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仙界,三更天時。
忽見空中數度霞光,似如焚天。赤紅流光流轉於星空中數輪後,天上的星辰忽然暗了下來,那釋放閃耀奪目的赤紅光芒盡皆從星空中墜落了下來——呵!不想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流星雨!
由於蓬山山勢極高,居住其上的仙民們紛紛奔出屋外,以好飽覽這難得的曠世奇景,可惜此番奇景轉瞬即逝,星雨雖美,卻不能久觀……仙民們皆以爲其乃是大吉之兆,全然好生歡呼了一陣,直至天上的那抹紅光被初晨的耀日慢慢取代。
錦熠聽到了仙民的歡呼,也從牀榻上起身,輕袍緩帶,修長的身影立在窗前,伸手推開了窗戶,眯着雙眼看着這場曠世奇觀之忽現忽滅。她眼中似有一絲惘然和痛意,然而令人豔羨的面龐上卻看不出任何的觸動,清冷而絕世,也許形容的便是這般女子罷!
蓬山的正中央,立着一所宮殿。
流星墜雨這一異象適才出現,各仙臣仙將即刻都紛紛換好了朝服集中在大殿內,焦急的討論着這是否會是仙界之繼位天啓,他們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偌大空曠的宮殿內仍迴盪着令人壓抑的嗡嗡聲。
這時一位身着華麗衣飾的女子的踏入了大殿,精緻的面龐上帶着幾分莊嚴的氣息,讓人也微微肅穆起來。另一位紫衣女子緊隨於其後。定睛一看,這兩位女子除了衣着和髮髻有所不同之外,面容竟是驚人的相似,只是一人線條柔和細膩,莊重肅然,另一人棱角分明,線條帶有幾分剛毅之氣,然而神色淡漠,似乎不感於外物一般。
“參見二位公主!”衆將臣紛紛噤聲跪下,一息亦不敢怠慢的行禮道。
身着華麗服飾的那位女子,輕輕揚手,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出王者氣度。
“衆大臣不必多禮。”聲音乾脆而洪亮。
“諸位大臣必是爲了剛纔的那番奇景而來吧?”大公主錦璘微微笑道,“如此天上奇景確是難以一見,氣勢恢宏矣!只可惜其並非繼位天啓,此番怕是要讓諸位大臣們失望了。”
聽見大公主錦璘如是說,各位大臣的臉上都露出了失望之色,更有甚者還忍不住心底懊惱發出陣陣嘆息。
至從二十年前的與魔界於天之涯大戰之後,仙界本就已是耗損太多,但偏偏界內又突生動亂,前代仙后耗盡仙界之力將動亂平復下來之後,其人卻莫名不知所蹤。真乃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而仙界不可一日無主,且仙人以維持三界平和爲己任,魔界又處處挑釁,於是仙界戰後猶如一盤散沙……正值衆人愁眉不展之際,適逢大戰歸來的大公主錦璘毅然接過前代仙界之主的職責,兢兢業業的操持着仙界諸事務,歷經許久後才穩住了局面。
然而暫代並不代表就是繼位啊,前代仙后失蹤二十年之久但繼位天啓卻一直沒有出現,長公主始終無法名正言順的登上御座,更無法獲得因天啓得來的無上神力。此事乃是衆仙民心中的一塊鬱結,如斯隱患,大家心裡都難免有所擔憂。
看着衆位大臣面上皆是苦悶,錦璘不禁輕笑出聲,打趣道:“今日有此奇景,恐怕是人界造出了一件曠世奇寶,或是有人修成正果,得以升山飛仙,這亦是值得慶賀之事,諸位大臣莫要如此作態。”
“大殿下,女皇已失蹤了二十年,您卻仍未獲得繼位天啓,臣恐怕……”臺下一位白髮長者憂心忡忡的開口說道,然而話還沒說完,錦璘便擡手打斷道:“諸位大臣毋須擔憂,近年來吾等雖頻頻和魔界兵戎相見,但我仙界皆可勉力得勝,吾等只需靜待天意即可,凡事皆不能強求呵!”
這時站在錦璘身邊的紫衣女子突然開口:“王姐……”還沒說完,她就迎上了錦璘嚴厲的目光,無奈之下,只得將話硬生生的吞下去。
“若是諸位大臣若無甚要事啓奏的便退下吧,現仙界平和泰然,諸位毋須多作擔憂,天命難違,吾等只需做好分內之事。”錦璘說完這番話後,看見各位大臣緊鎖的眉頭紓解了許多,這才放下心來,轉身對着自己的妹妹錦熠低聲說道:“上書房來。”
聽到這話錦熠怔怔的擡頭,自二十年前發生……那件事後,姐姐再也不同自己有所接近,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偶時甚至還會帶着些許嫌惡同失望,然而現在卻看到錦璘眼中含帶笑意,眸子裡依舊是那如水的溫柔,錦熠不由得舒心一笑,再是如何,血畢竟濃於水呵!
下朝後,錦熠便穿過百褶迴廊來到湖心小苑。姐姐錦璘的書房正是建於湖心小苑中。
這二十年來,她已經許久不曾上這裡來了。有好幾次來到這裡,和錦璘也只是遙遙相望。錦璘通常都是漠然一笑,隨即轉身不再看她,亦絲毫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每每到這個時候,她也只是輕嘆一聲,然後靜靜離開。
錦熠走到一塊巨石之下,熟練的伸手握住上面刻着的一個“月”字,指尖剛好碰到一塊冰涼的玉石,稍微用力往裡按了按,原本風平浪靜的湖面突然掀起層層巨浪,那些浪花一浪高於一浪,正好排成一排長梯通向湖中的一處別緻小閣樓。
錦熠走在這浪梯上,浪花一朵一朵向她打來,她卻並不驚恐,伸手一揮便將之化去。這番奇異景象換在人界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呵,然而更奇怪的是錦熠的衣角依舊滴水不沾,彷彿這層層浪花只是一場海市蜃樓,飄渺虛無。
聽到窗外動靜,錦璘推開窗戶,將頭探了出去,笑吟吟的招呼錦熠快些過來。這樣熟悉的情景已經好久不見,錦熠也莞爾一笑。
錦熠剛踏入屋內,正準備開口說話,錦璘便自顧自的笑道。
“你無須多言,且聽我說。”錦璘垂下手臂,斜坐在窗臺前,看着窗外美景,若有所思。
錦熠聞言不語,僅是如以往一般緊閉着脣定定站在錦璘身後。
“只怕母后即便歸來,性情亦是大變了……”良久,錦璘微動嘴脣,說出了這麼一句突兀非常的話來。
聽見這句話錦熠皺了皺眉,不悅道:“性情再是大變,母后仍是母后,我相信母后她會給我們一個交代的。”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平亂的場景,她多番心緒又繞上心頭。
“不止是給我們,母后她造的禍事,禍及仙界,幾近殃及人界,二十年前仙界的戰亂,貝妍……”
意識到自己失口,錦璘連忙住口,心中滿是懊惱,然斜眼望去,錦熠臉上除了往日萬年不變的淡漠,便什麼也沒有了……又是這副與己無關的模樣,她明明提起了貝研,但錦熠的反應卻就像是在討論陌路人一般,以往每當她看到這神情,她就無法不生氣,但現在她只是淡淡的嘆息着。
錦熠是在強忍心痛,二十年了,她怎麼現在才知道呢。
錦璘搖了搖頭,又言歸正傳:“即使初衷是對的,貝妍和長野將軍也不該在二十年前興起叛亂,母后之誤自有天神處罰,以下犯上興起動亂於情於理始終不當,所以你莫要太過自責。”
然而錦熠卻是冰冷依然,淡淡說道:“我從未後悔過那事,姐姐莫要多說。”
錦璘聞言微微一嘆——
當時她眼睜睜的看着錦熠的長劍刺穿了貝妍的心臟。
當時她並非不想阻止,此事她怎會不阻止??只是她還未來得及喝止,錦熠便已出手,一招一式皆是刁鑽迅猛,一息未過,貝妍便……
手刃自己的愛人,這二十年來錦熠面上卻從未有過懊悔神色,亦從未說過一句後悔言語,就因爲這樣她纔會對錦熠心生嫌惡。
要不是她在前不久無意間發現錦熠在當年的那棵桃花樹下難得狂放的飲酒舞劍,她至始至終都不會原諒她。
劍風過處,桃花殘落,風影花瓣中的那抹剪影竟帶有一種無法訴說的蕭瑟,她劍勢中止不住的哀苦,就連旁觀之人皆能感觸其悲苦蕭索。
在那一瞬間她便原諒了錦熠所謂的“不悔”。
不過錦熠是出了名的死要面子,錦璘自也不會揭穿她,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陪着錦熠沉默的望着窗外。
如此痛失所愛,孰人不悔?只是錦熠太過要強,至始至終也不肯吐露一點心酸傷痛,以至於讓她誤會這麼久。
至於貝妍之死,她亦是怨恨了許久,雖然她知道此事難分孰對孰錯,可是……
“不知,貝妍她……現在如何……”錦熠將長髮順至腦後,依舊背對着錦璘望向窗外,言語依舊不冷不熱,卻掩飾不住其間的苦澀。
錦璘微微一怔,這二十年來,她從未聽錦熠提起過貝妍這兩個字,可謂成了禁忌。
見錦熠那般的失魂落魄,錦璘卻也不禁嘆了口氣:“未得天啓之力,輪迴之事我亦是無法參透,亦不知貝妍她現在是否已是投胎重新做人,或她現仍魂處鬼道?”
她突然一轉哀嘆的語氣,淡淡笑道:“我若是貝妍,倘若仍困於鬼道之途,即便是化爲厲鬼也會纏着你!”
錦熠轉身瞥了她一眼,神色未改,只是眸中透出幾分令人生冷的怒意,“鬼是來不了蓬山仙界的。”
“這我自然明白,說正事吧!”看見錦熠這麼不高興,再繼續這個話題的話,恐怕錦熠會同她翻臉動手……於是錦璘話鋒一轉,從袖口中扔出一個盒子到錦熠手裡。
“今日那奇景衆人興許不知甚解,但你我卻是最清楚不過的,天上這番奇景想必是爲司寇宮而開!人界之中司寇宮門人最是接近仙類,五十年前她們便開始煉製豆蔻天香,算算時間她們也該練成了,如果母后……”
錦璘微微頓了一下,然後苦笑,又道:“母后真成了仙界傳言的那般性情,想必她定會前去搶奪,只要找到豆蔻天香便能找到母后,此事事關重大,恐怕還需你親自前去人界好生探尋一番,姐姐我沒甚寶物於你送行,盒子內的東西你好好善用吧!”
錦熠撫摸着這黑盒上刻着的繁複花紋,慢慢開啓盒蓋,可是纔打開一個縫隙,她就秀眉微蹙,立刻合上了盒蓋。
想不到盒中這黑乎乎的小藥丸竟會有如此古怪的味道……
雖然錦熠沒有發話詢問,但看到她適才表情,錦璘自然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麼。
“此乃是無極仙果。”錦璘淡淡的說道,錦熠在這二十年中磨礪了許多,性子早已變得內斂起來,但是在看到這藥時還是忍不住會蹙眉煩惱,惹得她不禁輕笑出聲。
“什麼?”錦熠皺起眉頭,眯着眼睛透過縫隙打量着盒裡的那粒黑豆子,心裡滿是疑問。
雖然她平日不愛看書,除了專研武學之外,對於這些寶貝仙丹一直不聞不問,不過錦璘要騙人也不是這麼個騙法——蓬山之上有一神樹,神樹十年開花,經千次花落而結果,蓬山的藥師就會取其果練成一粒藥丸。此藥丸散發讓人神怡的香氣,並且外觀上呈現奪目的金光,無論是藏匿在哪都無法掩飾其光輝。
此藥名曰無極仙果。
傳言凡人服用無極仙果後可以長生不老,無病無痛,飛山成仙;若是仙人或者是妖魔服用後則會提高其道行。人界之凡夫俗子雖然聽過關於此仙丹的傳說,然而卻沒有人真正見過,反而是妖魔對它倒是垂涎三尺。
只是二十年前那棵神樹早就莫名其妙的燃起大火,雖然火被及時撲滅了,可是那樹好像也因此枯死了。而且這個藥只有母后纔有,當年那唯一的一粒已經被母后服下,所以錦璘根本不可能藏有這個神藥。
看着錦熠狐疑加不滿的表情,錦璘只好攤攤手,不冷不熱道:“你不必理會我是從何處尋得此藥,總之它是無極仙果。無極仙果的香味和光芒並非沒有掩蓋之法,用墨汁給它上一層色,再用清緣山上的仙猿糞來將它包裹起來,除去它的香味,最後將其裝入這萬年的黑檀木盒子中終可將它的光輝掩去,久而久之它就像如今你看到的這樣晦然無色了。”
說到這裡,錦璘神色一黯,不再多言無極仙果之事,
當年那人將這個盒子交予她手中的情景依舊曆歷在目……
這個盒子正是那人親自雕來送給她裝這藥的,隱去無極仙果香味和光芒的方法也是那人同她說的。
“你是那樣高貴不可攀的公主,普通的盒子怎可與你相配,你看上面的雕花是我親手爲你刻上去的。”
“道不同,不相爲謀。”
可是她雖這麼說,這二十年來,對那人的想念卻從未停止過……
錦璘搖搖頭,拋開這毫無由來就突然竄入腦際的畫面,繼續正色言歸正傳。
“錦熠,姐姐知道你現在是蓬山一等一的高手,已經難逢對手。到了人界自然更不用怕什麼,可是天香豆蔻是和無極仙果同是爲三界至寶,再加上現在仙樹已經枯萎,天香豆蔻更是仙魔爭奪的唯一目標,到時候只怕你遇上難逢的勁敵,這顆神藥贈你,希望你能善用。”
“仙人應無爭奪之心,要是連他們也來爭奪的話那恐怕早已墜入魔道了吧!”錦熠不屑道。
“不錯,仙魔本在一念之間……只怕母后她……”錦璘微微蹙眉,有些心痛。母后早就墜入了魔道……這是如血的事實,錦熠這個傻丫頭,居然還不敢正視。
“此去我必會查個水落石出,萬一母后真的成魔,我定會毫不留情的斬妖除魔!”錦熠憤憤的說道,手裡的劍柄也不禁握得吱吱發響。
錦璘無奈的嘆息許久,伸手撫住這錦熠那顫抖的手,經過生死離別之痛楚,錦熠昔日那不可一世的銳氣早已消減了不少,可是這過於剛直的性子卻傷人亦傷己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