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是被許府派來請顧家人用晚飯的丫鬟給弄醒的。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從榻子上支起身來,正好聽見自家姑娘站在門口,對那丫鬟道:“……這便去。”
她忙站起來,自責道:“哎呀!我怎麼竟睡過去了,還勞得姑娘起來應付這些個!”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總覺得自家姑娘身子僵着,緩緩地轉過了身來,笑容很不自然:“看你睡得香……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說罷,就木木地站着不說話了。
忍冬仔細瞧了她一眼。
“姑娘怎麼把口脂給蹭掉了這許多!來,我給您補上些……”說着她從袖袋裡拿出一小盒胭脂來,一面給她上色,一面道:“一會兒用過了晚飯,大概就不必再補一次了,到時差不多也該回府了罷?也不知道外頭怎麼樣了……”
顧成卉這纔想起來,還沒來得及告訴忍冬城裡戒嚴的事。只是她剛要張嘴,立刻又止住了——老夫人尚且還不知道的消息,她現在是怎麼知道的?
她這情態落在忍冬眼裡,忍冬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待收拾好了,主僕二人便自去了中午所在的那個飯廳。果然,晚餐還沒有擺上來,與老夫人相談正歡的許夫人就一臉歉意地道:“……我次子嵐哥兒方纔回來了,告訴我此刻城門已關,全城戒嚴——據說有匪人逃脫了藏了起來,士兵們正挨家挨戶地搜人呢。只怕您和二位小姐,要在這兒留宿一晚了!”
許夫人提起“次子嵐哥兒”的時候。顧七悄悄擡起了腦袋。聽見不得不要在許府留宿一夜,她忽然又低下了頭去,耳朵微微地發燙。
只聽老夫人嘆了幾聲,道:“這些匪人當真可恨——!在邊境上的戰事吃緊,便悄悄地遣人來京裡作亂,莫非妄想着這樣咱們就能自亂陣腳不成!”
顧七自覺插不上話,也沒有心思去插話,只低頭用了幾口湯。
許夫人也道:“可不就是這麼說呢!這一回雖是衝着京裡有頭臉的人家去的。可也牽連了不少平民百姓,據說這條街上的醫館,已叫受傷的人給填滿了,隊伍排了那麼長……”
桌席上首的話語聲漸漸地飄得遠了,顧七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裡。來了許家也有大半日了,竟是一眼也沒有見到許公子,也不知他此刻在哪兒呢……她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在想什麼。頓時羞窘難耐,恨不得把頭埋進碗裡去。
“……七丫頭、七丫頭!”
祖母的聲音忽然又飄得近了,把她喚回了神。顧七茫然地擡頭朝老夫人望去,雙頰還是熱熱的。
只見祖母面上那已有點稀疏的眉毛,緊緊地皺着,從眉毛下閃爍的是不滿的眼光。“……叫了你幾次,都這樣神思不屬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呢!”
“我瞧姐兒必定也是嚇着了,因此才這樣……”許夫人忙打圓場。見老夫人仍舊一臉不虞,她便笑着道:“咳!我差點忘了說,該給兩位姑娘補上見面禮的!”
“哪裡就要這樣客氣!”老夫人嗔了一句。
“要的!”許夫人低聲吩咐了身邊丫鬟一句,那丫鬟便速速地去了,不一會兒手裡捧着一隻小小托盤來,上面放了兩隻精工細作的絲緞荷包。許夫人笑着道:“看着那隻喜歡,便挑哪隻吧……”
那兩隻扇形荷包質料上好,做工又精美,光看荷包本身。便值好幾兩銀子。只不過樣子卻極不同:一隻水紅地繡金玉滿堂、繫着兩隻鵝黃的蝴蝶絡子,另一隻卻是素淡的銀白色,用細細紅絲繡了兩尾鯉魚——這式樣顏色,簡直就是爲了她姐妹二人量身挑選的一般。
兩位長輩在上頭看着,孔融讓梨的故事顧成卉還是聽過的。她便朝顧七笑道:“妹妹先揀一隻吧!”
顧七謝過了,往盤中看了一眼,果然伸手拿了那隻紅的。老夫人見了,就笑道:“許太太當真是心細如髮了!”
此時顧成卉也將那隻銀白荷包拿到了手裡。就聽許夫人笑着回道:“哪裡是我的好!說來也稀罕,若不是我那次子忽然提起來,怕是我還把這事丟在腦後了……”
老夫人不由嘖嘖地誇嘆了幾句。
顧成卉聽了,忽然心裡一動。她悄悄捏了捏荷包。果然除了一錠銀子之外,似乎裡頭還有幾張紙似的東西,一摩擦就發出極輕微的沙沙響聲。——作爲見面禮的荷包,向來裝的都只有銀錠子的,莫非……她心臟忽然砰砰地跳了兩下,不知怎麼的,忽然又想起了許世嵐那溫熱的手指,在自己脣上一抹的觸感來。
她不自覺地抿了抿脣。
好不容易挨完了一頓晚飯,老夫人正好要留下來與許夫人說話,顧成卉便忙推說累了,匆匆地回到了自己客居的屋子裡。
一進屋,她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荷包,倒把忍冬給弄得楞了一下——姑娘雖然最近正缺錢着,可也不至於這樣急切……只見姑娘背對着她,就着桌上的燈去拿荷包裡的東西,不一會兒就站直了身子。忍冬忙道:“莫不是許夫人賞您的銀子沉甸甸的,您才這樣急着看……?”
剛說完,又覺得哪裡不對,不及細想,只聽顧成卉忽然“嗚”了一聲,轉過身來,一張小臉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扯着她袖子就道:“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竟連連跺了好幾下腳,顯是情緒極激動。
忍冬忙問道:“您這是怎麼了——”話頭就被顧成卉手裡一張高高舉起的紙給掐斷了。
只見那張暗黃色的紙上蓋了幾個紅印子,邊框當中一行大字至爲顯眼:“準二兩平足色銀伍拾兩”。
一眼望見這行大字,忍冬只覺自己的心一下子都飛出了腔子去。聽自家姑娘用一種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悲壯的語氣說:“這樣的銀票,一共有四張!”
“二、二百!這、這……許夫人,她……姑,姑娘?”忍冬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多錢,竟然話都說不完整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來一句:“許、許夫人怎會給姑娘這許多錢?”
顧成卉看着手裡的銀票,幾乎想要攥了它們就逃跑。她只剩下了一絲理智,咬着牙道:“這哪裡是許夫人給我的!分明是那個魔頭!”
“魔頭——?”忍冬正是一臉茫然,剛要再問,就聽門口有個小丫頭報道:“顧五小姐,我家二小姐來瞧您來了。”
屋中二人趕緊閉了嘴,顧成卉急忙把銀票塞了回去,主僕倆收拾了一下激動的心情。這邊面部表情還沒有安排好呢。那邊許雲樊就邁步進了屋。見了主僕倆站在屋子正中,古古怪怪的樣子,不由奇道:“妹妹這是怎麼了?倒像是咬着後槽牙似的!”
顧成卉忙鬆開了自己的後槽牙——走上兩步笑着問道:“姐姐總算有空單獨來看我了?”
“就你長了一張利嘴,會擠兌人不成?”許雲樊恨恨地掐了她胳膊一把,力道不小,顧成卉忙哎哎地喚疼,求饒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雖然明知道她們在鬧着玩兒,但忍冬瞧了瞧自家姑娘的那條胳膊,還是不由一陣心疼,忙笑道:“我去泡茶來!”便匆匆地出了門。
等她出了門,許雲樊就坐了下來,一會兒望望顧成卉,一會兒望望屋裡擺設,支支吾吾,東拉西扯了半天。顧成卉對她的來意心知肚明,也不捅破了。一手支頤,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在這樣的目光下,許雲樊沒有挨多久,就繳械投降道:“——妹妹今日爲什麼盡來磋摩我?以你這樣千伶百俐的人,定是早知道了我爲何而來的!”她一張俏麗小臉上又是羞又是惱,早漲得紅了。
顧成卉伸手颳了一下她的臉蛋,笑道:“噯喲——姐姐這話可不對,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眼見許雲樊眼睛一瞪。又要上來掐她,忙道:“我自然知道的!咱們姐兒倆好好說會兒話——”
待笑鬧夠了,忍冬也正好奉了茶來。顧成卉用了一口茶,正色問道:“要說親近。只怕你二哥與我大哥也不差。怎麼不去問他,倒要來問我?”
許雲樊皺起眉頭來。“多一個人打聽,總能多知道一些……更何況,其實我二哥——並不贊成這門婚事。”她說到這,臉上又浮起一些隱隱的紅,不過這一次迅速消掉了。
“這話是怎麼說?”這可真是出乎顧成卉的意料了——就許世嵐的那個輕佻樣子,竟然還看不上自家穩重大哥?
“唉……”許雲樊嘆了口氣。“他說,他隱隱聽過一些不大好的風聲,是說顧公子他——曾經迷戀過一個女子。我也不知道是誰,只是聽我二哥的話音,似乎是什麼不正經的人……因此今日來,我是想來問問你這一件事。若顧公子心還在那人身上,我——自會去求了母親改主意。”
顧成卉眼睛瞪大了——一邊懊惱自家大哥兜不住秘密,一邊又頓感爲難起來。斟酌一會兒,她才說道:“姐姐,咱二人一向交好,又涉及到了你和我大哥的婚事,我自不會因他是自家人就偏袒包庇他。”聽到這兒,許雲樊的臉色白了一白。
只是顧成卉又繼續道:“大哥他……之前確有這麼一回事。可是我也敢下包票,這一件事早就已經過去了,大哥他決不會再有任何回頭的意思。以我對他的瞭解來看,他若成了親,必定會一心一意地守着夫人過日子的。就是現在,還沒有成親呢,屋裡也是乾乾淨淨……”
桌上燈燭忽然啪地一響,好像把許雲樊給震得回過神來了。“你是說——”到底還是和顧成卉這個現代人沒法比,一向爽朗的許雲樊憋紅了臉說不出口了。默默地過了好半響,纔像只蚊子似的吶吶地道:“一心一意總是好的……”——她又何嘗沒有想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瞧她這模樣,大概是願意了。顧成卉雖然心中高興,可卻也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連面還沒有見過,聽說對方不是愛沾花惹草的,已是像得了個寶一般——自己往後,又不知道會如何呢!
“——況且,我大哥生得更是一表人才,好看得緊。十三就中了秀才,才學也好,人也端方穩重……不是我這妹子自賣自誇,姐姐你就該趕快回去備嫁纔是!若是叫別人搶了做我嫂子,我定要不理你的。”顧成卉又賣力地透了不少消息,把許雲樊說得面紅耳赤,好像燒熟的蝦子一般。她忙忙地站起身來,啐道:“也不知道你這叫什麼大家小姐,說起婚事來一點兒也不害臊,時候不早我走了——”擡腿就往門口去。
纔多一會兒工夫,就教許家兩個兄妹擠兌了一模一樣的話——顧成卉當即不依了,“我還不是爲了姐姐好!怎能這樣不識好人心!”
許雲樊噗嗤一笑,胸口裡一顆心仍是七零八落地跳着,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姐姐記你這一回的好,還不成嗎?”說罷也不敢擡頭看人,便匆匆地逃走了。
看她走了,顧成卉原地駐足了半響,才慢慢走回榻子上坐了。忍冬見許家小姐走了,便端了一個托盤來,裝着牛角柄馬毛刷、茯苓膏子、溫鹽水、清水和毛巾,伺候顧成卉洗漱。她刷過了牙,又用溫鹽水漱了口,就着清水着重地擦了幾下嘴脣,把胭脂都用力地擦淨了。
待洗漱罷了,忍冬給她鋪好了牀,吹滅了兩盞燈,只留了一盞夜燈。看顧成卉躺在了被窩裡,她才忍不住問道:“姑娘,那銀票——?”
顧成卉嘆了口氣。“是一個魔頭給我的——你也不必擔心,我自會處理。等咱們回了家,我再詳細說。”
忍冬聽了,也只有點頭。忽然她餘光一掃,瞄到屋中窗戶還大開着,便道:“噯喲!我竟險些忘了關窗,姑娘要涼着的!”便走上前去要關窗。
身後的牀上,忽然傳來顧成卉略微有點兒急切的聲音道:“別關——我正熱着,想吹一吹夜風。若是我涼了,我自己去關——或是叫你進來關罷!”
忍冬自是不願意,只挨不過顧成卉軟語相求,到底還是妥協了。她不放心地囑咐了好幾遍,這纔出了門,自去外間歇着了。
顧成卉便趴在牀上,將荷包墊在了枕頭底下,從帳子裡伸出一個小腦袋瓜來,只直直地盯着窗戶的方向。
ps:
感謝不好即棄給我的本月第一張粉紅票~!好感動……第一次給你了,不爺~
有了這個名字掛在右邊,廣告效果好得很啊,哈哈哈
今天這章肥吧?木哈哈,最近寫文寫得滿順的,再努力一把,說不定還能給大家加個更呢!
文曲星啊,請降臨在我的身上,賜予我力量吧!雅典娜!(……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