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軍將臉埋在掌心,很久,他才一把抹去眼淚,只餘下紅彤彤的雙眼,緊盯着桌面。
他對韓業說:“只要你能讓他們得到應得的代價,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包括做他們所做的事情?”韓業反問,“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先前還信誓旦旦的破軍忽然語塞,那一番不計代價的話在此刻似乎顯得格外可笑。
氣氛在破軍的遲疑下漸漸凝固,一滴汗順着他的鼻尖冒了出來。
韓業卻輕輕笑了:“我要的只是你的猶豫,哪怕一秒。”如果破軍真的爲了復仇喪失理智、泯滅人性,韓業又怎麼能信得過他。
破軍有些不明所以,他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韓業接近他的目的,不由問道:“那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麼?我能做什麼?”
“具體內容暫時還不能和你說,但我能保證不會讓你做違背良心的事。”韓業又補充道,“當然,會有生命危險。”
“生命危險......”破軍慘笑了下,“活着反正也就那樣了,有什麼所謂死不死呢。”
韓業拿了一份請柬給破軍,這是他從孔英卓那裡拿到的,“沸騰俱樂部的慶典請柬,就在四天後,到時,我會讓你父親得到光明正大的昭雪。至於你弟弟,交給你處置。”
然後,韓業又對葉溯說:“那天你也一起去吧,我跟莫卡老師請假。”
“好。”葉溯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和學校有事停課一天差不多,有種隱蔽的輕鬆。
破軍這才注意到葉溯的存在和重要性,看了他幾眼又別開視線。
倒是葉溯給了他一個友善的笑意,畢竟是以後要並肩作戰的隊友。
韓業給破軍交代了一些事情,足以讓破軍安心後,才和葉溯回去。
路上,葉溯想着破軍的事,也許等韓業考察了破軍一段時間後,也會讓他接受莫卡老師的魔鬼訓練,想到那種苦不堪言,葉溯不禁開始同情破軍。而此後其他人也會如此,這好歹讓葉溯感覺平衡了一點。可是,他們會接受韓業的安排嗎?至少葉溯在一開始想要逃走的慾望是極其迫切的。
葉溯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以後找到剩下的四個人,假如他們其中有人不願意配合的話,你會怎麼做?”
韓業知道葉溯遲早會問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想過這個問題,對於答案,他早就認定了:“強迫。”
“即使強迫的話,他們會乖乖地聽你吩咐嗎,不怕有人背叛?”
韓業頓了片刻,說:“我自然有辦法。”
什麼辦法?大概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說的殘忍手段。韓業從來就不像他外表表現出的那樣溫和柔情,葉溯早在薩倫族的生化危機裡就知道的。
“嗯。”葉溯低着頭,不知道眼裡是什麼情緒,半晌,他纔有些不是滋味地說:“那天在通天塔上,如果我堅持要回華都的話,你真的會送我回去嗎?”
韓業沒說話,葉溯忽然就覺得有些累,明明他早就有意料之中的答案,還非得問出來,幹什麼呢?
葉溯在半路就在車上睡着了。
“會,我會在華都親自教你。”所以,葉溯沒聽到韓業沉默了很久之後的回答,“但這樣,你和我一定會在某一天都會後悔的,某一天就是你死亡的那一刻,我們都會後悔。沒有人會比莫卡老師教得更好,我不能那麼做。”
沒有去看葉溯,韓業卻也彷彿知道他深陷睡眠,自顧自,有些放肆地說,“如果不是莫卡老師的訓練,紀司長也許在十二年前,就不僅僅是喪失精神力而已。我一直記得,紀司長支撐着回到明院時,拖着奄奄一息的身體說,幸好當年夠努力。現在多吃點苦,將來就多一份活的希望。”
十二年前,是年輕的韓業第一次見到大規模的死傷,短短時間內,就有上百萬人死去,曾經讓韓業敬佩的人也一個個再也沒回來過,那遠比影像資料中的蟲族戰爭更真實得可怕,讓人不禁懷疑生命到底有多脆弱,到底人族有沒有傳承下去的希望。
才十八歲的韓業,要怎麼去面對生與死?面對自己的、家人的、朋友的生死?
韓家和明院都義無反顧選擇了自己的路,即使死亡也是自己負責,與人無尤。可是葉溯,被他強行拉過來,承擔崛起人族的重擔,他的生死,該由韓業負責。
韓業只能負責他的生死,不能負責他的痛苦。
“力有未逮”這四個字讓韓業深深無奈,又只能默默接受。
回到現實,葉溯可以暫時忘記韓業帶來的煩惱,卻又不得不正視肖承和班尼迪克之間的疑雲。
葉溯感到了一絲疲憊,這是他第一次在起牀時感覺到累,就像一晚沒睡一樣。雖然以往,他每次入睡總在另一個世界醒來,繼續過着白天的生活,但奇妙的是,他從來沒覺得累過,每次都精神飽滿,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有休息夠了的暢快感。
但這次......葉溯揉揉眉心,總覺得頭有點疼,精神上很累。
或許是最近太多事壓在他身上了,星際與現實,都有着秘密在他面前逐漸鋪開。
葉溯想着,按照往常一樣吃了早餐就去實驗室。
大概是今天起得比較遲,出門看到了李弘厚教授。
“老師。”葉溯喊他,等李弘厚停下來,葉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總不能上去就問您知不知道班尼迪克是什麼人。
“葉溯,有事嗎?”李弘厚笑着走過來,看清葉溯的臉色,不由有些擔心:“你怎麼了,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
“沒事,大概昨晚沒睡好吧。”葉溯笑笑。
李弘厚點頭,又問:“你的實驗做得怎麼樣了?”
“還行,有點進展了。”
“不錯。”李弘厚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他身爲研究核心組的成員,自然知道葉溯的實驗室被單獨隔離,他一想也猜測是班尼迪克在考察葉溯,畢竟葉溯不像盛名已久的老學者,身份、經歷都能被查得乾乾淨淨,班尼迪克有顧慮,李弘厚能理解,但他對葉溯也有着信心,“加把力,早點來找我。”
“嗯。”葉溯點頭,滿腹的複雜終於還是忍了下去,裝作沒事人一樣地去實驗室。
肖承也是嬉皮笑臉地見縫插針,一有空就跟在葉溯後面絮絮叨叨,都快貼上去了。直到晚上吃過晚餐,肖承也沒有放過葉溯的意思。
“不睡覺嗎?”葉溯問他。
肖承一翻手腕:“才六點睡什麼覺,當然,如果和你一起睡,現在的時間倒很合適。”
葉溯沒忍住朝他翻了個白眼。
肖承嘿嘿一笑,略顯親暱地靠近葉溯:“去我房間吧,給你看樣好東西。”
葉溯:“你這話說得就跟誘拐小女孩似的。”
“如果你真有小女孩那麼好誘拐就好了。”肖承作出愁眉苦臉狀。
葉溯拿手肘撞了他一下,還是跟着肖承去了他房間。他生怕肖承又有信息要傳給他。
“我幫你按摩下頭部吧。”肖承進了房間,從架子上取下自己的醫療箱,從裡面拿出一瓶精油,“今天看你一整天都沒什麼精神,好像很累的樣子。你那看江湖騙子的眼神是怎麼回事,我好歹是一名蜚聲海外的腦科專家啊,因勞累而產生的偏頭痛,我最擅長解決。”
葉溯沒拒絕,一是他不知道肖承又在打什麼主意,二是確實有點累了。
不得不說,肖承按摩的手法很專業,葉溯躺在椅子上,任由肖承按着他的太陽穴及周邊一些的重要穴位,精神上的壓抑緊繃緩和了些,恍恍惚惚地差點睡着。
忽然,咔得一聲,葉溯眼前一片漆黑。
“怎麼了!”葉溯的睡意立即不見,從椅子上坐起來。
“應該是停電了。”旁邊傳來肖承的聲音,接着又有悉悉索索去摸桌子的聲音,葉溯還以爲他會拿手機或者其他東西照明一下,等了片刻,肖承再次返回,卻是精準地貼近了葉溯的背部,在他耳邊低語:“給你,你要的證據。”
黑暗中,葉溯看不到肖承的右手多了一把手術刀,輕輕揚起,卻是割向了自己的左手掌心,一道一釐米長的傷口在一片漆黑中無聲流出血珠,肖承眼也不眨地從肉里扣出一根吸管粗細一釐米長的金屬細管。
肖承將金屬細管塞進葉溯手裡,那金屬不知道是什麼材質,一點也沒沾上血絲,乾乾淨淨的。
“這是微信錄音管,貼着耳朵播放,才能聽到聲音。”
肖承說完,返回自己的醫療箱,在黑暗中竟也能熟練地給自己止血,等他再次返回葉溯身邊的時候,燈光一閃,電來了。
肖承依舊是那副嬉笑的樣子:“害怕了沒,要不要借我的胸膛給你靠一下?”
葉溯看他一眼,雙手插袋,金屬細管輕輕地滑落進他的口袋裡。
不一會兒,班尼迪克敲着門,基地裡面的房間對他沒有限制,敲門不過是處於禮貌。在敲了兩聲後,他就徑直開門進來,在他身後還跟着五六名穿着嚴整制服的人,一看體型和臉色,就知道他們是訓練有素的特種兵。
葉溯心猛地一跳,肖承卻是雲淡風輕地笑看班尼迪克。
班尼迪克也笑了笑。說:“剛剛有反人類組織襲擊了基地,對供電庫造成了一定影響,所以纔出現停電的情況。我怕引起恐慌,所以特意來看看,現在一切安全,你們放心。”
“反人類組織?”葉溯驚呼,“這是什麼?”
班尼迪克攤手,神情有些憤憤:“你知道,總有些人很奇怪,不肯承認自己是人,行爲難以理解,還想着殘害自己的通報,這類人就是反人類。這類人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反人類組織,常常發動一些恐怖襲擊,殺害無辜的人。他們也有着不容小覷的力量,對我們這麼多研究人員的同時消失,普通人察覺不到,他們倒得到了點消息,這一次應該只是一次試探。”
班尼迪克見葉溯有些凝重的神色,笑着說:“放心,有我們來收拾他們呢,任何和人類作對的東西,都不會好下場的。”
葉溯怔怔,心裡卻不由自主想到了肖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