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行走了許久, 地面震動亦隨之愈來愈弱,不再有碎石落下,心知她們已然行出仙魔交境之地, 不由得加快了腳程, 一刻也不敢耽擱的向前方行去, 只是這地底小道極長, 一行人走了兩個時辰仍不見底, 心緒全然焦躁了起來。
“這鬼地道怎的這般的長?難道要走上一天一夜才能到那魔界麼?”晗笙很是擔憂錦熠和東月安危,生怕事態出了甚變故,便不耐的問道。
錦璘無奈的往前方望了望, 答道:“這小徑我除了在忘川偷回至仙界時行走過一次,便沒有再來過了, 雖同仙魔界相距不遠, 但看這小徑如此曲折蜿蜒, 恐怕是要多費些功夫。”
柳纓雪聽聞錦璘這麼說,不由得有些暗暗擔憂, 於是問道:“敢問大公主,這小道出口設在何處?可否是十二宮?”
“正是十二宮,據舒漣所言,到時會有人在出口之處接應我等。”
錦璘回頭向柳纓雪淡淡一笑,又道:“柳姑娘莫要擔憂, 這小道僅有魔界大殿下一人知曉, 我與舒漣也是從她口中得知此道。”
涼瀟聞言眉頭一挑, 慵懶含笑道:“哦?竟是這般隱秘?依適前大公主所言, 仙魔想在對方地界下修出這麼一條小道怕是不易, 難道是……呵呵,這小道是先代上位仙魔暗自修來排解相思之苦的罷?”
錦璘聽涼瀟這麼一打趣, 再想起自己與泗酆之間的私情,面色忽的略略一紅,急忙望向前方,故作鎮靜的解釋道:“前人心思,我等小輩豈能妄加揣測,興許這小道是衆上神所爲。”
涼瀟一行人向魔界急急行進之時,忘川此處,仙魔仍在大戰。
此時正值黃昏時分,忘川已被仙魔鮮血染得個通紅,可是雙方喊殺聲仍是直上天際不絕於耳,如此血肉模糊的場面,讓人不自覺側目。
他們已然相鬥了數個時辰,但雙方仍沒有止殺的趨勢,妖魔散仙即便負了傷,傷勢亦能極快癒合,若是傷勢略重,仙魔便會略作退勢;後方的仙魔適逢衝上前來,接着繼續拼殺。就這般一波又一波的拼殺,若想分出勝負,沒有數天時日,恐怕是爲難事。
不知是天意弄人,還是命數使然,雙方便這般爭鬥了數千年歲,從未有過停歇時刻。
舒漣大喝一聲,一刀架開向他擊來的數柄閃着血光的刀劍,他在原地停留一息,稍作回氣,然又略略觀望四下,見錦熠正在五十丈開外之地。
此番他雖不想與錦熠正面交鋒,但苦於不能讓鏡殊察覺出端倪,並且要藉此削弱鏡殊軍團的實力,故他只有暗自嘆息一番,便提氣向錦熠衝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舒漣便強行拼殺至錦熠身前,揚手便向錦熠劈落一刀,細細一看,刀身上竟繞着殺意極重的寒光!
錦熠見狀,立刻揮出一道劍氣將圍攻於她的衆妖魔逼退了去,橫劍格擋了舒漣這一擊,然手腕一動,極是輕靈的作了一個變招,紫瑛劍便如同游龍一般向着舒漣的長刀順勢刺去,直直刺進舒漣上臂,舒漣吃痛之餘,立馬抽刀朝錦熠面門擊出數拳,錦熠微皺眉頭,即刻出掌硬接舒漣拳勢,氣勁相撞之下,兩人都被生生逼退數步,頓覺臂間麻木不堪。
“錦熠公主,好武藝!”舒漣笑喝道,且暗運了幾許真氣,上臂劍傷轉眼間便好了大半。
錦熠並不作言語,她心知舒漣意思,所以將紫瑛劍上的血光抹去後,她又作了一個起手式,挺劍攻向舒漣,大有取舒漣性命的意味,只有貝妍那般的使劍好手,才能看出錦熠招意雖殺氣騰騰,劍招氣勢非凡,可是她每一劍卻偏離了舒漣大穴半寸,即使舒漣接不下她劍招,亦不會被傷及要害,至多受些皮肉傷罷。
“待我王姐將人救出後,你我便就此休戰?”
錦熠劍尖一偏,朝舒漣頸項貼過後,以密語問道。
“這自是自然,我界妖魔多數忠於泗酆殿下,若不是泗酆殿下被囚禁在鏡殊手中,我等怎會受她驅使?適逢殿下泗酆露面,這三萬大軍便即刻譁變!歸與我泗酆殿下手上!”
舒漣以密語相答,擋去錦熠擊出劍氣後,他又道:“即便這三萬妖魔中有死忠鏡殊之人,我等將之就地格殺便是,只是……”
錦熠見舒漣面色有變,便急切問道:“只是如何?難道事態另有變故麼?”此時晗笙她們身處魔界,她生怕她們遭遇甚意外。
“魔界十二宮中仍有不少鏡殊尚在仙界時便效忠於她的死士,且……鏡殊捉去司寇宮衆人後,一直強行令她們煉製藥人此物,藥人威力,錦熠公主想必心知肚明。”
錦熠聽舒漣這麼說,不由得對晗笙她們更憂心幾分,然她又問道:“那藥人,已被煉出了多少?”
“約七萬衆……”
錦熠聞言面色大變,若不得舒漣提醒,只怕當場便愣愣立在原地不作打鬥了。
舒漣見錦熠這般模樣,心底苦笑幾許,說道:“只怕到時那藥人出籠後,我等忠於泗酆殿下的妖魔在魔界便再無立身之地,鏡殊一日不死,三界便永無寧日。
涼瀟一行人又疾行半個時辰後,小徑終有向上的走勢,衆人見此心神一激,但仍不敢輕舉妄動,反而每一步都踏得極輕,生怕被他人察覺。
行至小道一轉折點時,錦璘忽的輕聲喝止衆人,將□□橫至胸前,極是警惕的望向前方,涼瀟見錦璘這般模樣,亦知曉小道中另有他人,亦將晗笙和柳纓雪護在身後,輕輕拔出了長劍。
不過呼吸之間,遠處洞口處便射來一線天光,似乎有一人行入了小道,那人方纔行入小道,小道中便滿是陰冷之氣。
待那人走近後,衆人才看清這人是一身形矮小的女童。
那女童髮色淡黃,雖長髮掩面,仍可勉力看清發絲下的面容,半面妖嬈,半面猙獰,此人正是珥琪!
一行人見珥琪竟在此處,皆是大吃了一驚,涼瀟晗笙和柳纓雪即刻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只待珥琪出手與她們相鬥。
但是珥琪只是輕蔑的彎了彎嘴角,徑直對涼瀟和晗笙說道:“你們趕快上去吧,從這裡出去是雲昇殿,周遭的守衛已被本座擊昏了過去,司寇宮衆人被關押至東面兩百丈外的沉月宮,今日噬神蠱還未被鏡殊催動,你們速去速來。”
聽聞珥琪這麼說,衆人自是知曉珥琪便是舒漣口中所說接應的那人。
在此之前,晗笙曾斷了她一隻手臂,而她亦傷了涼瀟性命,柳纓雪於她亦積怨甚多,但現下形勢所迫,她們竟站在了同一戰線,衆人皆是心情複雜至極,珥琪見涼瀟她們並不行動,不自覺生起怒意,輕喝道:“你們還不去麼?”
涼瀟冷眼望了望珥琪,便徑直拉着晗笙向前方行去,柳纓雪亦跟隨在涼瀟身後,只是還未行出步子,珥琪便攔下了她,涼瀟見此,面帶怒意道:“你這是要作甚?”
“我王姐所中禁咒比本座當年所受更加高深,僅憑心間血解之不得,本座還須她替我王姐解咒,到時你等將司寇宮衆人領至此處,你我在此處會合,再讓她解去那噬神蠱。”
涼瀟和晗笙想了想,便點頭應承了下來,行出了小徑。
然珥琪轉頭望望錦璘,聚起靈覺感應了一番後,便輕笑道:“原來你纔是那背信棄義的賤女子,本座在人界時倒是冤枉了那紫衣女人。”
被珥琪這般辱罵,錦璘卻並不氣惱,反而直愣愣的注視着她,甚至連步子也挪不開,面上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柳纓雪也發現了錦璘的異常,即刻停下腳步,不解望着她,再扭頭看看噙着冷笑的珥琪,暗暗握緊了袖中短笛。
“珥……珥琪?”
錦璘嘴脣微動了幾下,說出的聲音卻細不可聞。
“你是珥琪?怎會……怎會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這二十年來,你怎麼……”
她心底霎時一涼,似乎憶起了甚。
二十年前的翎羽短箭,上面刻着改了約定的時日,還有當時感覺不出一絲靈氣的泗酆,莫非是……
不等錦璘深入細想,珥琪便冷笑着打斷道。
“哼,你裝甚假慈悲?你不是早知道了嗎?現在故作這般噁心嘴臉算是什麼?只可惜當日本座昏迷不醒,否則……”
錦璘眼底閃過一絲迷茫,訥訥不解道:“我……當真一點都不知……”
當日泗酆將珥琪託付給她後,她便立刻趕去人界,將珥琪救出,並親手交給了泗酆,之後她得知了貝妍長野作亂之事,便急急趕回了仙界!她還以爲……沒想到還是着了道!珥琪是泗酆至親,這般,要她如何面對泗酆,如何向泗酆交代?
珥琪細細打望着錦璘面上愧色,微揚下顎,冷哼了一聲,“噁心。”
“敢做不敢當,當真是假仁假義,噁心得緊了!”
然她冷瞥了一眼錦璘,一拂長袖,又強行壓下怨恨道:“本座與你之仇不共戴天,不過看在我王姐面上,今日本座不與你一般見識。”
錦璘眼見珥琪眸中怨毒恨意,心裡泛起愧疚之意更多,竟不知該如何自處纔好,再者,珥琪成了這模樣,泗酆落至鏡殊手中定是遭百般折磨。
想起當年明豔如火的那人,她心裡一陣抽搐,如刀剜一般的難受,頓了頓立馬急切問道:“泗酆……她現下如何?”
珥琪聽見泗酆二字,更是氣憤非常,又不耐的怒罵道:“你這賤女子竟敢還提起我王姐?只因你與鏡殊同出一脈!她生怕強行解去禁咒傷了你性命!竟自甘被囚二十年,可是你卻在仙界對我王姐不聞不問!你之心腸,着實比我等妖魔惡毒百倍!”
“虧你等仙人滿口的仁義道德,說甚以維持三界平衡爲己任,也不過只是一羣無情無義之輩罷!呵……你莫要故作那般模樣,你與鏡殊不過是一路貨色罷。”
珥琪怒睜雙眼,就似想將錦璘碎屍萬段一般。
她頓了頓,勉力壓下心頭盛怒,接着說道:“不過舒漣將軍願信你這全無心肝的卑鄙仙人,本座自是無話可說,倘若今日你救不出我王姐,本座定不會讓你這賤女子好過!”
而涼瀟和晗笙這邊,她們正向沉月宮急行而去。
這一路上守衛極少,以她二人身法要避過十二宮守衛可謂是輕而易舉,只是這十二宮果然複雜無比,就是一個普通宮殿也用上了精妙的玄黃之術來佈局,好在晗笙極爲精通陣法,縱然十二宮地形錯綜複雜,她僅僅費些功夫推算一番便能尋出去路,只可恨東月身上沒有雙龍玉,不然就可以省去一番功夫了。
魔界雖廣闊,但是妖魔數量稀少,再且舒漣還帶去三萬妖魔與仙界大戰,使得十二宮顯得更是空曠。
只是涼瀟和晗笙行走了一段,空蕩靜謐的宮殿裡突然響起了雨滴般輕盈密集的腳步聲,一股濃烈腐味隨着空氣的波動,浩浩而來。
司寇涼瀟嫵媚的笑了笑,慢慢展開五指,舒活着筋骨,然似笑非笑的望着這昏暗宮殿。
“哼,這羣怪物終於來了,許久沒有施展兩三武功,倒也有些技癢了。”
與藥人對陣多次,晗笙自是瞭然來者是爲何物,亦立馬拔出佩劍,定定望向遠方,準備隨時與之一戰。
可是她還未反應開來時,頓覺面前一陣涼風拂過,涼瀟身形忽的一動,化作一團紅影急奔於前方,只聽“喀嚓”一聲,她五指便扣上一藥人喉頭,再一用力,那藥人還來不及掙扎,喉骨便被應聲而斷,再無反攻之力——
涼瀟自從成了仙體,功力便成倍增長,身法更似鬼魅,力道亦駭人非常。
正在此時,數藥人又怪叫着向涼瀟衝去,又帶來了陣陣腥風。
涼瀟微退一步,立即反手將腰間長劍拔出,一時間青光具灑,黑影和紅影於瞬間交織成了一團,然而劍光一閃,幾粒頭顱又忽的一同跌落在了地上。
然藥人智慧雖不比常人,但並非愚蠢,遠處的藥人見到有這般的大動靜,立馬嘶吼一聲,喚來了更多藥人,涼瀟見此微蹙秀眉,在空中幾轉幾折,指尖的藥粉點點灑落在劍鋒上,手腕一揚,掌中的藥瓶便在空中劃過一抹弧線,哐嚓一聲碎成了無數塊。
在藥瓶躍出掌間的一瞬,涼瀟手臂一旋,挽出朵朵劍花擊向藥人,在藥瓶碎裂時,地面上又多了幾具正冒着青氣的無頭軀體,與那哐嚓聲響配合得極妙,就好似踩點配樂一般,僅是瞬間功夫,被擊中的藥人便化作了一灘污水。
涼瀟一抹鼻尖,輕笑了幾許,即刻收劍,反身一躍便穩穩地落至晗笙身旁,略略理了理裙角,含笑不屑道:“新煉製的化屍粉果真有些效用。”
晗笙見涼瀟劍招如此的乾淨利落,不由得欽慕萬分,但想起涼瀟此前幾乎喪命之事仍是心有餘悸,於是她輕聲提醒道:“師姐,你聽這腳步聲,似乎來了更多藥人,莫要輕敵。”
涼瀟聚起靈覺尋察了一番,便對晗笙笑笑“來者逾百,笙兒你跟着我身後,莫要和我走散了。”
話音一落,她便緊緊牽住晗笙,往前疾奔而去。
晗笙頓覺耳旁生風,狂風呼嘯着刮過耳邊,身子也好似騰雲駕霧一般隨着涼瀟躍向半空。
再次落下時她們已到了一羣藥人之中。
雖兇險,涼瀟卻並不慌張,徑直拉着晗笙從藥人中穿行而過。
藥人們對着她倆可謂虎視眈眈,一聲怪吼過後,無數利爪就向她倆抓來。
眼見這般可怖場面,晗笙不由得背脊冒出許多冷汗,但是於一息之間,晗笙只覺被一陣掌風緊緊包裹,密不透風,藥人利爪無法趁虛而入,她甚至還未看清涼瀟如何出招,一干藥人已然倒下,身子冒着青氣,不斷的消融。
一路走過橫屍一片,一路行來卻是暢通無阻。藥人們憑着所剩無幾的智力,依舊可以辨出眼前這掛着慵懶笑意的紅衣女子,猶如地底閻羅一般,讓人望而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