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又璟微笑着,只是那笑容帶着說不清的恨和痛。他看向葉溯:“看到了沒有,韓業沒有價值了。他是不是很傻?他所做的努力就是將自己推向無人拯救的深淵!”
這話從他口裡說出來,像寒風與刺刀。
葉溯深感惶恐和憤怒。
就連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喬巍然也不禁陷入沉默,他不知該如何評價,但他知道,他決不允許韓業就這樣被放棄。
莫卡沉重地嘆氣,勸祁又璟:“你別這樣說......”
“那要怎麼說?”祁又璟忽然站起來,看着莫卡就像一個委屈的孩子看到了可以保護他的大人,請求莫卡給他一個公道。但祁又璟畢竟不是孩子,而是沒有韓業之後的明院頂樑柱之一,他將手撐在了桌子上,只是難以忍受的情緒讓他的手臂止不住顫抖,桌角發出沉重的吱呀聲。
喬巍然直視的眼神落在祁又璟身上,他說道:“你也想救出韓業,爲什麼不繼續堅持下去?我不認爲韓業已經遇難了......”
祁又璟不客氣地打斷他:“爲什麼?你說爲什麼?明院不是韓業的,不是我的,是人族的!這次爲了救韓業可以浪費很多資源,下次又要爲救誰不顧一切?你以爲明院是靠什麼才能存在這麼久,才能在一次次蟲族中發揮作用,不就是權衡嗎?不就是我們明院中人的死亡來換取更強大的機會嗎?憑什麼你說救就救,那你自己爲什麼不去救?韓業是爲了什麼纔會落入現在的境地?而你呢,你們的主席呢,啊?他在做什麼,派兵用韓業找到的線索在剿滅反動派,卻對韓業不聞不顧,他是否派過一兵一卒去找過韓業?”
他激動的語氣不是在譴責明院不人道的規則,而是在譴責這個世界,譴責無時無刻不在爭權奪利的那些人。他越說越激動,萎靡的臉上浮現不正常的紅暈。祁又璟接任監察司也不過和韓業同樣的年齡,承受的責任同樣不輕。他將永遠記得他擔任監察司司長第一件事不是爲了對付蟲族,而是對付自己的同類。
早在加入明院時,祁又璟就將自己和所有明院人的生死拋卻,他預感到了這一天,他難過,更多的是憤怒。至交好友的失蹤和自己親手下決定縮減救援,讓他的憤怒和絕望到了極點,他不問自己和韓業以及千千萬萬明院人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得,只問這樣的犧牲究竟到何時才能停止。卻無人能答。
彷彿那是一道永不見光明的路。
祁又璟憤恨地看向無話可說的喬巍然:“我說韓業還真是徹頭徹尾的傻瓜,揹負罵名十幾年,卻落了個死無葬身之地!爲了你們幹嘛費盡心思,要我說,將七個人全都綁來好了,願意配合他就配合,不願意就植入芯片,不服從就打。憑什麼一些人死而後已,而另一些卻心安理得地享受別人用死亡換來的高枕無憂?要你們爲人族做一些事很難嗎?每個人從一出生開始就欠下了債,欠過去五百萬年死去的勇士的債!我們所做的不過是還債而已,有什麼資格有怨言?”
祁又璟喋喋不休地罵着,似乎想要將韓業所受的委屈全都發泄出來。
“韓業不會死的......”葉溯覺得祁又璟是在罵自己,儘管難聽,他卻沒有任何反駁的想法,他只是想知道韓業該怎麼辦。
祁又璟停下來,又換回那那副諷刺的模樣,“從他生而爲人那一刻開始,他的生命就不歸他自己了,不是現在,就是將來。”
“我要去救他。”葉溯的眼神渙散,可語氣卻如此堅定。他想起了當初在西都星的訓練場時韓業說過的話:我一直在等待救援,卻始終沒有等到。葉溯無法想象那時候韓業的心情,也許此刻韓業比那時更加絕望,他絕不能讓韓業寂寞地死去。
“我也去。”一直沉默不語的喬巍然終於下定了決心,“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但既然救了我,我不能置他於不顧。”
“你們想讓韓業死不瞑目嗎?要是你們出了意外......”
“韓業不會死!”葉溯朝祁又璟吼了一聲,轉瞬聲音又弱了下去,“不會死的。”
喬巍然道:“你們明院的行事規則我不能接受,我有我自己的底線。放心,我也會量力而行的,事不可爲我會退回來,我也會保護他的安全的,救命之恩總得找個方式還給韓業。”
祁又璟冷淡地看着兩人。
喬巍然同樣給他一個挑釁的眼神,然後攬住葉溯的肩膀,拖着他往外走,“叫葉溯是吧?韓業也對你有恩?那就還給韓業好了,這個明院我們看看就算。”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祁又璟繃着的臉垮下來,悲哀地求助未離開的莫卡,“莫卡老師,我們是不是壞透了?韓業用他的死綁住喬巍然,我又一次用他的死讓這兩個人更加忠心,爲什麼我們變得如此可怕?”
無論這次,喬巍然和葉溯能不能救出韓業,都至少能讓他們對韓業抱有極度的愧疚或認同。假如韓業有幸被救出,那就再皆大歡喜不過了,喬巍然依舊感謝韓業,葉溯自然也不會有其他問題。假如韓業不幸......那麼今天他的一番話,至少絕了葉溯崩潰的機會,愛韓業?那就爲他完成未完的遺願吧。
莫卡心疼地走過去,抱兒子一樣安撫着祁又璟,“你沒錯,韓業沒錯,誰都沒錯。錯的,是這個殘忍的宇宙啊,活着是多麼艱難的事情。如果一開始人族就滅種,就什麼苦難都沒了,可好不容易延續了五百萬年,我們總得讓它繼續傳承下去。”
“有時候我在想,這是爲了什麼呢?就爲了傳承嗎?活着的意義是什麼?百年光陰眨眼就過。人族的延續又有什麼意義,我們的存在對宇宙有什麼干係?活得再久,還不是跟恆星一樣,爆炸之後就徹底消亡,宇宙不會記得,沒人會記得。”
“是啊,是啊。”莫卡一聲聲說着,好像就覺得人族就這樣完了好了,一了百了。
可他和祁又璟卻只是說說,再過片刻,依舊要爲人族的傳承殫精竭慮,至死方休。
就如祁又璟,閉眼休息後,發下去一條條命令:跟蹤喬巍然和葉溯兩人,保證其安全。
喬巍然帶着葉溯回自己家裡後,將他安頓在客房,自己去了聯邦行政樓,敲開了主席的辦公室。
主席是個慈眉善目的人,看到喬巍然,臉色和藹,笑容可掬,問道:“身體好一些了?”
喬巍然走進去,看到主席正在處理李默以及那羣反動者的事務,雖然他和韓業沒能找到幕後主使,但拿出來的消息也足夠他們傷筋動骨了。
喬巍然開門見山地說:“主席,我想帶兵營救韓業。”
主席頓了頓,笑道:“你知道嗎,這是難得的一個機會。十二年前,明院元氣大傷,現在最具威脅的執行司司長也失蹤,收服明院指日可待。”
喬巍然:“可韓業是在爲您以及人族執行任務時失蹤的。”
主席略微責怪地看了喬巍然一眼,似乎是喬巍然說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你是在感情用事嗎?如果不是你的能力優秀,我很難將你一直放在軍委副主席這個位置。”
“我是一名軍人,不是政治家。”喬巍然不喜歡主席的語氣,好像比大多數人的職位要高就意味着要喪失大多數的情感。明院如此,主席也如此。
主席搖頭,像是在看一個幼稚的孩子,“你是一名軍人,還是一名將領。等這件事過去,你去前線待一段時間吧,那裡,會告訴你什麼纔是真正的領導者,必要的犧牲會換來更大的成功。明院獨立太久了,收回來,會讓人族更強大的。我對韓業絕對是欣賞並且敬佩的,可是立場不同,他被明院洗腦太重,以爲明院是救世主,但其實唯有併入聯邦才能使得明院得以發揮作用,明院有着更先進的軍事技術,有着更勇猛的戰鬥人員,束之高閣,太可惜了。”
喬巍然抿着脣,對主席的話不置可否。
主席笑了笑,無可奈何地說:“那你帶着c軍的一個隊前去營救韓業吧,算我這個主席對他的感謝。”
一個隊只不過才一萬人而已。
當喬巍然走出行政大樓時,感到了比在明院更多的憤憤不平。他忍不住想,如果主席被困,聯邦政府會怎麼樣營救?肯定會大肆行動,不救出不罷休。可這樣勞民傷財真的值得嗎?只爲了救一個人——一個可以代替的人,付出千倍萬倍的代價值得嗎?也或者在主席失蹤之後,其他黨派趁機起事,又是一番混亂的政鬥。
喬巍然突然冒出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腳步一頓。他仰起頭,看到了華都星藍得通透的天空,真美啊。
爲什麼明院的軍事技術和戰鬥人員比聯邦更強呢?喬巍然眯着眼看天空,心中如此想着。是不是因爲避過了人類的內鬥與無意義的消耗?喬巍然想起以往戰例中,明院無數次出其不意,力挽狂瀾。
當初建立明院的人也許是看透了人類的劣根性,根本阻止不了爭權奪利,十萬年那麼長,誰在乎呢,此前享受纔是意義。蟲族?啊,反正還遠,不妨礙我享樂......多少人就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啊,喬巍然想起主席的笑臉。
所以纔將部分還有良知與遠見的人摘出去,冷眼旁觀,獨自發展。明院,也許只是少有的一羣心中清明的人,對自己殘忍,對同伴殘忍,因爲沒人可以幫助他們。
喬巍然收回仰望的視線,大踏步向前。韓業,是一定要救的,如果不想人類完蛋的話。
葉溯在現實裡醒來,坐在牀沿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出神地想着什麼。
良久之後,他才用冷水洗了把臉,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點,然後找到了肖承。
“開什麼玩笑?”肖承挑起了眉,“長時間昏迷?多長的時間?五小時,還是十小時?”
“以天爲單位。”
肖承就跟見鬼了一樣,“葉溯,你究竟怎麼了?好端端地,爲什麼想要昏迷?如果睡不好的話,用一些溫和的藥物就行。”
“不要問了。”葉溯低垂着頭,“告訴我有沒有辦法做到。”
肖承默不作聲。
葉溯央求他:“肖承,幫我一次好嗎?你不是一名腦科醫生嗎?讓我長時間陷入昏迷狀態,就跟植物人那樣,能做到嗎?”
“我哪是什麼腦科醫生,那只是我臥底的身份而已...不過做是能做到的,可你知道那有多危險嗎?一個不小心就再也醒不來了。”
葉溯點頭:“我知道,我有面對風險的準備,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事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植物人也有救回來的案例......”
肖承打斷他:“葉溯,你到底怎麼了?你不說清楚的話,我不可能幫你,這是在害你啊!你要讓我陷入不義之地嗎?要是你出了事,我怎麼跟你老師,跟上級交代?”
“等我醒來我就告訴你!但現在你別再問了,幫幫我!要不然我根本不知道以後我該怎麼辦,根本無法好好生活了。”葉溯幾乎快要崩潰了,紅着眼哀求肖承。
這個樣子的葉溯讓肖承下不了狠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