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溯的笑在韓業長久的沉默下也無法再堅持下去了,嘴角緩緩拉平,聞到了韓業身上帶來的一股風塵僕僕的苦味。
韓業這時候卻忽地一笑,說:“葉溯,等有空了,我們結婚吧。”
葉溯像是沒聽清韓業的話一樣,茫然怔了片刻,然後臉緩緩地紅了,頭也低了下去。餘光看到韓業靠近,心臟竟然沒出息地造反起來。
那股苦味變成了淡淡的清香,和韓業的雙手一起籠住了葉溯。
“我們結婚。”韓業又說了一遍,聲音輕柔而堅定,像一把小錘子輕輕一敲,就將房屋的不契合的磚塊嚴絲合縫地敲了進去,遮風擋雨,不懼黃昏。
葉溯滿臉的燥熱,滿心的歡喜。在現實中,他決定了不會娶妻,在星際裡,他竟然也沒想過要和韓業結婚。可聽韓業提出來,才發現自己對結婚並非是不在意。一想到,要和韓業真正地確定關係,接受親朋好友的祝福,用一個莊嚴的儀式給將兩人變成一個家,葉溯就忍不住驚喜且感動。
葉溯就像是抓到了一支玫瑰,香味馥郁,色彩濃烈,他不能不着迷,莖上的刺又讓他的手傷痕累累,讓他曾猶豫彷徨,爲此心傷。可是這傷,並不致命,和得到的相比,不算什麼。
“嗯。”葉溯回答,也不問,等有空,要等到什麼時候。
韓業帶葉溯去見了他的父親,沒說什麼,但兩人之間明顯不同於普通上下級的氣氛,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更別提韓業的父親了。
葉溯挺拘謹,無論這個中年男人是韓業的父親,還是前線護衛軍的總指揮,每個身份都足以讓葉溯感到壓力。
韓業父親也知道自己兒子談個戀愛很不容易,尤其還是跟下屬,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過分年輕的葉溯沒有多說話,隨便聊了些當前戰局,韓業父親狀似無意地說道:“我還能撐個十幾年,你該做什麼就去做。”
韓業笑了下。他的父親是人族前線總指揮的同時更是他的父親,保衛人族也保護這個唯一的兒子,每個父親都將用自己偉岸的身軀庇佑兒女,天塌了,個子高的不一定會擋着,但父親一定會。
韓業的父親還能再撐個十幾年,至少要讓兒子能和愛人過上無需太多顧忌的家庭生活。
葉溯和韓業離開他的父親時,又遇上了一個讓葉溯聞名不如見面的人物。
那是一個職位很高的將領,儀表不凡,身材挺拔,行路匆匆又不失風度,和韓業迎面相遇,那人乍然一驚,隨即大笑道:“好啊韓業,你總算是來了。”
韓業微微一笑。
那人不爽道:“十幾年沒見,你真是越變越娘,還笑不露齒呢。”
韓業又是微微一笑。
那人看他軟硬不接的樣子,無語地握拳捶了韓業一下。
韓業給葉溯介紹道:“這是方敢上將。”
葉溯這才知道這人原來就是一直以來被拿來和韓業做比較的戰績累累的方敢,僅僅十二年,就升爲了上將。
“這是葉溯。”韓業又給方敢介紹,沒有什麼前綴後綴解釋,但方敢好歹和韓業做了多年同學兼對手,要說了解,他們之間並不比其他人少。從韓業介紹時的語氣、眼神,方敢就明白了兩人關係,他不比韓業父親淡定,愣是瞠目結舌了好久,怎麼也不明白韓業這樣的人怎麼會談些情愛之事,對象還是個年輕的男孩。
把葉溯看得都不好意思了,方敢才咳嗽兩聲,驚訝來得快去得也快,接受了也就面不改色繼續聊天,“韓大司長以後是常駐前線了嗎?”
“應該。”
“那敢情好啊。”方敢笑道,“學校裡沒比完,前線繼續來,看誰殺的蟲族多。”
韓業說:“你肯定輸了。”
“我知道你研究的那個玩意,七個寶貝殺的蟲族不能算在你頭上,得你自己親手上場纔算。”
韓業一攬葉溯,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他的算。”
葉溯看韓業和方敢交談的模樣,才意識到韓業其實也有意氣風發、年輕張揚的學生時代。
方敢搖頭,痛心疾首地說:“韓司長唉,你這可是耍賴,就不能讓我贏你一次嗎,我跟你說,要是我明天戰死沙場,你可是要懊悔一輩子的。”
似乎這裡的人都有着相同的氣質,那就是視死如歸。將死亡都能當做笑料隨手拈來,沉重的話題都說得人忍俊不禁。
葉溯輕輕一彎嘴角。
方敢斜睨他,將胳膊肘搭在他肩膀上,嚴肅地說:“君莫笑啊。”
韓業不動聲色地拂下方敢的胳膊,說道:“方上將去忙吧,我們先走了,有機會請你喝酒。”
“什麼酒?喜酒?”
“嗯。”
方敢一揚手:“我等着。”
戰場也有風月,死亡間隙仍有溫存,情感在何時何地都能讓人感到慰藉,這似乎也是人族無數勇士前赴後繼的原因,如果屍骨無存,至少還有愛的人在心底爲他們建造起遮風雨的墳墓。
前線越來越緊張。
蟲族源源不斷地進攻,並且數量越來越多,蟲潮的徵兆也越來越明顯。在前線萬族形成的防護線緊張地防衛時,萬族聯盟的一些種族則安排了另一個計劃:順着蟲族來的大方向,去探尋母蟲的蹤影。
有史可稽的情況下,母蟲的本體只被各大種族發現過寥寥幾次,記載的母蟲信息都很片面,但也可以歸納出一些特點,比如體型巨大,超過一些中等星球,繁殖能力強大等等。
在萬族聯盟開過上百場會議後,衆多種族找到了唯一能解開蜚族危機的辦法就是消滅母蟲!畢竟從葉溯那裡得知,蜚族只能控制蟲族,而母蟲無疑是蟲族中最關鍵的一環,它的存在讓蟲族變成了數量驚人的羣體,讓個體實力極其弱小的蟲族成了威脅萬族的恐怖生物。
如果能消滅母蟲,至少能砍掉蟲族百分之七十的實力,也不會讓蜚族爲所欲爲,否則規模如此之大的蟲族在蜚族的指揮下,萬族根本無從抵擋。即使消滅母蟲將所有的種族都退回到文明初期,那也值得了。
消滅母蟲成了萬族找到的唯一可行的辦法。
但母蟲的本體本就飄忽不定,雖然體型笨重但卻靈活異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再加上有蜚族的操控,想找到母蟲就更難了,必定是個曠日持久的艱鉅工程,在這之前,他們更要關注自己種族的存亡問題。
蟲族越聚越多,前線防衛越來越艱難。一弱小種族守衛的區域突現大量蟲族,他們抵抗不及,失守五六個星系。這是萬族在蟲潮前的第一次失利,也是蜚族第一次展現獠牙,即使蜚族已經近乎瘋癲,但還有着些許智慧,這些智慧用來對付萬族綽綽有餘了。
危機更真切更緊迫地逼近,種族敗退的消息不斷地傳出,按這個趨勢,要不了多久,前線就得整體往後退。
萬族一方面加強前線守衛,一方面在種族內也加快節奏地開啓戰時模式。
人族已經在歸攏民衆,一起遷往最南端的蜂巢星系。所謂的蜂巢星系,即裡面的星球多數像蜂巢一樣,內部中空,隧道縱橫交錯,這是先天形成的,後天又被人族加工改造,在隧道里面建造了密密麻麻挨在一起的簡陋房屋,成了住宿星球。一顆蜂巢星能擠下很多人口,蜂巢星周圍還有一些衛星,分別用來生產食物、生活必須品、研究武器。
另外還在人族領域內由北到南連續設立了十五道防線,人族內大部分有武力的人都或自願或強制性地參了軍,分別駐守在十五道防線上,先用着從前線漏出來的零星蟲族練手,練軍隊作戰力,等差不多成型了,會分別往前線派送進行歷練。這個時期的歷練,已經不保障生死了。是蟲潮下必經的犧牲,唯有在戰場上一邊學習一邊戰鬥,人族纔有希望持續地熬過百年蟲潮,更何況這一次蟲潮或許不僅僅只持續百年。
再沒有安逸的環境、富裕的資源供年輕一代成長,所以去流血吧,流盡殷紅血,搏一個莽莽未來。
但人族聯邦還是會盡可能多的照顧教育,畢竟無論何時,教育才是延續傳承的重中之重。多數年幼的中學生被安排在蜂巢星周圍當守衛,既發揮了人力資源,又較能安全地學習。本應該要參加高考的尼克和哲修也不例外,哲修加入了巡邏隊,尼克則跟在老師後面修理戰場上淘汰下的機甲,能用的就修好送到巡邏隊那裡,給學生們練練;不能修好的就融掉,將金屬或者其他珍貴材料提取出來,也算是圓了尼克當機甲師的夢想。
宇宙的所有生命都在緊張地活動着,像狂風暴雨來襲前翻滾掀卷的樹葉,也像春天一地正在萌發的野草。
韓業在這個關鍵時刻帶着七人暫時先返回了人族,首先他要處理好明院的相關事宜,他之後必將長時間留在前線,回人族的時間不多,管理明院的時間就更少了,明院不能只交給他。另外,還有人族的最後計劃,也要着手實施了。
羅成喬巍然等幾個人都被韓業放了假,探望各自的家人朋友,這一次告別就算是永別了。他們都清楚。
葉溯沒有家人,朋友,尼克和哲修倒算,他就去看望了這兩個第一次來星際就認識的朋友,前往蜂巢星系的路途上,經過了一心星。葉溯看到了一心星上標誌性的一心花,像片片白雲裝飾着貧瘠的一心星,這顆曾經在蟲潮倖存下來的星球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再一次倖存,這樣醜陋但是純白的花還有沒有再開放的時候。
葉溯的心莫名悸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