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的時候,我以爲你和我是沒有關係的。
當葉溯看到破軍臉上飄渺幽遠的表情,就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看過的某本書上的這句話,是一位姐姐對弟弟的內心剖白。用在兄弟關係上也不爲過。
兄弟姐妹的情感絕對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感覺之一,就如同破軍所說,那是一種神奇的感覺。一個人的出生似乎和你沒有關係,但你已經在他發出第一聲啼哭的時候就與他綁上了宿命的緣。
這種感情和父母子女的親情、和相濡以沫的愛情都不一樣。父母子女關係的建立需要十月懷胎的辛苦與冥冥中的默契培養;愛情需要時間來慎重地準備,並且還要在親朋好友的注視下用一場婚禮來爲這份愛情蓋棺定論。而兄弟姐妹,在與你毫無干系的情況下——不需要你爲此疼痛或喜悅,不需要在時間裡讓你全身心投入,就那麼悄無聲息的,將兩個人緊緊聯繫在一起。
怎麼可能是沒有關係的呢?兩個人從同一個溫暖的地方來到這個世界,也必將回歸到同一片土地。而這其中存在的真實的歲月裡,兩個人會有各自獨立的生命,有各自的悲歡喜樂,有各自的家庭與未來的路,但一定有某一部分的生命,兩人會重合交織、難分彼此,就像可以溶於水的血。會在死亡前,告訴你,你從來不是孤單的。有個人和你從一個起點出發,再殊途也能同歸。
這麼一想,該多麼幸運。多少人孑孑獨行,身邊來來往往無數男人女人好人壞人,給他的生活表面添加光鮮亮麗的裝飾,可你啊,在靈魂深處有個血緣相連的伴呢。
破軍痛哭流涕,在父親死亡後,他想,他多麼幸運啊,他還有一個弟弟,他那嫌貧愛富的母親給他生了一個弟弟。這個弟弟,還是人人羨慕的天才,他天才的光芒一度讓破軍的眼睛刺痛得淚流滿面,讓破軍在強光下毫不起眼。可那光芒,也終將順着那虛無縹緲的血緣將溫暖與榮耀投射到這個哥哥身上。
可是,再神奇的聯繫也抵抗不了人心的偏離。他的弟弟,沒把他當哥哥。
門再次被打開,這回是莫卡和來自華都的輔助司醫療隊了。
看到大廳狼狽的兩個人,莫卡大吃一驚,他身後跟着的醫療隊倒是習以爲常,其中一人專攻外科的醫生徑直走上去,給意識不清的李景和做了簡單的檢查,“沒什麼大事。”
即使破軍在暴怒中,也留了分寸。
莫卡將眼神投向葉溯,葉溯無奈聳肩,這兄弟倆的關係,外人都幫不上忙。
莫卡對於破軍還挺關心的,一來是從韓業那裡得知破軍和星卦也有關係,二來是破軍肯吃苦,還耐磨練。即使莫卡因爲破軍年齡比較大了,制定的計劃和葉溯的相比可能更甚嚴厲,但破軍還是咬牙堅持下去,甚至每次累得要死要活時,還很開心。
莫卡安慰地拍了下破軍的肩膀,破軍兀自哭着,連帶着父親死亡時不曾流過的淚一起哭個痛快。
半晌,破軍的情緒才逐漸平復下來,紅腫的雙眼盯着被醫生擡到沙發上的李景和,沉默良久後,破軍再次掀起一把椅子,用力地砸向李景和的雙腿,咔擦一聲,似乎是腿骨斷裂的聲音,隨着這一聲斷裂,某種神秘的聯繫卻趨於緊固。
一直低聲哼哼的李景和爆發出慘叫聲,破軍溼潤了眼眶:“我在父親墓地旁邊買了一座小房子,你以後就給父親守墓吧。我會養着你,你的腿別想着換假肢了,我沒那個錢,但好點的輪椅還能買得起。”
在極度的痛苦中,李景和擡起頭,絕望又惡狠狠地盯着破軍:“你滿意了!你終於把我變成了廢人!”
“我不滿意!”破軍陡然暴喝一聲,隨即慼慼地垂下頭,“我滿意的,都回不來了。”
他最滿意十三年前,父親早出晚歸的時候,總能在他臉上透過表層疲憊看到閃閃發光的希冀,那是那個碌碌無爲的男人最輝煌的日子;他最滿意十三年前,弟弟乖巧可愛的樣子,他還沒能從這個孩子的稚嫩外表上看出一顆被權力與金錢吸引得變形扭曲的心。
醫療隊留了個人給李景和治病,剩下的人則繼續韓業發下的命令,找出葉溯的病因並且治好他的病。
接着從外面出現一堆人擡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儀器,直接將一樓的一間客房改造成了小型醫療室,打算二十四小時緊盯葉溯。
醫療隊長笑着和葉溯打招呼:“又見到你了。”
葉溯苦笑一聲,和醫生說這種話似乎不是很好的樣子,尤其他還知道自己根本沒什麼病,恐怕要讓他們白費力氣一場了。
一開始的治療只算常規,抽了血準備精細化驗,還讓葉溯這幾天吞服抗過敏、提高抵抗力的藥物,爲之後進行激光透析的過程做準備,不同波段的光將會對人體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害,噁心反胃還只是常態,其他的併發症能讓人受不少苦。
如果不是葉溯的病太罕見,形成原因複雜,韓業也不會選擇用對人體有害但透析效果極強的醫療方法。按醫療隊長推測,應該是葉溯在孃胎裡或者纔出生時受到了不明宇宙輻射纔會導致現在這種情況,人族包括其他種族受輻射影響的也不在少數,多多少少都有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宇宙中的輻射千千萬,不把葉溯研究得每一寸都清楚無比根本發現不了病因,更別提對症下藥了。
醫療隊長按照韓業的吩咐,將治療過程中可能發生的情況明明白白和葉溯說清楚了,得到他的同意纔去準備下一階段的治療方法。
葉溯也沒辦法,他知道自己動不動就睡過去的“病”太詭異,不讓他們檢查個明白,韓業不會放心。雖然檢查也檢查不出什麼來,但讓他們知難而退也是好的。
不用訓練,等着接受治療,葉溯的時間寬裕了很多,沒事就看看化學教材,在夜晚到來的時候,葉溯確認了腦海中滿滿的實在感,安心地睡着了。
但醫療隊可沒安心,隨着他的沉睡高度緊張起來,一溜儀器擺在葉溯周圍,錯綜複雜的線和葉溯相連,記錄他平時睡眠和突如其來的昏迷有何細微差別。
葉溯在喧鬧的實驗室裡醒來,肖承正好從低溫室裡出來,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低溫室的金屬牆已經被腐蝕出了一個很大的缺口,足夠人順利出入了,目前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東風在衆人的腦中,即將掀起攪動基地雲雨的暴風。
葉溯精神一振,連忙從被子裡爬出來,簡單洗漱後立即投入到實驗中,李弘厚、吉本拓也、大鬍子他們也在日以繼夜地研究,融冰液的進程大踏步向前,加上葉溯將星際世界帶回來的信息假裝無意識地隨口一說或者提出一些問題,總能將他們的思路引到正確並且高效的道路上去。
葉溯白天撲在實驗上,夜晚再去星際世界相互驗證,就這麼過了兩天。
在試管裡經過劇烈的沸騰後,渾濁的液體逐漸變得清澈晶瑩,緩緩沉靜下去。
圍着它的一圈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目光隨着液體的沸騰而起伏不停,當那一管晶瑩剔透的液體在燈光下閃現出迷人的光芒時,也讓他們的眼睛迸發出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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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
“成了!”
“沒想到,融冰液達到完美比例時,質感如此好。”一人目眩神迷地說,在他眼中那簡直是藝術品,最鬼斧神工的化學與人工共同製造的完美藝術品。
李弘厚將試管拿起來,又按照一滴的量用滴管將融冰液分別裝在小瓶子裡,他們耗費了大量化學試劑,不誇張地說,各種元素加起來最起碼有五六十升,化合出來的融冰液卻不過十毫升,約有兩百滴融冰液。
他們將裝着融冰液的小瓶子整齊地碼在箱子裡,然後一個個擡起頭,氣氛變得肅穆起來。
“我去吧。”肖承自告奮勇,“我受過訓練的,對我來說不是難題。”
從他不斷在班尼迪克眼皮底子下縮小存在感,就是爲了現在這個時刻而準備。這處基地在冰川地下,離地面最起碼有十多米高的距離,想要慢慢融化出一條階梯來是個十分耗費體力耐力的工作。再看實驗室裡的人,除了葉溯全部上了年紀,而葉溯雖然上次在格鬥上給了他驚訝,但是經過這麼多天的觀察,發現葉溯他實在是弱小,讓肖承原本的戒心都打消了。
要想讓這些人全部逃出去,得事先融好階梯暢通無阻才行。
“那你小心。”葉溯說,他們也全都知道除了肖承沒人能更好地完成任務了。葉溯將箱子固定在肖承的防寒服腰間,放在他右手順手的位置,可以很順暢地拿出一個小瓶。“你要是把瓶子打翻了,那就可能被困在冰川裡出不來了。”
肖承哈哈一笑:“凍住了也好,也許一千年後還能挖出我來,救活我看看那時候地球發展成什麼樣了。”
葉溯想了想,贊同地點點頭,如果肖承將所有的融冰液灑出,那麼他方圓一米之內的冰會在瞬間融化,然後又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凍結,將肖承死死困在裡面。並且因爲凍結時間極其快,肖承的身體機能不會被破壞殆盡,而是被冰封起來,理論上來說,倒真有被千年後的高科技救活的可能。
葉溯一捶他的肩膀:“加油。”未來是未來的事情,現在,都得好好活着走出去。
肖承扣好防寒服,又帶上化學實驗專用的手套,納米材質的手套足夠他在冰塊被融化後去塑形。
他像個武裝的勇士,走進了冒着寒氣的低溫室。葉溯和其他人也連忙穿上防寒服,緊跟其後。
他們看着肖承站在被腐蝕出來的牆壁缺口那,然後從箱子裡拿出一個小瓶,將融冰液倒了上去,很快的,半立方米左右的冰塊化成水流到低溫室內,流到半途的時候就又被凍結起來。肖承站在洞口又扔了幾滴液體進去,冰川一股腦地坍塌。
此時,牆壁那頭無盡的冰川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大大的豁口,足夠肖承站進去活動了。在衆人的計劃方案裡,臺階是傾斜着向上的,臺階的斜面應該與水平面至少呈45度夾角,當然角度越小越好,一方面是爲了好攀爬,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塑造臺階的時候安全一點,一直往前方融化冰塊,不會讓肖承陷入被融化後的水碰到的危險。
肖承回頭笑了下,打開頭頂的照明燈,走進了漆黑的冰川裡。隨着他的走進,自誕生以來就不曾見過光的冰川亮了起來,純粹的冰塊反射出潔白的彷彿月華般的光彩,在深深的地下美得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