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英卓一怔,說道:“俱樂部裡的確有這個人,不過他在十多天前被人打成了重傷。而且打傷他的就是沸騰俱樂部的老闆李默,他現在正向我施壓,要開除破軍。”
“怎麼回事?”韓業似乎對這個叫破軍的人十分在意,葉溯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就去關注一個人,對孔英卓接下來的話也上了心。
“據李默自己說破軍老是去騷擾他的小兒子。”孔英卓笑了下,嘴角上卻帶了些對這“據說”瞧不上的鄙夷,“這牽扯到十多年前的老事了,那時候我還是個打工仔,不是很清楚他們的糾葛。如果你關心,我可以去問問破軍,不過看樣子破軍已經自暴自棄了,他連政府以及我們俱樂部的醫療補助都沒有接受。”
韓業聽完說道:“不用麻煩你了。”
但顯然,韓業對破軍這個人還是很在意,回去的路上說話興致不高,將葉溯送回力之森的住宿區後,沒有去休息的意思,而是打算再出門一趟。
“你要去找破軍?”葉溯靠在樓梯欄杆上問。
“嗯。”韓業在樓下大廳換了件比較正式的衣服。
“他是什麼人?”葉溯在問的時候其實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果然,韓業直起身子,微微仰頭看二樓樓梯上的葉溯:“他可能和你一樣,是那七人中之一。我還需要去看看才能真正確定。”
這一次他通過星卦和司南推演出來的線索並不是dna基因鏈,還得需要他親自看到破軍這個人才能確定下來。
“第二個了嗎......”
“如果他是,那麼是第三個。”
葉溯一驚:“還有一個是誰?”
“你認識,是羅成。”韓業笑了下,打開門,“你早點休息,我會在明早之前趕回來。”
“嗯。”葉溯怔怔地看着韓業關上門,腳步聲逐漸遠去,他想到了羅成。羅成雖然脾氣不好,但心地善良,天賦出衆還肯努力,最重要的是他對於人族同樣有着高度的責任心。比起他自己,羅成根本不需要韓業操心。
而破軍......一個黃金戰將怎麼也要比他強。
破軍的家在西都星的廉租區。西都星身爲經濟中心,可謂是寸土寸金。對大部分在西都星打工的人來說,只能住在環境不好的廉租區。但現在畢竟科技那麼發達,還在西都星這個繁榮的地方,再不好也足夠一個沒多大追求的人安安穩穩舒舒服服地生活。
韓業最後來的是廉租區的中間一排大房,這裡格局規整得和西都星整體風格有點不符合,像個蜂巢似的,放眼望去,一扇扇全是門。門裡面是十五六平方米大小的空間,有着獨立衛浴和陽臺廚房。
韓業在破軍的房間門前才停下,擡起來按門鈴的手還沒來及用力,門就突然開了。
出來的是個滿臉愁容的老婆婆,看到韓業她愣了下,小心翼翼地問:“你是小軍的朋友嗎?”
韓業點了點頭。
“這麼多天,終於有個朋友來看他了。”老婆婆也不知道是欣慰還是難過,對韓業小聲說,“你勸他吃點飯吧,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一身傷是會落下毛病的,他一個靠體力吃飯的人怎麼能留下毛病呢,這以後該怎麼辦,他是個好小夥......”
老婆婆絮叨了一會兒,讓韓業進去,又輕輕帶上了門。
韓業看到了一個躺在牀上睜着眼睛卻沒有任何生氣的男人,約莫三十歲左右,膚色偏黑,臉龐堅毅,但卻掛着一臉的傷,因爲沒有及時醫治,淤血呈現出暗紫的顏色。
下手的人相當狠辣,沒有致命傷,但卻足夠讓破軍傷筋動骨很久。
破軍真的如孔英卓說的那樣已經自暴自棄了,牀旁擺着已經冷了的飯菜,應該是剛剛那老婆婆送來的,一口沒動。即使韓業站在門口和老婆婆說了很久的話,破軍也沒有扭頭看一眼來的人是誰,直到韓業走到他的牀前,那雙死水一般的眼睛才倒映出韓業的身影,只不過破軍依舊一言沒發。
韓業也沒有說話,而是打量着破軍,從他狼狽不堪的臉上硬是看到了他的真實長相。韓業此刻就像一個神叨叨的算命先生,將破軍的五官、三停、十二宮都一一看了個遍,破軍的臉成了一個畫盤,臉上的十二宮與五官被虛化又抽象成線條,漸漸形成一副看似線條雜亂的圖畫,那是破軍星的星辰運行圖,也是星卦和司南計算之後得到的一條線索。
就是他了。
韓業看向那雙證明破軍還活着的眼睛,本打算說些話,但還是沒有說。不管此刻他說什麼,破軍都聽不下去。韓業從旁邊抽過一張椅子,就這樣旁若無人地坐了下來。
等了一會,韓業的光腦收到了一條消息,是明院駐西都星的監察司發來的關於破軍的信息。明院監察司更多的是關注人族大人物以及外族的動靜,西都星的領事今天穿了哪種顏色的內褲監察司都能一口報出,但對於一些小人物的信息還得需要運作一段時間才能找到具體詳細的資料,這才拖到現在。
韓業打開光腦,一開頭,就是從十多年前說起。
十三年前,破軍才十七歲,還未成年,精神力等級a-,在廣大普通平民中,他的精神力也算出衆的了,比他的只有b-的父親,要好了很多,一直以來是他父親的驕傲。而這一年,破軍的比他小三歲的親弟弟,也被檢測出了精神力等級,令人驚訝不已的是,他的弟弟居然是萬里挑一的天才,精神力達到了s級!破軍的父親簡直喜出望外,大兒子已經夠讓他驕傲了,沒想到小兒子更讓人驚喜。
破軍的父親爲此對未來生活充滿了嚮往,也更加努力賺錢,好讓兩個兒子都能出人頭地。破軍的父親在一家比較小的俱樂部當職業隊員,本身賺錢不多,以往還能讓一家人過上還不錯的小康生活,但現在破軍的父親看到了兒子崛起的希望,他想趁自己還能賺動錢的時候再拼一拼,給小兒子創造個好的環境,比如營養液、精神力溫養療程等等都能讓自己兒子多用用,讓小兒子的實力能更上一層樓。等小兒子出人頭地了,也能扶他不算差的哥哥一把。至於破軍的母親......早就扔下他們跟着一個來西都星做生意的小富商跑了。這也給破軍的父親留下了一絲關於貧窮的陰影,有些着急的他就想到了打地下黑賽。
地下黑賽追求比俱樂部更加刺激的競技,是真正拿命在拼,往往比得血肉橫飛。越刺激越殘忍,看比賽的大老闆打賞就更多,往往一次打賞就能讓一個人過上一段非常舒適的日子。而且在目前的社會下,隨便就出人命是萬萬不允許的,即使是地下黑賽也不敢公然違背法律,只要不簽訂生死條約,黑賽組織者對於競技雙方的性命就非常關心,每場競技都會派大堆醫生守着,還有專門的有經驗的裁判盯着比賽,一旦有人到了最後一口氣時,就上前中止比賽,進行急救。現在的醫學也相當發達,器官打爛了,那就人造一個好的補上去,再重的外傷也能救回來,出人命的機率十分之小。頂多就是人會吃點苦頭。
破軍的父親不怕吃苦,爲了兒子也能豁得出去,每次比賽都衝得很勇猛,一副完全不怕痛的架勢,剛好他這比賽風格很受那些看黑賽的大老闆的歡迎,對他的打賞也比一般人要多一些。破軍的父親雖然比一次賽就要躺上一個月,但他賺的錢已經足夠他的小兒子每隔一段時間就能泡泡營養液、喝喝營養劑,有時候還有富足的錢讓破軍也泡一泡營養液。破軍勸過自己父親不要這麼拼,但已經看到甜頭的破軍父親怎麼能聽得進去?
破軍的父親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直到他遇到了沸騰俱樂部的老闆李默。李默也是來看黑賽的富豪之一,對他的打賞相當地出手闊綽,讓破軍的父親感激不盡。偶爾一次賽後,李默竟然和他聊起了家常,破軍的父親誠惶誠恐,同時也免不了自得小小地誇一下自己的兩個兒子,說自己正是爲了天賦出衆的小兒子來打黑賽的。和這些出手大方的大佬相比,破軍的父親也只有兒子能拿得出手了。
要知道,李默雖然錢多得花不完,但兩個兒子卻沒有一個爭氣的,首先精神力上就先天不足,大兒子李嶼才b,小兒子李屹就更加不堪了,僅僅才b-。即使從小就拿營養劑、精神力溫養液來灌,也難起到好的成效。對於李默的偌大家產來說,這兩個兒子一個都撐不住。
而當破軍父親覺得生活慢慢變好一切都很有希望的時候,地下黑賽來了一個新人,點名挑戰他,並且鬧得沸沸揚揚,不少人都在關注這次挑戰。
這一次,就連黑賽組織者也對破軍父親承諾,不論挑戰結果是輸是贏,他都會獎勵一大筆錢,足夠破軍父親打上五、六次的比賽了。
這麼一大筆錢,破軍的父親沒有多猶豫就同意了,反正再差也不過是在牀上躺上一兩個月。
但是誰料變故發生了,那名挑戰的新人比破軍的父親還要狠還要拼命,在競技佔了上風后,依舊對破軍父親不依不撓地攻擊。裁判第一時間竟然沒拉開那名新人,等裁判喊來幫手時,破軍的父親已經重傷不治而死了。
黑賽組織者爲了平息風波,賠了破軍一大筆錢了事,對於破軍悲憤之下來鬧事,反倒叫了幾個人關了他幾天。當破軍被放出來後,竟然發現自己僅有14歲的弟弟在短短几天之內就被人領養了。破軍根本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去了當地政府,才得知撫養程序都正當,破軍自己未成年,父母都不在,根本無力撫養自己的弟弟,一個天賦出衆的小天才被領養也是應該。更重要的是,破軍的弟弟也同意被領養,並不排斥撫養他的那家人。無論是主觀還是客觀,破軍弟弟被人領養已經既定事實。
後來,破軍經過一番折騰,才得知領養他的人竟然是沸騰俱樂部的老闆李默。
沸騰俱樂部當時和火花俱樂部並駕齊驅,是西都星最有名的俱樂部之一,李默本人更是腰纏萬貫。自己的弟弟能被他收養,能夠得到更好的培養,他應該開心纔對。
破軍抱着這個想法就沒再爲了弟弟的事情去沸騰俱樂部糾纏不休,雖然他很失望弟弟走之前都沒有和他說一聲。等一個月後破軍成年,便想着和父親一樣,去俱樂部當一名職業隊員,他的首選目標就是沸騰俱樂部,也許還能經常看看自己弟弟。但他卻被沸騰俱樂部拒絕了,儘管他當時的實力在選拔的那一批人當中算出色的了。
無奈之下,破軍只好去了剛剛冒頭的星辰俱樂部。破軍的精神力等級不錯,又肯努力拼命,他在星辰俱樂部不斷壯大的同時自身也在強大着,職業隊員這一做就是十三年。這期間,破軍常常找機會去看看自己的弟弟——現在已經改名叫李景和的李默小兒子。儘管知道弟弟不缺錢,但破軍還是會把自己賺的錢存下來,送給弟弟。
只不過,李默很不喜歡破軍總是去找李景和,這讓他覺得李景和會和自己和現在的家庭產生隔閡。
而這一次不知怎麼的,李默大發脾氣,將破軍打得重傷。而更讓破軍絕望的事情,是李景和也對他說,讓他不要再來找自己了,他根本不想和以前的事情有點滴的糾葛。
明院監察司目前能查到的信息只有這些,想必其中還有更復雜的事情發生,纔會讓破軍變成眼前的這副樣子。
韓業看完後,收回光腦,僅憑上面的信息,韓業就可以看出些蛛絲馬跡。破軍父親的死絕對不是個意外。
韓業站了起來,走到破軍前面,幾乎擋住了他的視線:“你想要什麼?爲父親討回公道,還是想奪回親弟弟?”
他的話終於讓破軍有了些反應,破軍艱難地將視線對焦,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他喉結蠕動了一會,才說出蚊蚋般的聲音:“我什麼都不想要。”
“不,你想要的很多。”韓業冷聲說,對於破軍自暴自棄的態度有些不滿,“只不過你認爲你得不到想要的,只能說不想要。”
或許韓業一語中的,破軍無神的眼睛裡涌現了濃烈的悲哀。
韓業指了指冷掉的飯菜:“你首先得讓自己活下去,才知道能不能得到。”
“不可能......”破軍的喉嚨裡冒出近乎哭泣的聲音,絕望又無助,半晌,他才硬生生將瀕臨崩潰的情緒壓了回去。他看着韓業,並沒有帶多少善意:“你是什麼人?怎麼知道我父親的事情?”
韓業說:“我能夠讓你得到你想要的公平,一命償一命。”
破軍似乎扯了個嘲諷的笑,拉到了嘴邊的傷,臉在痛苦中顯得更加扭曲,他頓時憤恨起來:“公平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笑話!憑什麼有錢人就可以爲所欲爲!憑什麼窮人就死得毫無價值!”
“如果你對這個世界不滿,大可以改變它,而不是靠自殺來反抗。”
“改變?”破軍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嗤笑,“我的傷就是妄圖想要改變的結果!作惡的享富貴又壽延,爲善的受貧窮更命短......哈哈哈,幾百萬年來多少竇娥冤,這個世界還是這樣!”
“我可以給你能力,就算不能改變世界,也至少能讓你如願以償。”韓業說,但在他看來改變世界也未嘗不可。人族制度還有着諸多不完善,貪污腐敗、官商勾結、草菅人命等等現象從古至今到處都有,但人族始終分不出太多力來大力整治,畢竟人性之複雜不是隻靠制度就能規範的。只要還在可控範圍內,統治者都會選擇將絕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科技和武裝研究上。當外界威脅過大時,只有先攘外才能後安內。
“你?”破軍聽着韓業的大言不慚,將臃腫的眼皮使勁擡起來,又問了一遍:“你是誰?和李默有仇?”
除了和李默有仇的,誰還會關心十三年前一個慘死的底層人民?
“也算有仇吧。”無論是他韓家獨子還是明院執行司司長的身份,都和違法亂紀的人對立。只是他實在分/身乏術,管不過來,但是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輕易放過。
和李默有仇,這點讓破軍在心理上稍稍傾向了韓業一點,不至於連話都說不下去。
“不管你有什麼目的,只要能讓李默死,我都幫你。”說着,破軍又呵呵地嘲諷笑起來,不知道是疼還是因爲憤怒,眼眶都紅了起來,“我還真是天真,如果你真的能對付李默,還需要我的幫助嗎?你究竟想幹什麼,我的家就剩下我一個廢物了,還有什麼能讓別人圖的?”
韓業理解他,讓他說了些沒頭沒尾的話發泄後,才帶着淡定又不乏說服力的語氣說:“你對於李默確實造成不了任何威脅,我也不需要你去對付他。但人總是會有自己獨一無二的能力,我需要你的這部分獨一無二去做其他事。當然,我應該要做些什麼事讓你能付出信任,纔有資格和你談其他。”
韓業在光腦上編輯了一些信息發出去,同時又源源不斷收到一些消息,他說道:“六天後是沸騰俱樂部成立一百週年的日子,到時候我會帶你一起去出席他們的慶典。”
頓了頓,韓業又補充:“以貴客的身份。”
破軍直直地看韓業,似乎是想從韓業的神色中看出他究竟在大放厥詞還是真有說話的底氣,猛然地看到韓業平靜的神色,破軍不知怎的忽受震動,那是一種自信的風輕雲淡,是根本沒把李默放在眼裡的淡然。和他以往接觸過的人都不同,和孔英卓的精明、李默的高高在上都遠遠不一樣,讓人覺得他似乎有足夠的力量與所有人都不同。
得到很久以後,破軍才知道這種不同究竟是什麼,大概是虛名浮利不在他眼中只爲萬世開太平的超脫執念。
“至少先給自己幾天時間,看看究竟能不能被改變。”韓業將最後一條信息發出後,收回光腦,“馬上會有人給你送來傷藥和營養劑,六天後我再來找你。當然,如果這期間你想找我,隨時都可以。”
韓業在牀旁找到破軍的光腦,將自己的通訊波段輸了進去。
“有解鎖密......”破軍纔開口就看到韓業操縱自己的光腦毫無阻礙,他頓時將話嚥了下去。
做好了這些後,韓業沒有再多說,準備離開,走到門旁,忽然停了下來,不再是以談判的語氣,而是發自內心的嘆息一聲:“自殺,是對生命的不尊重。”
在韓業離開不到十分鐘內,就有人送來了一堆藥品和營養劑。
破軍躺在牀上看着那些堆得很高的東西,想到了十五天前發生的事,那一幕幕像是地獄惡犬一般將他的理智全都撕碎,極度的痛苦從心蔓延到身體,這些天的自暴自棄讓他麻木了一段時間,卻又被韓業一番話攪動了死水似的靈魂,讓痛苦發酵得更加令人窒息。
破軍忽然咬住了牀單,發出極力壓制也壓不住的哭聲。他的肩膀抖動着,大顆淚珠從青腫的眼裡濺出。
“爲什麼,你要把殺父仇人當做父親!爲什麼,你從來不和我說你早已經知道父親的死不是意外!”
“爲什麼你自甘墮落!心甘情願被那兩個畜生玩弄!你的精神力可是s級啊,你是一個天驕啊!”
“你還是我的弟弟嗎?”
破軍終於忍不住,放聲號哭起來。他拖着滿身的傷痛掙扎着下牀,跌跌撞撞地撲到一堆藥物上,包裝精緻的瓶子滾得到處都是。破軍從手邊撿起一瓶,拆開營養劑的包裝,一股腦往自己嘴裡灌。即使喉嚨痛得像火燒,營養劑就像是撲在燒得通紅的鐵上面的冰冷的水,他也不曾吐出來半點。
“我要問問你爲什麼!我要你跪在父親墓前懺悔!我要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