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陌上,旌旗飛揚過處,餘下紛亂紅塵。靜默夜中,秋風從遠塞之上,寄託一片癡念,遙遙而墜,似在黑暗之中無所依託,卻又被風吹起,在那寂寂官道之上,一騎紅塵再次絕塵而起。
嬌喝連連,叱那胯下馬兒疾馳而去,朝着那行軍過處的地方追趕而上。
風國,塵埃再次降落,那片紅塵,卻被這秋風乍然翩起,紛紛揚揚,吹向東邊去。迷離而去,劃國眼際,卻是那巍峨皇城,琳琅宮殿,翩然的迷離煙塵,如似無人之境,紛紛揚,在這一刻,風乍停,徹底的落定塵埃。
幽幽暗暗的宮闕,不時傳來女子的淒厲笑聲,宮燈在周圍夜風的輕拂下,曳了幾曳。暗向窗邊去,但只從那微敞的門邊探,微微燭火,襯得屋內寥寥。
如玉的佳人,白綾橫在頸上,交叉着的後面,是兩個宮人的無情。在旁,是箢明的冷眼旁觀,看着那個所謂的‘失心瘋’的皇后。
“絞刑,向來是這掖庭宮內的人夢寐以求的刑罰,能保以全屍,本宮對你的恩典也是不薄吧!”箢明的臉上沒有平日的雍容與華貴。也不知是今日在朝堂之上不稱心所致,還是在這掖庭宮內獨有的森幽,臉色襯得有些蒼白。
阿蠻的一張嬌俏的玉容,此刻因爲喘不過氣,兩隻手卻是死死的抓住兩邊的白綾,但饒是如此,頸邊上的白綾依舊加深着力道。不能言語,唯有那雙目之中的恨意,如同一柄能刺穿人心的青鋒,直視着箢明。
“不要這樣看着本宮,這樣的眼神本宮看得多了!”箢明與阿蠻對視着,與這個此刻在她手中捏死如同螻蟻一般的皇后說着,“嘖嘖,不要這麼不甘,你的兄長不是本宮殺害的,本宮原本還想借着你的聯姻讓大梁與西疆永世和平,但是既然現在這個念想已經打破了,你也可以隨你兄長而去了!”
箢明注視着阿蠻的雙眼,與之直視,此刻兩邊都是凌厲,在這見慣死亡了的掖庭宮內,顯得是極其平常的事了。
“嘭”的一聲,韓妤破門而入的聲音,剎那間嚇了箢明一跳,看着韓妤的莽撞,有些許慍色出現,“怎麼了?”
韓妤自知失禮,低低的垂了一下頭,暗自說了一句,“陛下正往掖庭宮來!”韓妤擡頭望着箢明,又望了一眼因爲聽到‘陛下’這兩字而臉色多了一點冀望的皇后,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定奪。
“快,快……”箢明急忙下令,“韓妤你來,一定要在皇帝到來之前將她送下黃泉。”
箢明的命令讓韓妤有點措手不及的感覺,她雖然在宮中這麼多年,也是看過不少人死在面前,但是真正說到親手去送一個人上路,這卻是同一遭,而箢明的話,卻是不容人質疑的。
“你敢違抗本宮?”箢明看出了韓妤的遲疑,但是連日來的敗局,卻讓箢明此刻不得不多疑了起來,“韓妤,本宮待你不薄啊!”
韓妤乍聽此言,突然嚇了一跳,箢明說這話的術後,通常都是想置人於死地的時候。她應了聲,“奴婢不敢!”隨後在箢明的催促下,移步朝着阿蠻走去。接過那一頭的白綾,狠狠的在手上使力。
此刻,頸部傳來火辣的痛,不能呼吸之外,就連伸出手抵抗的力氣都漸漸的沒有。憋得幾乎已經是青紫的臉,在最後絕望了的時候,突然有一道聲音響起。
“韓妤,你好大膽,皇后也敢下手!”蕭煜翎匆匆而入,看那輕喘的模樣,似乎一路是跑着過來的。即便蕭煜翎早就知道箢明想置阿蠻於死地,但是在看到眼前這樣的景象的時候,還是一股腦的怒氣往上衝。
拽起韓妤的手,猛然一掌扇過,韓妤跌倒在地,卻不敢發出任何微言,只能垂頭在地,等待着箢明出來維護自己。
但是,箢明卻似乎沒有將這事看到眼裡,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皇帝不是一向不喜歡這個西疆的女子嗎?何必生這麼大的氣!”箢明看着蕭煜翎的顏色,有點恍惚。
此刻蕭煜翎抱着那已經沒有了力氣的阿蠻,手在她鼻息間探了探,幸而還有氣息來回,蕭煜翎鬆了一口氣,抱着那在地上的阿蠻,擡頭望着箢明的一刻,突然也是恍惚了起來。
此情此景,何曾相似啊!
當年,也是如此,他抱着自己的母親,無力且蒼白的央求着這個女人,也是在這個地方,現在也是如此。不同的是,他這次是抱着他的皇后,在箢明的面前,當年的陰影是永遠揮之不去的噩夢。
“放過她!”蕭煜翎冷冷的開口,沒有絲毫軟弱的感覺。如果,如果當年他能長得這麼大,或許,或許他的母親當年也能這樣被自己庇護在懷中。……
“大梁和西疆已經在打仗,阿蠻皇后是西疆的公主,本宮眼裡,容不得她!”箢明說得堅決,拂袖轉過了身,不與蕭煜翎面對。她知道,現在的蕭煜翎再不是當年那個能任自己捏圓搓扁的蕭煜翎了,再無能的孩子,也終有長大的一天。
“她是朕的皇后,你無權給與她任何生殺之令!”蕭煜翎重重的冷喝了一聲。
“誰敢違抗!”箢明也是冷喝了出來,只是不同於蕭煜翎的是,箢明這一聲冷喝聲出之時,一直待旦在邊的侍衛突然長刀朝着蕭煜翎指了過來。
“這些日子,本宮在朝堂之上已經足夠容忍你了,你若是不想在這個地方被本宮殺了的話,你就乖乖的將那女人放下,否則……”
蕭煜翎冷睨了一眼周圍的士兵,俱皆是箢明的親兵,他絲毫不懷疑箢明話裡所說的真實性,她只要在這裡一聲令下,就能即刻的將他這個皇帝給殺死在這裡。但是,蕭煜翎卻笑了起來,望着袁敏個,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樣,“朕不再是個無用無能的皇太子,朕現在是皇帝,你若下了殺令,你不覺得你會很麻煩嗎,甚至比當年你殺了父皇,藏屍在寢宮中隱瞞了連續兩年還要麻煩嗎?”
“那你敢不敢試試,本宮敢不敢再上演一齣戲碼!”箢明絲毫不遑多讓,眼中的殺意似乎更是甚了,“本來你如果聽話的話,本宮能讓你多活幾個春秋,多當幾年快活皇帝,可是你偏偏嫌你命長,當年我既然可以無聲無色的將你的父皇鳩死在寢宮內,你今日也同樣可以,本宮還可以讓當年陪伴你父親遺體在人,再次照料着你,讓你兩父子同路!”
說這話的時候,所有的人,臉色都變了。就連在一旁不敢言語的韓妤,此刻的臉色也是鐵青,平時一雙眼睛中所散發出來的堅韌的神色,此刻卻變成了強烈的抑制,抑制眼淚流出來的衝動。
“哼!”一聲冷笑,自蕭煜翎的脣邊溢出,“那你儘可試試,看看當年的舊事,會否重演在朕的身上!”說這話的時候,蕭煜翎也沒有完全的把握,箢明會被自己震懾住。
果不然,這麼多年來,這個軟弱的皇帝,從來沒有有過這樣的神情,從那眼神迸射而出來的,的確是一種足以讓人錯愕的自信,……與威嚴!
與生俱來的威嚴!
但是,即便如此,蕭煜翎還是知道,自己此刻要是和當年一樣絲毫不懂得反抗,在箢明的面前示弱的話,那麼自己此刻就會和當年一樣,保不住懷裡的女人,所以,他得將自己撐到最後一刻。
他低低的垂下頭,看了一眼阿蠻,囑咐道:“放心,你是朕的皇后,大梁的國母,即便西疆與大梁現在兵戎相見,但是沒有朕的下令,誰也不能奈你何,閉上眼睡一覺,朕會保護你的!”
閉上眼睡一覺,朕會保護你的!
這個男人的話,她的夫君,在這個讓她覺得到處都是狡詐與陷害的汴梁皇宮裡,初次爲她築起了一道牆。此刻,阿蠻毫不猶豫的相信了他的話,蒼白的臉上含着幽幽兩行淚,徑自頷首,聽話的閉上了眼,在那如同鋼鐵一般的胸膛中,安靜的閉眼。
不可否認,蕭煜翎這一把賭對了。
箢明的心裡,一直住着的是當年那個打不敢還手,罵不敢還口的蕭煜翎,之前在朝堂上的對峙,也沒有完全顯露出蕭煜翎的鋒芒。
但是,現在不同,現在他有了決心要保護的東西,就會完全爲這個豎起一道保護牆。而箢明確實也有一貫在高位之上的人的弊病,——多疑!
蕭煜翎敢這樣大膽的說出這樣的話,必然有自己的把握。而在箢明這沉吟的一瞬間,蕭煜翎知道,在這場心理的拉鋸戰上,他獲勝了!
看着懷裡那個女子的睡容,雖然他知道,這樣的情景,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安睡得了的,但是阿蠻還是聽話的一直閉着眼睛,寧可眼淚忍不住的從眼角悄悄滑落,也不願意驚動蕭煜翎。
這一刻的安靜,怦然心動!
蕭煜翎大步的朝着外面而去,留下一室兀自怔忡的人。
韓妤緩緩的起身,來到怔忡的蕭煜翎神哦昂,“公主,我們……”
箢明因爲韓妤的這一句話,突然回神過來,指着那個門口,蕭煜翎走去的門口的方向,“你說,他真的是蕭煜翎嗎,本宮親眼看着他長大的蕭煜翎嗎?”
韓妤沒有說什麼,箢明回想剛纔蕭煜翎的模樣,越想越心寒,“留不得,片刻也留不得了,絕不能讓那兩個人活過今晚,他活着的話,總有一天……”箢明的話突然頓住,臉色煞白了起來。
“……本宮,會死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