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唐斌等幾人投射過來的眼色不善,聞達苦笑一聲,抱拳拱手,也毫無往日大名府留守相公帳下心腹將官的架勢,說道:“慚愧,聞某枉爲留守司軍將,於河北兩路不敵金軍勢大,到底還是不及蕭任俠麾下諸路英豪驍勇了得而敗逃流落,近日周遭地界得諸路好漢與金寇常有廝殺,遂前來助陣。”
歐鵬催馬上前,拽着繮繩在聞達面前兜圈,但目光灼灼兀自凝視着他:“河北兩路大多州府淪於金軍韃子之手,你說你因失陷大名府落職,我倒是聽聞留守司與你齊名的李成那廝,卻是投奔至劉豫那奸賊助紂爲虐,做爲金軍韃子的走狗!”
臉上頹喪之色猶濃的聞達見說眼中卻閃過一絲忿怒,當即擡起頭來說道:“不錯!我確實和李成彼此久在樑中書帳下效命,相處的時日甚久。當初也曾得罪過各位好漢,但諸位做綠林勾當,聞某隻得開罪,也全因這本就是我輩軍將的職事差遣。好歹我自問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上官有令,也是不得不從!捫心自問,我算不得甚麼磊落坦蕩的好漢,但也知大是大非上絕不容有失,往日我與李成再是親近,也絕不會似他那般去給女真韃子做奴才!自從聞知他去投奔濟南劉豫那奸廝,已是不拿自己當宋人,我還何必與他顧念甚麼袍澤情分?
自蔡太師失勢伏誅,聞某昔日恩相樑中書族叔樑國公(樑子美)也歿逝了,朝中自沒了倚仗,又因御金戰事不利而被杜充頂替接管了留守司。樑中書既也失了勢,自是一損俱損,我與李成那廝早不受上官輕覷。何況杜充那庸官繼任留守相公以來,河北戰事更是一潰千里,朝廷追究降罪,罷黜貶置、流放迭配,就算聞某隻得認了,可也實在咽不下這口憋屈悶氣,今日既有幸拜識衆位,但求能教聞某仍能爭得個抗禦金賊的機緣,便只爲馬前卒,也誓當拼死竭力!”
聞達的言語唐斌、歐鵬、馬麟三人算是聽明白了,就算以往他的靠山樑世傑在北京大名府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而於河北兩路地界權勢最大,可是隨着蔡京倒臺,金軍南侵過後樑世傑也失了勢。在節節敗退的頹勢下就算奔逃回宋廷其他軍司,聞達與李成這些舊時留守相公心腹再無後臺撐腰,要依戰敗罪責論處不但仕途官路再沒個指望,至少還要落得個充軍迭配,若是如此這半世爭來的官身爵祿也只得化作一場泡影。
已是走投無路,而李成不甘心就此屈沉,是以直接去投奔了僞齊,聞達卻不願投靠金軍外寇充當其走狗,而去做個宋奸叛將,現在對於他而言最適合的出路,也就只有前來投靠蕭唐所部義軍。
唐斌、歐鵬、馬麟三人面面相覷,臉上神情仍有些猜疑之色,畢竟他們對於聞達並非知根知底,而與他向來搭檔的李成既然投奔劉豫做了宋奸,又焉知他不是前來詐降企圖做內應的?
聞達覷清唐斌等三人面色,遂苦笑了一聲,說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聞某自知幾位好漢顧慮,就算捆縛住我暫看押住,權當囚虜對待也無半點埋怨。好歹當年聞某於大名府留守司時,有幸與蕭任俠亦有袍澤情誼,只盼諸位肯引薦我再得拜謁蕭任俠尊顏,當面襟懷坦白,若是聞某行跡有半點蹊蹺,是殺是剮,全憑處置!”
緊攥住槍桿的手掌漸漸放鬆下來,唐斌仍蹙着眉頭,又打量聞達一番後,說道:“雖瞻前顧後忌憚得緊,倒顯得我等氣狹,只是兵不厭詐,也就由着你所言......”
忽然間,一聲淒厲的哨箭呼嘯聲驟然劃破長空,唐斌、歐鵬、馬麟以及聞達臉色陡然立變。四面八方陡然響起人喊馬嘶聲,轟隆的馬蹄聲起,先是從東面與西面有兩支張牙舞爪的兵馬疾馳殺來。馬麟當即擎起雙刀,轉頭怒目瞪向聞達,倒是瞧他的面色也是驚愕警惕,似是不知內情。
與此同時,衆人忽然聽聞得身後喧囂的喊殺聲再度激烈起來,唐斌驟然驚覺,心中暗付道:遮莫周遭還有奸廝鳥的賊軍?莫非是遭了敵軍的算計!
“當初首次與你這夥草寇賊廝交鋒,便是遭了伏擊銜恨逃脫了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這夥蕭唐手下合當千刀萬剮的賊,設伏合圍的手段,卻道我便不用用麼?”
正當歐鵬、馬麟急令麾下義軍排成陣勢以御忽然殺至的敵軍之際,從東面率先疾馳而來的那一撥兵馬陣前騎將當先寒聲喝道。剛毅軍將士嚴陣以待,約過片刻之後已大概覷得清那騎將的形貌與扮相,但見他頭戴噴銀紫金冠,身着白銀連環鎧甲,騎乘一匹銀合馬,而他手中提的那把水磨鏡面方天畫戟寒芒閃爍,映着那那騎將白嫩傅粉的臉兒而又顯得有些陰森猙獰,他的面龐與周身露出肌膚連同騎乘的雪練也似的白,而顯得他渾身上下也都透着股說不上是陰鷙還是陰柔的古怪氣質......卻也不也正曾與蕭唐麾下一衆好漢屢次爲敵,而早結成了死仇的祝永清?
神情凝重的唐斌冷哼一聲,可是當他有向祝永清身後打出的旌旗望去時,卻見上面赫然寫着“京東路留守,馬軍都指揮使祝永金”時,當即也不禁驟馬出身喝罵道:“祝永金?原來你這廝當真恁的厚顏無恥,爲了奉承金軍韃子,舍卻祖宗不要,倒還改了名頭,偏聲要做狗奴才!”
祝永金白嫩且陰柔的臉上當即被一層戾氣籠罩,起初雖然也有些顧忌,可是既然已邁過那道坎,如今也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自知也只得爲金人馬首是瞻。追隨着自己的岳父陳希真被調撥至劉豫所屬的僞齊聽命前後,祝永金與時常提拔宋人降臣,加以重用的金朝要臣完顏撻懶接觸也多。也是機緣輳合,祝永金忽然念起倘若改換得如此名頭......當可討得金國貴人歡喜,於仕途上應能受益良多,而自打他當真改換名頭爲祝永金後,完顏撻懶似乎也的確待他與陳希真更是器重。但是陣前被唐斌如此喝罵,祝永金也仍不免感到一陣羞惱,他眼中驟然迸射出凜然殺機,又陰測測的說道:“自是殺盡不平方太平,宋廷昏聵無道,金朝滅遼伐宋,掃蕩六合,已是大勢所趨。我祝永金順應時勢,願爲大金征討不臣,肅清反逆,而教大金世代昌盛,百姓安居,萬民樂業,恭承天命,能得永享太平。你這廝也不過追隨那蕭唐叛宋反金的草寇賊黨,又如何曉得我心中所願?”
唐斌見說氣極反笑,當即又厲聲罵道:“果然是個賣國求榮、爲虎作倀的狗奴才,你這廝卻不是還有個兄長喚作祝萬年的死在我梁山金劍先生李道長手上,若是也教那奸廝苟活至今,永金萬年,倒正撓到韃子癢處,我當算也是開了眼界,天下當真還有你這等無恥之尤的走狗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