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醫生的胸口劇烈起伏,一改他溫和的模樣,雙臂下意識地揚起那疊資料,來回揮舞着,他所說的完全打破了人們長久以來的認知,彷彿爲了證明自己所說的正確性,他又補充道:“你喜歡那個叫韓業的人”
葉溯頓時慌亂彆扭地躲閃視線,無比窘迫。
李醫生並沒有取笑或者其他任何八卦的意思,而是有條有理地分析:“你爲什麼喜歡韓業不要說喜歡都沒有緣由的,相貌、品質、感覺甚至相遇時吹的柔風都是愛情的理由,但你第一次見韓業,第二次見韓業,都只是單純地欣賞他的長相,肯定他的性格。這些都是好感,是愛情萌發前的準備,這種準備有長有短,短到只需要一秒鐘,而長又長到一生也無法完成好感向愛情轉變的積累。”
“現在我們來分析一下你的積累過程。從你的訴說中,你對韓業的感情有兩個階段性轉變,第一個階段在他訓練你時,由好感變成了喜歡。第二個階段就是你選擇昏迷的這十天,你愛上他了。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轉變發生在這兩個特殊的時期並且很迅速而顯得突然第一個階段,他欺騙了你,並讓你受了很大的苦痛,你應該恨他的,但你得知他的忍辱負重和艱辛,他是一個值得敬佩的英雄,所以你沒有厭惡,反倒更加心疼。第二個階段,和第一個階段有着相同的地方,就是韓業展現了足夠的人格魅力並處於大部分人不理解不支持的境地,他是個當之無愧的英雄。所以,你對他情感一層層的躍進,都能用兩個字來說明,那就是情結,英雄情結。”
李醫生的臉上閃現着睿智的洞察光芒,他繼續說道:“人類的精神特質註定了其與生俱來的英雄情結。人們常常會反思自己,看到自身的不足和缺陷,這讓我們覺得沮喪以及不安。無論是遭遇不幸還是出於自身的反省,我們都希望出現一個完美的英雄。來拯救我們,或者來證明我們人類沒有那麼不堪。英雄情結從神話中就可見一斑。當你的腦部活動足以構想出一個世界來時,你就出於下意識的英雄情結構想了一個完美的、忍辱負重、爲人族的韓業。可事實上,你真覺得有韓業這樣的人嗎只要是人,就有着抗壓的上限,他怎麼能不崩潰呢”
“每個人都想當英雄,但沒有那份勇氣承擔英雄的孤寂和沉重責任,所以你構想的英雄是別人,而不是自己,但你又有着情結,所以將自己變成了英雄的追隨者,並因爲這種情結讓自己承受一些你覺得可以承受的苦來成爲一個小英雄,所以你是重要的七人之一。在構想這個世界、這些人時,你的情感偏向就在韓業身上,喜歡乃至於愛上他也是理所當然。其實,再仔細分析,那真的是愛嗎你在受苦時,告訴自己是爲了韓業,還有你不顧一切地去救韓業,這些活動讓你極度受煎熬的同時也得到了一種自我昇華和自我滿足,足以讓痛感轉化爲快感,讓你覺得自己是很重要的人,是無私的人,正是這種付出讓你得到心靈的慰藉,從而將你對韓業的感情渲染得更加深厚。大概...就像是初戀一樣,不見得對初戀有多喜歡,就是喜歡自己念念不忘的真摯模樣而已,這種對自己的喜歡和滿足以及對當初的懷念交織,才讓初戀顯得刻骨銘心。”
葉溯的臉色被李醫生說得發白,他低着頭,好像聽明白了李醫生的話,又好像沒懂,他只說道:“不可能是假的。你不是我,沒有親身經歷,根本不知道那個世界有多真實,那些人都是活生生的。”
李醫生說:“百分之九十的大腦開發度完全能構想出無比真實的世界。其實就是普通人做夢,偶爾醒來也會覺得有那麼一點真實。”
“不......”葉溯拒絕李醫生的說法。
李醫生露出一個心理醫生那樣的職業笑容,寬容,體諒,理解。可恰恰就是這樣的笑容讓葉溯更加反抗,他感覺李醫生像是在說“有病就趕快治”。
可葉溯卻不知道如何反駁,他陷入了一種近乎無出路的境地,無論他說什麼,李醫生也不會相信他。他看向肖承,肖承只能苦笑一下。葉溯更加頹然了。
李醫生安慰地拍了下葉溯的肩膀:“其實這種事,只有自己觸摸到那層紙,才能知道到底是不是幻覺。以上僅僅是我的猜測,事實究竟如何還是得靠你自己探索。不過探索的前提是必須持有懷疑態度,如果你太過肯定那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你的潛意識也會反覆暗示你那就是真的,你將永遠不能窺得真相。所以,不要介意,去懷疑韓業,懷疑那個世界的真實。”
葉溯沉默不語。
而當他這天晚上難得的睡了一次好覺之後,葉溯真的恐懼了,他沒有再在夢中去往星際世界。他坐在牀上想了很久,雖然這種情況以前也發生過,但這次卻讓他極度心慌。他開始瞎想,是不是自己因爲被李醫生提醒過了,所以潛意識有了準備,纔沒有繼續幻想下去
一想到這種可能,葉溯就寢食難安,他怎麼能接受星際世界和裡面的那些人都是假的,是虛幻的他和羅成他們一起歷練過,和韓業也算患難與共,蟲族的猙獰還歷歷在目......
一連兩天夜晚都是如此,葉溯做了些迷糊的夢,但那絕不是星際世界,沒有任何熟悉的人與物。
葉溯在慌亂之際只能拼命安慰自己,是那百分之九十的大腦累了,需要更多的休息,畢竟在星際一連十天沒有睡是不是多睡幾天可以原諒,以前也有過這種先例啊。
葉溯儘量讓自己放輕鬆一點,到處走走,這座小島的風光十分好,然後也要繼續投入實驗了,在他昏迷的這十天內,李弘厚他們依舊兢兢業業地進行剝離實驗,進程已經接近尾聲。
有了葉溯迴歸之後,速度再次快了起來。
葉溯醒後的第五天,實驗室裡爆發出歡呼聲。寄生元素終於被完整地剝離出來,完整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這足夠加密信息波了。
衆多教授一改往日和煦莊重的模樣,都興沖沖地擠在一起,指着數據用各自的母語情不自禁地說着什麼。葉溯聽不懂,但能感受到與他們一致的心情。
葉溯盯着被剝離後的寄生元素的各項數據,寄生元素是無形的,在真空瓶裡安靜而遺世,只有這些數據證明它的存在。
看不見但確實真實存在。
葉溯想着,寄生元素不是星際世界存在的證明嗎他們能剝離寄生元素就是靠星際世界的科技才得以被成功剝離。如果要否定星際世界,就要否定那裡的科技,難道關於寄生元素也是他幻想出來的嗎葉溯自認爲沒有這個本事。
爲什麼沒有心底裡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尖聲質問,星際裡你的狀態是百分之九十的大腦開發度,完全可以靠理論推出寄生元素的存在只不過在星際世界裡以漫長的歷史來隱藏推理過程,現實的你直接截取了最後結果。
葉溯忽然不知所措,這個可怕的想法一旦冒出就再難消失。葉溯只好想着星際世界其他的科技,可越想越心驚肉跳。他的記憶很模糊,對星際世界的科技他除非深入學習,徹底弄懂,才能記住。
可爲什麼會這樣是不是他幻想出了一個世界的框架,其中的細節還待補充。他身在幻想之中不清楚細節,就像身在夢中,再不合理的事夢中你也覺得不足爲奇,幻想之中的葉溯覺得星際的科技完善而發達,可和現實聯繫在一起,那種營造的錯覺便不管用了,出現了記憶模糊。所以當葉溯想要學會某種知識時,他那百分之九十的大腦才臨時運轉,推算出真的理論,這才被現實的葉溯“學會”。
葉溯一陣站立不穩,靠在實驗桌上,雙手捂住了臉,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李弘厚及其他人還以爲葉溯是激動的,能成功剝離寄生元素,葉溯的功勞最大。
寄生元素被剝離以後,並不代表信息波可以立即加密,其中還需要光學物理學家繼續深入研究加密的辦法,李弘厚他們也參與其中,畢竟化學物理不分家,他們這些化學家對物理多多少少也有些研究,可以和光學物理學家相互印證,將寄生元素和信息波儘快結合起來。
葉溯跟着李弘厚投入進了加密信息波的研究裡,葉溯終究還是個學生,對光學物理的瞭解就差了很多,實驗室再不能遊刃有餘,但李弘厚經常指點他,給他開啓了另一門學科的神秘之旅,這多多少少緩解了一絲葉溯的焦慮。
只不過,每到夜晚,恐懼和擔憂就猶如鋪天蓋地降下來的夜色一樣籠罩着他。
過去七天了,葉溯又一次從渾渾噩噩的夢裡醒來,看到窗外清爽的陽光和海風,沉重無聲無息地壓着他。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李醫生敲開葉溯的房門,驚訝問道。
葉溯渙散的眼神逐漸聚焦,不知是哭是笑地喊道:“李醫生,我再沒有回去過了。”
李醫生很快意識到葉溯說的是什麼,“我今天來找你也是爲了這件事,我和幾個老友段時間一直在視頻聚會,我將你的情況當做一個我異想天開的假設和他們說了,大部分人和我的猜測都相差無幾,但其中有個人的觀點和我有些不同,或許你應該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