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承帶來了一個男人,五十多歲,穿着整齊乾淨,膚色偏白,渾身上下都弄得一絲不苟。
肖承對葉溯介紹道:“這是李醫生,當初我去做臥底就是在他手下抱了一段時間的佛腳,他纔是一位真正的腦科專家,絕對的業內權威,正好他也在島上負責醫護,我就將他請來了,以李老師的水平,你的安全才能有最大的保障。”
李醫生溫和笑笑,對肖承的話表示謙虛,但恰恰是他這樣的表現讓他整個人都散發着令人信服的氣息。
葉溯像是看到救星一樣,求助地看向李醫生。
“你先跟教授他們說一下,就說你因爲睡眠問題需要做個小手術,順便休養一段時間,不要讓他們擔心了,順便也拿這個理由跟上頭請個假。”肖承說,“李醫生和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病房,設備都是一流的,另外等你昏迷之後,李醫生和他的得力助手全天候守着你,會第一時間發現你的任何狀況,將意外事故的可能性縮小到最小.......”
肖承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從各個方面向葉溯保證安全性,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葉溯還是在安慰自己。
葉溯感激地朝他笑。
但他的笑顯得毫無生氣,看得肖承無可奈何,嘆氣道:“不知道你爲什麼堅持這麼做,但這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別拿自己安全開玩笑。還有,李醫生答應幫你,也希望你幫他一件事,他希望知道你的腦部活動在接近植物人時處於什麼狀態,是完全無意識還是能感知到外界,或者類似於睡覺?他希望你時刻記得這個目的,他很好奇。”
“我知道,絕對是僅有這一次。”葉溯保證,“等我醒了,會告訴你們前因後果的。那麼,我可以信任你們嗎?”
“如果你要求,我會保密的,這是做醫生的職責。”李醫生和藹道,眼睛直視着葉溯。他說話時,無論語氣還是神態都讓人十分放心。葉溯覺得李醫生的確是最適合做醫生的,他會讓病人覺得安心。葉溯覺得就算馬上要做一場大手術,被李醫生安慰着,肯定會帶着信心進入手術室。
肖承也說:“當然可以信任我們,只要不違揹我的本職,其他任何秘密對我來說,都不值得用放棄一段友情去曝光它。”
葉溯點頭,沉默了片刻,又說道:“那你們可以信任我嗎?無論我說出的事情多麼匪夷所思,都將我當做一個正常的理智的人對待,而不是否定或者認爲我有精神病。”
葉溯嚴肅的話讓李醫生和肖承都不由審慎起來。
李醫生又輕笑一聲;“我對於精神病也有一些研究,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斷。從我現在的觀察來看,你並不具備精神病人的一些特徵。如果他們說的化學界最有希望的年輕人是一個精神病的話,那就太好笑了。”
他這是在下了承諾,他決定相信此後葉溯說的任何匪夷所思的話。
肖承也笑起來:“如果我不相信你,就不會幫你做這件危險的事了。”
葉溯垮下肩膀,感到了一些難言的沉重和沉重背後的放鬆。他一個人快承受不了了,除了想要說出來緩解壓抑的情緒,他更想從李醫生以及肖承那裡,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他總不能星際世界一有急迫的事,就要採取這種危險的辦法。
李醫生問:“什麼時候開始?”
葉溯回道:“再等兩天吧。”
星際世界,葉溯正在跟隨喬巍然前往韓業遇險的地方。
這幾天來,韓業依舊毫無消息。葉溯只有在看着星艦窗外交迭着往後退去的星球星雲,才覺得好受一點。那些飛快離開的星空,讓葉溯知道自己在爲韓業做着什麼,知道自己正在去救韓業的路上。
兩天後,他們來到了黑渦阱區域。這裡已被戒備守衛起來,拉了保護線,防止有人誤入。
可以看到,在黑渦阱周圍還有着不少明院的人,駕駛着星艦遊走,偶爾會深入查看。他們收到了命令,對喬巍然和葉溯的到來沒有多加關注。
喬巍然將他們開的大型星艦停下來,給帶來的一萬名c軍下了命令,衆人分成百人人小分隊,換乘小型星艦,進入黑渦阱尋找韓業。
所謂的尋找也不過是碰運氣,他們唯一的線索就是韓業被吸入的那面黑渦阱的面積大於平均水平約兩倍,這倒縮小了碰運氣的範圍,但對於既多還流動的黑渦阱來說,也沒剔除多少。
經常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剛剛一隊人從這面黑渦阱進去,走運,沒碰上危險環境,進入的人員通知了留在外界的同伴。但由於黑渦阱在快速移動,他的同伴早就不知道哪面是剛剛進入的黑渦阱了,只是看着眼前這面很像韓業失蹤的那面,便又親身投進去,以身試險,結果卻和剛剛那人在另一邊相遇,兩隊人無奈地相視一笑。
這還算好的,有的人直接消失無蹤影,有的人被黑渦阱傳送到險惡的宇宙環境,只來得及傳出一聲“危險”就再無音訊。
這樣毫無希望只能說是盡人事聽天命的營救,也難怪明院承受不了損失。如果失蹤的人不是韓業,恐怕早就被放棄了。但即使是韓業,他的價值也不足以繼續讓明院投入。光用於遠程大範圍的超強通訊設備,就在這幾天不知道被消耗了多少,這已經調出了部分戰時物資。
葉溯遠遠地看着那無形但充滿危險的黑渦阱一眼,然後在現實裡醒來,對李醫生說道:“開始吧。”
“好。”李醫生戴上口罩和手套,和助手一起將機器啓動。他們使用的辦法是電擊,限制好電流,可以恰好使得葉溯陷入昏迷狀態,並且可以中途補充電擊,讓葉溯的昏迷可以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葉溯一開始要求的昏迷時間是一個月,饒是性格溫和的李醫生也不禁輕微斥責了葉溯,說這是拿命開玩笑,在他強硬的態度下,葉溯只能聽從他的建議將時間改成十天。
只有十天。葉溯閉上眼睛,等待着電流穿過心臟穿過大腦。
我來救你了,韓業。
昏迷來得毫無痛苦,葉溯彷彿陷入夢境般,瞬間就在星際世界裡甦醒,好像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
葉溯睜着眼睛看向前方,似乎電流在他的腦中,葉溯感覺到了腦部處於前所未有的一種活躍的狀態,精神力的充沛再次讓他覺得有了保障,好像宇宙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葉溯握拳,暗暗發誓,一定要救出韓業!
喬巍然帶着葉溯,和另外一百個人,駕駛星艦開始深入黑渦阱。
多數人受限於水平限制,不敢深入黑渦阱,只在外圍遊走,尋找時機。
喬巍然親自駕駛星艦,他那高超的駕駛技術使得這艘星艦在黑渦阱裡緩慢但安全的移動着,逐漸往裡駛去。
“你打算怎麼救韓業?”葉溯在他身旁默默站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道。
“憑感覺。”喬巍然眼也不眨地說道。
葉溯的心虛虛地一跳。
“我也別無他法。”喬巍然繼續說,“黑渦阱就是個無解的難題,看上帝願不願意幫韓業了。我記得當初拉扯我們的那面黑漩渦的拉力,也許再次碰上,我能比較敏銳地感覺出來。”
葉溯聽着,覺得無比沉重。他這幾天裡對黑渦阱的知識進行了一頓惡補,知道喬巍然所謂憑感覺的前提還是靠運氣。運氣,多麼虛無縹緲的東西。韓業等得起運氣降臨嗎?
“沒有其他的辦法嗎?”葉溯問出口才覺得自己在說廢話。
果然,喬巍然都懶得回答他。
葉溯心有不甘,可也無可奈何,走到船舷邊,透過化合玻璃看外面的星空,由於黑渦阱無形,星艦周圍都會發射出光波,看光波扭曲的形狀判斷黑渦阱的大小。葉溯看到的場景就是大大小小由扭曲的光線組成的類似於漩渦一樣的東西,密密麻麻,移動迅速,讓人不寒而慄。
韓業就是被這些可怕的東西給吞沒了。
葉溯一想到孤立無援的韓業就抑制不住激動焦躁的情緒,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相信喬巍然的“感覺”,可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內,太煎熬了。
葉溯想,爲什麼如此煎熬?什麼時候起,韓業就對他那麼重要了呢。如果沒有喜歡韓業,會不會在星際世界的生活要快樂很多?
可一想象假如不曾喜歡過韓業,葉溯就難以忍受。即使喜歡上韓業這樣的人,讓他覺得無比難過,也不忍放棄。
在現實裡的二十多年,葉溯從未體驗過如此強烈的愛情。在一個他拼命想與自己的生活分割開的星際世界,卻如此迅疾而無緣由地喜歡上一個人。多麼不講道理,但葉溯對它的不講道理心甘情願地臣服,這就是愛情,讓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都疼痛和快樂、瘋癲與超脫。
葉溯將額頭貼近玻璃,好像這樣就看得清韓業的身影。隨着他的這種願望或者是說執念,他的精神力——前所未有充沛的精神力——被他下意識的意念指揮,從腦部延伸,往外延伸,探進漩渦一樣的黑渦阱裡。
忽然,強大的拉力降臨,瘋狂扯着葉溯的精神力。
葉溯痛苦地悶哼一聲,精神力痛得收了回來,但葉溯能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有一部分被拉扯進黑渦阱裡。恍惚間,葉溯似乎看到了什麼——不,應該是說感覺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一條黑沉沉的通道和一片黑沉沉的星空,那是一個和這裡截然不同的地方。不等葉溯繼續感受,感覺就消失了。
葉溯立即意識到那就是黑渦阱的另一邊!隨即,葉溯欣喜若狂,如果精神力能探測到黑渦阱另一邊的世界,他就可以輕鬆地探尋很多黑渦阱,找到韓業的機會就大了很多!
當葉溯激動地和喬巍然說出這個發現時,喬巍然的神色卻毫無波動。
“開什麼玩笑。”喬巍然說,“人的精神力離體那麼遠還能有感覺?還能將感覺反饋給大腦?你以爲精神力是什麼?”
精神力就相當於手,只有與大腦連接,就像手和身體連接,才能發揮作用。一個人閉着眼睛也許能摸出一個物體的形狀,從而對這個物品有個概念。但是,如果把人的手砍掉,讓這隻手繼續摸,能摸出什麼?手的主人能從手的觸感知道什麼?一旦離體,精神力就不再屬於主人,並且面臨着很快就消散的命運。
“我能!我可以做到!”葉溯拼命點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