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驍不是第一次進攻,從小隨着父親出入,宮門之內,一如家常。只是如今一襲紅袍加身,反倒讓他這原本不該拘謹的人拘謹了起來。
進得宣室殿中,卻無見到皇帝的蹤影,引薦太監只是說了一句讓他在當地等待聖駕的話,便離開了宣室殿,剩下韓驍一個人在偌大的殿室中。
不過韓驍倒是好奇,皇帝究竟私下召見他是爲了何事?
尋思的當間,殿外有宣駕之聲,韓驍側身跪地,恭迎蕭煜翎。“平身吧,這裡不是朝堂,愛卿不必如此拘禮。”蕭煜翎一如平常的聲音入耳,“不過朕倒很是歡欣韓驍你能入朝爲官,朕一個人在宮中少有人爲伴,如今正好。”
韓驍只是笑答了幾句,心中卻有着另一件是沉吟着,“敢問皇上,獨自召臣前來,有何吩咐呢?”
蕭煜翎沒有忌諱,直言道:“朕前些日子,丟失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他繞過韓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一同朝殿外走去,“朕想讓愛卿去找找,無論如何,務必找回。”
“不知皇上丟失的,是何等貴重之物,竟然如此記掛在心?”
蕭煜翎望了一眼旁邊內侍,遣退了之後,安放心道:“前幾日朕受燕雲王叔所邀出宮踏青,不慎在途中遺失了半塊玉佩,這半塊玉佩於朕而言,是很重要的東西。而朕覺得最好的人選,還是當日有在場的你來尋找最爲合適不過的了。”
半邊玉佩!
韓驍沉吟在當地,心中暗道:“蘇沐前幾日不也拾到一枚玉佩,還一直嚷着找她樑哥哥嗎?”看了一眼皇帝,想將蘇沐的事告訴皇帝,卻忽然又想起當晚高玧的話,故而遲疑,擡眸,試探的問了皇帝,“臣有一事想問皇上。”
“說吧!”
“不知道,當年死去的樑霽,……”韓驍的話問得很慢,卻一邊在極力的觀察着蕭煜翎的神色,“是因爲什麼而死的?”
出乎韓驍的意料,皇帝的臉色驀然凝霜,原本略顯蒼白的神色,此刻更是如同死灰一般,但只見片刻之後,蕭煜翎怒拍桌案,“當年陳舊之事,如何再提,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樑霽是宮廷中的陰晦,要是讓姑姑聽到……”
蕭煜翎的怒斥說到這裡的時候,韓驍恍然大悟,跪下請罪,“臣知罪,臣以後絕不再提及此事。”
蕭煜翎點了點頭,似乎也發覺自己剛纔的反應,只是當年在蜀道上發生的事情,絕不可對人言,否則,別說他是個皇帝,箢明只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饒過自己的。
“韓驍,你與朕也算得小時玩伴,如今此處並無他人,朕欲與卿家共暢肝膽。”蕭煜翎頓了一頓,將下邊的話說出口,“於你看,長公主把持朝政,是對,還是錯?”
韓驍面對蕭煜翎的這個問題,似乎反倒沒有那麼的詫異,只是他卻不得不慎重的考慮下自己該作何解答,如不出所料。蕭煜翎這次傳召,怕是沒那麼簡單,恐怕他也不得不替自己的父親捲入朝廷的黨爭之中。
事實也確是如此,無論父親的態度如何中立,只要韓驍一朝不保,投入這兩道勢力其中的一邊,那麼韓慎愛子之心,肯定也不會置之不理的,即便依舊保持着中立的態度,但也絕對不會加入另一邊,來對付自己的兒子。
這就是韓驍入宮的意義了。
如此一想,韓驍反倒釋懷了許多,看着眼前一直杯傳聞得如何膽小無主見的皇帝,恐怕遠非如此。
韓驍面對皇帝,卻也不掩飾自己心中的想法,“臣下覺得,皇上已經不是當年弱冠小兒,長公主,也是時候將朝政交還陛下了。”
韓驍此話說出,真叫蕭煜翎將心中大石放下,韓驍之前的沉吟之態,着實叫蕭煜翎不好琢磨。如今韓驍大膽的話,反倒讓蕭煜翎看清了韓驍絕非朝中那些個阿諛奉承的小人,如此一來,蕭煜翎也不會擔心韓驍會倒戈於箢明那邊。
“不知道韓卿對讓長公主交出朝權之事,有何詳細見解呢?”
“並無!”韓驍這次倒是答得乾脆,大出了蕭煜翎的意料之外,“韓驍之前只是一個市井之徒,每天只知道消遣玩樂,哪知道朝廷中的百轉千回呢?即便如今身入朝堂,對朝中暗涌,還是不敢僭越,故此,恕臣無能。”
蕭煜翎正欲開口,韓驍又繼續說下去,“不過皇上剛纔所說的玉佩之事,臣會竭盡全力,臣在坊間還是有認識一些暗手,如果有人通賣此玉,臣定會第一時間找來。”
蕭煜翎無奈點了點頭,看韓驍的回話,似乎暫時也不想在黨爭之中作一個選擇。只是蕭煜翎也很明白,韓驍是個很聰明的人,剛纔既然已經表明了態度,勢必也是不會站在箢明那一邊,如此一來,於蕭煜翎也無任何損失。
如果他在嚴加相逼的話,反倒得不償失了。
一番寒暄之後,韓驍告退。不出所料,韓驍才步出宣室殿,卻又即刻被召往鳳棲宮。與之前一樣,韓驍一番依違兩可的話,也讓箢明這個精明的女人打消了拉攏的心,放任韓驍出宮。
回到韓府,韓驍官袍都未及換下,便直奔北苑找高玧。
再雲在北苑中一棵樹上小憩,見韓驍急忙的身影,嘲諷的一笑,揚聲道:“我們家公子在不在房中,他說在六合亭中等你。”
韓驍只聞再雲的聲音,忽然停下了腳步,訕訕的望着樹上那慵懶的身影,“你不早說!”
再雲撇了撇嘴,繼續休息,卻依舊回了句:“你不早問!”
六合亭中,高玧早沸好了香茶,一巡澆去,二巡尤香,正好趕上了韓驍到來的身影,高玧輕笑着,在韓驍說話之前,將茶端至他的手中,“品茗含香,實在不宜急躁啊!”
韓驍正好也甚焦渴,將那香茶一飲而下,瞬勢坐了下去,“今天皇帝召見我了!”
“我知道!”高玧應答着,將茶端至脣邊,淺啜着,“不止皇帝,長公主恐怕也在期內,朝中大臣,也沒少巴結你的吧!”
“嗯,!”韓驍默然應允,本想問高玧是如何知道的,但反念一想,智者如高玧,還有什麼是料想不到的,遂安靜了下來,再喝了一杯,忽然想起,“對了,皇上叫我找半塊玉……”
高玧怔了一怔,將原本嫺熟的動作滯了一滯,“是前幾日沐兒拾到的那半邊玉吧!”將茶飲下,也不顧它滾燙灼舌,敦厚的感覺,頓時在舌尖上延散開來,“他也算是個難得的人!”
“你是什麼意思?”韓驍聽得分明,卻意會不出高玧到底在說的什麼。
“我已經託你父親,幫沐兒找回當年的樑霽了!”高玧定定的說着,將虛弱的身往後靠去,支撐着自己的氣息,“而你就不要操心那麼多了,皇帝如果想找玉佩的話,就把沐兒帶進宮讓他見一下,順便也絕了他的念頭。”
“讓沐兒進宮?”韓驍頓時咋舌。
“有難度嗎?”高玧擡眸,望着韓驍。
韓驍眼見高玧如此輕描淡寫,片刻間竟然無所迴應,“是沒什麼難度。但是樑霽,不是早死了嗎?”
“不會的,肯定還在!”高玧淡淡的應了一句,但卻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停留,轉了個話題,“你如果想繼續安生於朝堂上的話,恐怕得早日擇一明主,你不是你爹,你不可能那麼安然的中立在朝堂上的。”
“怎麼說,我今日不是處理得很好麼?”韓驍不以爲意,卻將高玧的擔憂給抹煞了去。
高玧沒有說什麼,只是將那壺沸水提起。不知怎麼的,水壺的提把竟然歪斜了下去,掉落。滾燙的開水澆燙而下。韓驍眼明,以手當盾,推開了那壺滾燙的水。
高玧冷眼看待着這一切,繼續將水壺拾起,添炭,又再加滿。徐徐道:“在朝堂中,有人想扳倒你父親可不容易,但是,想扳倒你,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了,有些事,是你不父親都忌諱着的,好比如,——箢明!”
高玧的話說得極輕,但語中所折射出的兇險,卻明明白白的折進了韓驍的心中,“我明白了!”他忽然冷靜了下來,“但是,皇帝目前不成氣候,箢明,又久非可侍之人!”
“燕雲王呢?”高玧提浮道,“他也是姓蕭的人!”
“這是大逆!”韓驍驀然一驚,“無論如何,蕭承佑的臣子身份早定,就算最後他成功了,也會是一個罪名的,何況,他就算有心的話,他的敵人也不在少數,朝臣,皇帝,和箢明!”
“那你以爲,他這次進京,是爲何事?”高玧望着韓驍難能的鎮定,“你以爲箢明爲什麼非要將承明王貸罪,就是因爲他們知道了燕雲王進京,箢明本意,並不想承佑現在露面的,但是卻在承明王的手中揭露了出來,所以承明王,我沒有料錯的話,不是死罪便是流放,沒有第三條路可走的了!”
韓驍徹底震驚,“這麼說來,箢明是徹底想廢了皇上了?”
“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