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薄陽下,雪色漸淡,寒露將晞。清風拂過,斜枝上梅瓣鬆動,掙脫花蕾,粉蝶墜落,點綴殘雪。
晏晴本和夏荷在屋裡煮茶繡花,聊以解悶。可是,也練了幾年刺繡了,晏晴的繡工就是不見長進,一看上面繡的字,歪歪扭扭,晏晴鬱悶一扔:“不繡了!”
夏荷湊過來一看,捂嘴一笑:“小姐,您別生氣,不過,您繡的字比奴婢會寫的那幾個狗爬字還醜!”
“死丫頭!嘴巴越發不饒人了!”晏晴笑着便來捏夏荷的小臉蛋,夏荷忙躲,晏晴不甘心便和她追鬧起來。
“水開了,小姐,不鬧了,奴婢給您泡茶。”
“不行,先讓我捏捏,呵呵。”
等夏荷真的把臉靠過來,晏晴倒覺得沒有意思了,笑笑推開她。走到門邊,打開門,深呼吸了一口,卻不小心嗆了一下:“空氣好冷。。。”
夏荷剛想笑着回話,卻看見晏晴的臉色已經黯淡下去了,知道她又想起了四爺。小姐已經和四爺僵了好些天了,四爺不喚她過去,她也足不出戶,幾乎總呆在屋裡,只有四爺上朝辦差,不在院子的時候,她纔會出屋子在院子裡轉轉。一次還開玩笑說自己和她就是“宅女”,剛想問她什麼意思,卻發現她眸裡淡淡的苦澀,也就不敢問了。
突然,正看着梅樹的晏晴眸裡放出一絲光彩,她興沖沖的跑到書桌旁,把孔雀青瓷筆筒裡的毛筆都扔在桌上,抱起筆筒,又跑過來牽起驚訝的夏荷往外跑。
“小姐,怎麼呢?”夏荷一頭霧水。
“學黛玉妹妹葬花啊!”晏晴顯得難得的有興致。
“黛玉?”
“不過。。。她過於悽美高潔,我也有自知之明,沒她那種風流傲骨,咱們不學她。我們把這些掉落的梅花都拾了,一會煮梅花茶,嗯,再放點蜂蜜,應該不錯!”晏晴便假裝很嘴饞的樣子看着夏荷,逗得夏荷也笑了。
兩個小人兒便蹲下來,在白雪中尋找點點粉色,嬌小玲瓏,與欹疏之梅相映,倒別有一番風景。
腳步聲傳來,夏荷回頭一望,忙起身請安:“王爺吉祥,奴婢給王爺請安!”晏晴身子微動,卻並沒有回頭,好像什麼也沒有聽到,還是自顧自尋找着梅瓣。
胤禛微微一點頭,目光轉向晏晴,修眉清冷一斂,看不出他的神情,只是轉身便要走進書房。這時,隱隱約約傳來了孩子的哭聲。胤禛似有一絲惱怒望向高無庸:“怎麼回事?”
“奴才也不知道,奴才這就去看!”高無庸忙低下頭。
哭聲越來越近,晏晴心下吃驚,剛站起來望向院門,就看見鈕鈷祿氏手裡抱着一紅緞錦被包裹着的小孩,不必說,那便是日後的“十全老人”弘曆。弘曆已經1歲多了,冬日裡穿得又多,抱起來越發沉重,可是鈕鈷祿氏一直努力抱在手中,眼角淚痕憂在。她一看見胤禛,淚就決堤了,奮力抱着弘曆,有些跌跌撞撞的跑到胤禛身邊。她身邊跟着的幾個嬤嬤急急跟在後面,忙說着格格小心。
胤禛的眸子似也有些波動,快步迎了過去,鈕鈷祿便慘兮兮的把自己往胤禛身上一靠,抽泣起來:“四爺。。。四爺。。。這可怎麼好啊。。。”後面便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早叫太醫來看了嗎?怎麼病情加重了?”胤禛看着在撕心裂肺一般痛哭的弘曆,額頭青筋一跳,聲色俱厲的問那些個嬤嬤,那些嬤嬤便嚇得跪了下來,身子發顫。
“回王爺話。都換了好幾撥太醫了,可是阿哥的咳嗽就不見好。本來,只是夜裡睡覺的時候才咳嗽,像。。。像喘不上,抱在懷裡還能睡上一會,也不哭。可是,太醫看了,吃了藥後,現在是越發嚴重了,連抱着手裡也是乾咳,奴婢們,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
像是知道在說自己,弘曆哭得更厲害了,哭了會子,又幹咳起來,確實好像喘不上氣了。晏晴本覺得不過是小風寒,要知道,乾隆可是歷史上命最好的皇帝了,現在怎麼可能有事。可是,卻被弘曆的乾嚎扯得自己心也覺得有些疼,不由自主的心疼,忍不住也走了過去。
鈕鈷祿看見晏晴走了過來,似有一絲驚慌的貼緊了胤禛,把弘曆往懷裡攏了攏。晏晴沒有注意到,走到他們身邊,胤禛皺眉看着晏晴,卻不知她要作什麼,眸裡好似不悅。
晏晴一直很喜歡小孩,在現代的時候,她12歲便成了孤兒,在孤兒院長大。在那裡,很多事情都是要自己做,晏晴算是大小孩,便幫着照顧小朋友,因此她從小就喜歡孩子的天真活潑,也積累了許多照顧小孩的經驗。
走進看看被裹緊的小粉嫩人兒,小臉憋得通紅,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甚是可憐,這時,晏晴注意到小弘曆清溜溜的鼻涕裡有一絲白白的東西,定睛仔細一看,想起在江寧時的一幕,晏晴便擡頭問鈕鈷祿:“小阿哥的被褥、枕頭什麼的,有沒有是鴨絨或鵝絨芯的?”
鈕鈷祿警覺的望着晏晴,想了想,遲疑的回答:“有。”
“那便行了,只要把帶絨芯的牀具換了,小阿哥就好了。”
“你好大的膽子,胡說些什麼?那天鵝絨玉緞枕可是過年德妃娘娘賜給格格,格格不捨得又給阿哥睡的,難道娘娘會害自己的親。。。”一個嬤嬤本唾沫橫飛的罵着晏晴,卻見一道寒光射來,忙低下頭不敢出聲,心裡卻想着不過一個狐狸精。
晏晴也不惱,只是微笑解釋:“鵝絨本極細,若是密封不夠,從錦緞中漏出,很有可能飄浮在空中,若是被吸入,就有可能堵塞在呼吸。。。鼻道。大人可能好些,可是小阿哥還這麼小,日積月累,堵在鼻道纔會呼吸困難。因此開始的時候,人抱着,離開枕頭,小阿哥便不哭,一躺在牀上便開始哭泣,就是因爲難受。他小,還說不了幾個字,他哭就是告訴旁人他身上不舒服,纔要更加註意。”
胤禛和鈕鈷祿有些驚奇的看着晏晴,只是似乎都有些不相信,晏晴輕輕一哂,目光移向別處,有些自嘲的說:“王爺、格格不信大可以試試,換個枕頭也不是大事。”心中的苦澀一層層漾開,轉身便想走。
“等等。。。”鈕鈷祿咬咬脣,微微顰眉叫住晏晴,“只是現在阿哥根本哭着不睡覺,身子都快熬不住了,怎麼辦?”
晏晴頓住腳步,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緊,抿緊了脣,還是低着頭走了回來,也不看胤禛和鈕鈷祿,徑直走到鈕鈷祿身邊,手輕輕撥開厚厚的被子,小東西哭着搖着小腦袋,噘着小嘴,煞是可憐。晏晴心也跟着柔軟心疼起來,發現弘曆似乎想拼命伸脖子,一看原來脖子處釦子似乎扣的緊了,顯然有些勒。
晏晴便擡頭,很誠懇地望向鈕鈷祿:“王爺、格格若是信我,就讓我試試。”
鈕鈷祿望向胤禛,胤禛眸子裡含着一絲絲波瀾,看向晏晴,晏晴卻不看他,他微微嘆了口氣,柔和的說:“讓晏晴試試。”
也不待鈕鈷祿再說話,晏晴便抱過弘曆,只感覺接過來時,鈕鈷祿又有要收回的趨勢,便噙着一絲笑意,也不用力,盯着鈕鈷祿,鈕鈷祿便鬆了手。
晏晴低頭一笑,抱着弘曆走進書房,一干人等似怕晏晴會隨手摔了這手中的寶貝一樣跟了過來。晏晴心中不免感嘆,防人防到這份上了,累不累?
她小心的抱着弘曆,輕輕走到天青瓷火盆邊緩緩坐下,解開勒着弘曆脖子的扣子,小弘曆便似終於喘上一口氣,緊繃的小臉鬆了鬆,只是還是哭。
晏晴抱着這個恍若無骨的小東西,眸裡流轉的都是慈愛的光輝,她發現白嫩的小弘曆已經有了一絲胤禛的眉眼,不過似乎更多的象鈕鈷祿。她一邊極其輕柔的拍着他的背,一邊輕輕哼着歌:“風兒吹着樹影搖,搖啊搖到外婆橋,想着我的好寶寶,親愛的你是不是已睡着。月兒高高窗前照,想你的心飄啊飄。。。。”
不多會,小弘曆漸漸止住啜泣,晏晴身上淡淡的菡萏清香和輕柔的低吟似乎讓他安定下來,他如若含水的純淨眼睛,骨碌碌的望着晏晴,晏晴便對他微微一笑,他又扯着嗓子想要哭,卻又停住了,小腦袋向晏晴的胸前靠了靠,慢慢的,聽着晏晴溫柔似水的歌聲,睏意襲來,眼睛皮打架,沉沉睡了起來。
等弘曆真的睡沉了,晏晴便對鈕鈷祿使了個眼色,鈕鈷祿忙過來輕輕接過去。胤禛的眸裡好像閃過一絲淚花,只是不真切,他心中涌動着一股衝動,只想走到晏晴身邊,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再也不放開。可是,鈕鈷祿卻抱着弘曆靠緊了胤禛,淚眼婆娑:“四爺。。。瞧,他總算睡了。。。”
胤禛僵了一僵,對鈕鈷祿點了點頭。
晏晴看着夫妻恩愛的那兩人,自嘲的笑了笑,想開口請退,卻覺得嗓子似乎被凍結住了,張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倒是多虧四爺這位丫頭了,爺,您得好好賞她。”鈕鈷祿柔情撒嬌。
自尊和心被鈕鈷祿的話狠狠傷害、劈裂,不待胤禛開口,晏晴死死低下頭,儘量壓抑住顫抖的聲音:“四爺,奴婢,奴婢告退。”不等胤禛同意,晏晴垂着眼簾,手緊緊捂在領口,身子晃晃悠悠離開了這對叫她心碎的璧人,五臟六腑似乎都抽搐成了一團,才發現自己那麼可憐。
原來,自己什麼都沒有,丈夫、孩子、愛人,一個都不是我的。只是心已經被囚禁,要怎麼救贖?
胤禛直愣愣地注視着單薄的晏晴與他擦肩而過,她的神色還是淡淡的,只是脣角凝着一絲冷嘲,是在嘲笑他,還是她自己?他似乎看見了她眸子裡那突然迸裂的痛,頓時,自己的心也似被人狠狠一捅,極力隱忍,才能剋制住衝過去死死擁住她的衝動。因爲他是王爺,皇子龍孫,天家顏面是不得不顧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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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夏荷擔心的看着晏晴,只見晏晴一言不發走到靠林子的窗戶旁,猛地推開青松雕花梨木窗,一陣寒風涌進,竟有一絲徹骨的寒冷。
晏晴緩緩轉頭,凝望着茶桌上夏荷抱回來的那個筆筒,葬花。。。葬花。。。她突然就笑了,那淡淡的笑容裡竟然有一絲枯竭的味道,讓夏荷的心瞬時漏了半拍。
忽然,晏晴一把抱起那筆筒,夏荷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着晏晴從窗口跳了出去。雖然知道並不高,她還是忍不住大叫了一聲:“小姐!”竟愣着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晏晴落地時腳微微撇了一下,只是這點疼根本比不上心裡的,她發現自己的人生就是一盤下錯的棋,彈錯的曲;錯,錯,錯,一子錯,全盤亂;一音誤,全曲斷。
“小姐。。。”夏荷也跟着跳了下來。晏晴卻好像沒有聽見,她猛地跑向竹林,根本控制不住的掉淚,事物一片迷糊,她卻只是跑着。雪已然有些融化,腳步打滑,她也是不管,跌跌撞撞向前衝,似乎這樣,她就可以逃離束縛她的一切。
終於,她猛地滑了一下,控制不住身體,便摔倒在薄雪上。這時,她就嚎啕大哭了起來,好像要把一切不滿、寂寥、撕裂自己的痛苦,都哭出體外,她哭得那麼肆意,毫無顧忌,目光渙散,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我的,爲什麼我要誤入這個時空,家沒有家,飛蛾撲火般的愛,也是一場笑話,即便。。。
“小姐!”夏末手足無措,只能緊緊抱住晏晴,“您別哭。。。您嚇壞我了。。。”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何處。。。何處有香丘。。。何處有香丘。。。我懂了,我懂了。。。”晏晴一遍遍呢喃着,突然一陣裂心的心悸,眼前的事物慢慢模糊,變黑。。。
一旁的筆筒已經摔碎,粉瓣撒落在地,隨風輕輕蕩起,翻卷着,漸漸不見蹤影,正是明媚鮮妍能幾時,花開易見落難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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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輕輕撫摸晏晴微紅髮燙的臉,微不可聞的嘆口氣,以前只看到你的嬌俏鮮活,對自己的百般依賴,卻忘了你也是個連死都不怕的傲骨女子,可是,你就不能對我多些理解?晏晴,你都昏迷一天了,醒來吧,我們不吵了。
“王爺,福晉來了。”高無庸在外猶豫的說道。
“嗯。”胤禛幫晏晴捏好被子,又留戀的捋捋她的青絲,才繞過九折秋水連波屏風,走了出去。
“四爺吉祥。。。”福晉剛想彎身請安,胤禛就一擡手,讓她不必多禮。
“玉瑤。。。”地上胤禛的倒影被拉得長長,他低垂着濃密的眼簾,稀薄的光影凝在他的脣角,福晉看不分明,只覺得含着一抹極其淡雅恬然的笑意,突地,她沒來由的心跳加快。
胤禛緩緩,卻堅定的開口:“玉瑤,我已經派人上報內務府,收戴晏晴爲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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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想過會排第一,卻沒有想到被JJ抽到第一,有喜有憂吧,不過,能有新朋友喜歡我這篇文,被其它人拍也值得了!所以,今天再發一章,555,明天的文文在哪。。。不過才碼完,有問題以後再改。
還要謝謝風飄過、若如初、沒煙大人、各位親的支持。
至於音音和胤禛的冷戰,我想再相愛的情侶也會吵架的,人與人總是要磨合的。音音是理解胤禛的,可是,我之前也寫過,可以理解,但是要接受總是要費時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