胤禛不容置疑的聲音沉沉升起：“玉瑤，我已經派人上報內務府，收戴晏晴爲格格。。。”
驚了福晉，也驚了剛轉醒的晏晴。
甘冽的暗香幽幽地在室內蘊開，聞久了也就不覺得香；人在枕頭上躺久了，越發容易頭昏；晏晴復又閉上眼睛，往錦被裡縮了縮，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答應。。。四爺。。。”福晉的聲音有些顫抖，如同屋外在風中顫動的花瓣，只是，她下頜略略擡高，陰影中，眸子裡泛着幽幽的光芒，一種最容易被打碎的光芒。
“摺子已經遞上去了，容不得你不答應。”胤禛還是淡淡笑着，習慣發號施令的嘴角輕輕鉤起。
茶几上的奶茶還是溫的，撩起甜絲絲的奶香，福晉並不喝，只是出神的望着，神情也顯得飄忽起來。胤禛藏在陰影中，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嘴角始終噙着一絲笑意，志在必得。
“四爺，不論她是不是阿山•貞音，都留不得，她只會害了你。”福晉一字一字的輕輕吐出，極輕極輕，如一陣清風。牀上的晏晴緩緩睜開眼睛，眼角就掉下了一滴斗大的淚，緊抿着蒼白的脣，呆呆的望着紫色繡金牀帳，好似什麼也沒聽見。
胤禛恍若毫不在意，背脊一如既往的挺直，走出陰影時，他的表情就已經很柔和，深幽的眸子裡似乎也含着水，讓福晉有些恍惚，這個神情，有多久沒有見到了？
“玉瑤。。。”胤禛在福晉面前站定，修長的手輕輕搭在了福晉肩上，他的聲音好像從很遠處傳來，漂游不定，似乎陷入了光影的漩渦，“你我自幼結髮，到如今也21年了。府裡大小事情，我一向放心讓你打點，你淑慎恭謹，寬和謙仁，額娘對你也甚是喜愛。弘暉。。。走了後。。。”胤禛的聲音突然顫抖了一下，似乎說不下去了。
福晉精緻妝容的臉也霎時蒼白了一下，倔強又高貴，紅脣發抖，她擡起頭深深望向胤禛，眸裡蘊上了朵朵淚花，好似風雲中嬌嫩的百合花，脆弱又高潔，緩緩地，她也把手覆上了胤禛的，感受那久違的溫暖。
胤禛微微轉身，面對着福晉，輕輕用右手包住福晉的，眸裡都是回憶的波瀾，此起彼伏，聲音越來越大，他不可聞的嘆口氣：“你當時一病不起，茶飯不思，似乎也要隨他去了。。。我就對你說過，沒有了弘暉，你還是我愛醒覺羅•胤禛的福晉！這個念頭，我從來沒有變過，我也不希望會改變。。。所以。。。”胤禛停住了，黑色的眸子裡泛起了溫柔，甜蜜的似要把福晉都融化了，她的心也跟着柔軟起來，等着胤禛繼續。
“所以，如果你不能幫我護着她，也別爲難她。明兒給額娘請安時，我不希望還發生。。。”胤禛直直的望向福晉，脣角掛着一絲含意不清的笑意。
福晉原本輕輕顫動的心絃，好似琵琶反彈錯了音調，絃斷音止。
“我若不呢？”這幾個字她幾乎是從牙縫裡狠狠吐出來的。
胤禛卻不答，只是極其和煦的望着福晉，嘴角慢慢上鉤，那笑容竟像極了最頑皮的小孩在手裡撥弄一隻小鳥般，溫柔又殘忍。福晉毫不猶豫的擡頭對上胤禛的眸子，只一下，她就聽見了體內一聲清脆的巨響，好似西洋鏡打碎時轟然崩塌的聲音，再也拼不全了，淚水抑制不住的掉了下來，晶瑩透亮，晃得胤禛的眼睛有些疼，他張張口，卻什麼也沒有說。
終歸是看得太明白了。
他太瞭解她，而她，也早摸透了他。
兩個最聰明的人在一起，就像□□相配，外表和諧，卻實質相剋，終是融合不到一起，因爲，都太通透，又過於執著。
福晉低垂下頭，濃密的睫毛下有薄薄的陰影，上面猶有淚水，眸裡卻好似乾涸。她猛地一扯手中的青紫手絹，上面繡着鴛鴦也變了形，她的表情帶着悲涼，卻也是最驕傲的擡高了下頜，一如她一貫的姿態，給胤禛福了福身：“妾身知道了，王爺放心。”
然後，福晉終是控制不住的晃了一下身子，胤禛一把把她攙扶住，深不見底的眸子裡影影綽綽浮現出了歉意和內疚，他輕輕把福晉擁進了懷裡，福晉掙扎了一下，終還是由着他了，心裡卻一陣陣發涼，忍不住，她狠狠的反抱住胤禛，淚水決堤，壓抑的抽泣起來。
可是，他只能這樣，一如她。
晏晴還是靜靜躺在牀上，一動也不動，身體一陣陣發涼，目光空洞，突然她聽見心底一個聲音在詢問，錯了嗎？愛上他，傷人傷己，錯了嗎？
沒錯，大家都沒錯，胤禛、玉瑤、晏晴，都沒有錯。
須知，世事皆如此。就如賣炭翁心憂炭賤願天寒，草原的牧民卻怕冰凍傷死牲畜，都無錯，只是立場不同。
又如九五之尊只有一個，渴望成龍的皇子卻太多；胤禛獨一無二，想要得到他的女人又過多；爭的人多了，總有要受傷的，不過願賭服輸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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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嘎吱一下響了，晏晴知道胤禛送福晉回來了，她緩緩起身，身體無力，意志卻很堅決。
“你醒了？”胤禛繞過九折秋水連天紫檀屏風，停在了屏風旁，他的聲音有些蒼白，定定望向晏晴，似含情，又似平淡無波，就像黑夜裡平靜的海洋上漂浮着一點點寥落的星光。
晏晴不答，有些搖搖晃晃的起身，胤禛修眉一斂，幾步走過去想要制止她，剛想說話，卻被晏晴就勢投進了他的懷抱，柔如無重，似要化成一汪春水，包圍他的心。
“她比我瞭解你更深。”晏晴就笑了，散開的烏絲隨着低頭長長的垂下，遮住了眼眸深處淡淡的憂傷，但她的笑是那麼堅強自信，“不過，我不會落後的。”
聽了這話，一時，胤禛恍惚起來，耳畔似乎迴響着一句話：“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胤禛摟緊了晏晴，感受她的溫暖，低下身子，頭埋在晏晴的玉頸間，用力吸着她身上始終有着的，卻又找不到源頭的芙蕖清香，心莫名的安定了下來：“不，你不是她！”
晏晴愣了愣，有些聽不懂胤禛的話，爲什麼不能像福晉一樣聰敏懂你，你們之間的對話簡單，偏偏兩人都能互相理解其中含意，這便是聰明人之間的對話嗎，寥寥幾句，不必費勁？
晏晴不由自主的皺了眉，剛燃起了的一點信心，似乎又要消散了，胤禛瞧着她茫然恍惚的樣子，便輕鬆的笑了，擁的更緊：“音音，我只要你做我的音音，有時糊塗，有時靈動，有時莽撞衝動，有時又能心細如髮，解我煩憂。”
好似怕晏晴還是不懂，胤禛微微嘆了口氣，神色也黯淡下來，接着說道，“福晉有玉瑤做就夠了，可是，她也只能是我的福晉。我和她14歲成婚，本應該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年齡，可是，我卻總覺得看不透她，她一貫波瀾不興，還那麼小，就把自己藏的那麼深。我能理解她，可就是因爲如此，看着她，我就覺得像是自己在照鏡子。可是，你在身邊，我有時候就能想起我11歲以前應該是什麼樣子。也不必費心去想別的，只想抱着你，好好休息一下，你明白嗎？”
“。。。胤禛。。。”這是晏晴第一次聽胤禛說起他的過去，他的眼眸裡是讓人心也軟下來的淡淡悲傷，明明不是，可是晏晴覺得此刻的他就像一個受了傷在撒嬌的小男孩，雖然他比自己高大那麼多，晏晴卻只想用盡全力抱緊他，因爲她爲他們的愛，爲自己的存在，找到了最好的答案，讓她心甘情願的受困在有他的世界，不由喜極而泣，“胤禛。。。只要你想，我總是在你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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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晏晴的燒退的差不多了，只是還是有些冒虛汗，倚在引枕上，晏晴努力整理着內心的亂麻。
一個聲音響起，福晉說的沒錯，有你在，總是胤禛的一個危害；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在說，你都知道歷史了，最終是胤禛當了皇帝，有你沒你，都不會影響，你只要好好陪着他便好。前一個聲音馬上反駁道，雍正的后妃里根本就沒有你這號人物，你就不爲自己的未來擔憂？他還有那麼多鶯鶯燕燕，年氏還要爲他生三子一女，你能接受？
這時，晏晴就笑了，那笑容是苦澀的，卻帶着一股堅凝執意。擔憂？接受？韶光似箭，緣起緣滅，早已命定三生石。說什麼一朝春盡，春殘花落；道什麼桃紅柳綠，知音難覓；人生一趟，良人何處，遺憾總比如意多。傻也好，癡也罷，不過放手一搏，終好過蹉跎一生。
至少，現在，不是我一個人在努力。
“福晉吉祥！”在外屋守着的夏荷聲音有些驚慌。
“起咯，你下去吧。”福晉的聲音低沉而不容置疑，夏荷猶豫一下，躊躇着不知怎麼辦。
“福晉吉祥，晏晴給福晉請安！”晏晴隨意披了一件外衣，便迎了出來，用最標準的姿勢，恭敬的給福晉請安。
福晉微眯着眼睛看着晏晴，她眉梢脣角都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看不出喜怒，果然很像胤禛，她的手輕輕一揚，讓其他人退下，讓晏晴起身。
福晉接過她身邊丫鬟手上的銀質托盤，上面有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和屋裡剛燒起的檀香混在一起，又甜又苦，像極了人的一生。
“這是剛給你熬的藥，喝了吧。”福晉直勾勾的注視着晏晴，隨手把托盤放在了茶几上，她臉頰上抹着淡淡的胭脂，紅暈一點點散開，她心中也似有團火焰，像是要把她自己也焚化了，她想不明白啊，爲什麼，爲什麼我要替你護着她？你告訴我，胤禛，爲什麼是她？不，我知道，我知道爲什麼是她，如若當初我不那麼，那是不是。。。
晏晴輕輕笑開，福晉一下有些恍惚，晏晴眸裡流轉的光影，怎麼好似夏日裡飄散的點點流螢，分明沉澱了許多過往，又爲何像是一塵不染？
晏晴毫不猶豫的端起茶几上的碗，就要喝下，福晉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晏晴詢問的望着福晉，福晉似乎有一絲壓抑不住的憤怒：“你就不怕我下毒？”
“怕，但是你給的，我就喝。”
“爲何？你就算準了我不會下毒？”
“不是。是因爲，我總覺得我們是一樣的。”晏晴還是淡淡笑着，清雅的如同荷葉上滾動的露珠。
一樣嗎？福晉想着，一下她覺得自己有些脫力，卻咬脣堅持着：“我怎麼會和你一樣？”
“是一樣，也不一樣。”晏晴眸裡流光溢轉，她伸手輕輕握住福晉的，手上有薄汗，讓福晉覺得不舒服，可是她卻沒有抽回來。
“福晉，如果不是命運使然，我可以不要名分，一直跟着他，只要。。。只要他心裡還有我。我不想和任何人爭什麼，我只想守住自己。。。”“的執着？”晏晴還沒有說完，福晉就打斷了她，接了上來。兩人的明眸相對，一個天資聰慧，一個心靈通澈，不需多言，一切明瞭。
這一刻，福晉聽明白了晏晴的話，是一樣，因爲她們都愛着同一個男人。卻又有不同，晏晴，或者說阿山•貞音，願意放手去一心一意、毫無顧忌的愛，確也換得胤禛的義無反顧；而她，卻有太多牽扯旁騖，她有她內心的期望，不論承不承認，自己是騙不了自己的，因爲，她離那個位子，不算很遠，更何況還有自己費揚古一族，太多的人事，使她如陷牢籠，不甘心被困，又不願奮力掙脫，牽牽絆絆，只能全力以赴向前，早忘了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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