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纓雪扶着右肩受傷之處, 跌跌撞撞的行走在前,她雖然看似鎮靜淡定,但是聽聞身後那陣腳步聲後, 心底不免既酸又澀。
適前錦熠對她向來不冷不熱, 甚至可謂拒人於千里之外, 但現下錦熠卻一改往日常態, 忽的對她如此關切, 就如當日初見時那般……於此,她已是受寵若驚,若還故作這副疏遠模樣着實不應該……
想到這裡, 又覺得萬分糾結,不得暗歎一聲, 她自是瞭然錦熠如今這般待她全然是因爲救命之恩與豆蔻天香一事……
錦熠待她好, 她自然甚爲歡喜, 只是這好……架於二人間的恩情之上,這怎的不讓她唏噓?她雖知此爲非分之想, 但她僅想要一份純粹乾淨,渾然天成的好,不欲其中夾雜諸多磕絆,所以錦熠的這份好意她斷然不能接受。
再者,鏡殊在她身上下了法咒, 這法咒以血而造, 若非鏡殊之血解下, 即便她墮入鬼道, 仍逃不出鏡殊的掌控……聽鏡殊此前言語, 怕早與錦熠結下了恩怨,且鏡殊和錦熠的容貌那般相似, 只怕其中另有內情……故她決不能拖累錦熠。
柳纓雪雖掙扎萬分,數次幾欲停下腳步,意欲與錦熠說上一番話語,只是思量幾許後,她仍是半步未停,片語未發,即便身子疲累非常,腳程依然不慢半分,反倒是愈發的快了。
錦熠很是耐心的跟在柳纓雪身後,知道柳纓雪心氣極高,不屑於別人同情憐憫,所以刻意將步子邁得極輕。
以前她雖不恥柳纓雪諸多作爲,但柳纓雪着實待她不薄,且其人是因爲豆蔻天香一事才落得如此境地,她斷不能撒手不管,定要護得柳纓雪周全。
只是讓人大感尷尬的是,她已然知曉柳纓雪對她隱隱有着別番情義,但是她心中僅有貝妍師父一人,即便貝妍早已輪迴轉世,此生此世,她心中亦難以容下他人……若是她稍有些許不甚,令得柳纓雪錯愛更多那該如何是好?
但是她卻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柳纓雪身陷險境而不出手相助……無論如何,她在勸說柳纓雪與她們一路的同時,亦不能教她會錯了意。
可是她儘管這麼一番打算,卻不知應當如何開口,暗暗懊悔未將涼瀟喚來一同勸說之餘,她僅能先默默的跟在柳纓雪身後,心想等她累了,停下來歇息之時再作打算——現下還是跟在她身後好好思索一番,究竟該如何開口才好。
錦熠尚在暗暗苦惱之時,柳纓雪卻忽的停下了腳步,錦熠見此神色一怔,聚攏心神,即刻聽聞了從遠方急奔而來的噠噠馬蹄聲,雖不知來者是何用意,她仍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紫瑛劍。
隨着馬蹄聲愈發的接近,二人亦感到地面在隱隱震動,不出半刻,一名中年男子便領着大隊人馬截去二人去路,乍眼一看,錦熠只覺這男子甚爲面熟,細細回憶一番後,這纔想起此人是爲數月前同自己在洛陽聞風閣交手的那名男子,衆人皆稱他爲高統領。
錦熠微蹙雙眉,心知此隊人馬來勢洶洶,想來定是與柳纓雪爲難的,看來柳纓雪此次遭遇的變故果然非比尋常。
她正欲攔在柳纓雪身前,卻聽聞柳纓雪冷然道:“高統領,你們終於來了,倒比小女子料想中的快得多,看來冉天翔亦並非那般蠢笨,只是,就憑你等,便想拿下我麼?”
柳纓雪極是鎮定的說出這番言語時,手中已是掐好數道咒符,應付尋常凡人,並不需適前對陣鏡殊時用番高深複雜的咒法。咒符越是簡易,所需時刻越是短暫。
只可惜現時天色尚早,難以運用幽魂鬼術,否則她僅需橫笛吹上幾句小調,四方惡鬼頃刻間便會集結而來,啃噬來者骨血,教他們不得好死!
此時太陽還未落山,倒真是便宜了他們。
柳纓雪雙手結着咒符,嘴角亦噙着冷笑。
“你我之間並無甚恩怨,若高統領識得些許大體,便讓出道路,否則莫怪小女子不記昔日情分,手下無情!”
“柳纓雪,你莫要多言!你叛出聞風閣不說,竟還修行那般傷天害理的鬼道方術,幸有冉公子告知閣中兄弟此事,否則……”
高統領話音未落之時,柳纓雪面色已是冷意非常,只見一道白光從她指尖迸出,一時間周遭竟突地飛沙走石,狂風沙礫將衆人團團圍住,遮蔽了他們的視線。
衆人頓覺一陣天昏地暗,全然辨不清眼前諸事物,尖銳的沙石隨狂風擲於他們面上、頭上,將他們裸.露在外的皮肉割出道道傷痕,腦袋上更是深深割裂了不少口子,登時不由疼得哇哇直叫,急忙以袖遮面。
高統領只知柳纓雪智慧過人,卻不料她年紀輕輕,方術修爲卻是不容小覬,他震驚之餘立刻提劍格擋,生生劈出一道劍風,在沙礫石風中割開一道口子,一勒繮繩,驅趕坐騎猛地一躍,硬是衝出了狂風,穩穩落到了一旁。
他衝出風沙陣後,才望見柳纓雪半跪在地,面色煞白無比,而那名曾經與他交過手的紫衣女子正單手製在柳纓雪背心之處,神色略有擔憂,似乎在爲她輸送真氣。
柳纓雪適才與鏡殊一戰,早已是元氣大傷,靈力大損,現下又強行使出那蓮華妙法上的方術……雖並不甚高深,但亦難免力不能及,氣血攻心。
只是她心氣極傲,實在不願再欠錦熠甚,亦不容別人插手她與聞風閣之間的私怨。
於是她強忍着劇痛勉力站起了身子,一把將錦熠推開,壓下喉間腥血之時,另一隻手亦未曾停下,仍舊在不停的結印,這般要強之舉,更是令得她琵琶骨兩側舊傷復發,顱骨生疼。
未待高統領使劍劍招,柳纓雪雙手便又向他擊出了一道亮光,他反應極快,點足一躍便躲開了那一擊。
只是那咒術實在精妙,當際在空中立馬由一枚變爲兩枚,再由兩枚變作四枚,不過眨眼功夫,便化作成千上萬,直直將他包圍其中,全數狠狠擊於他周身,竟是一枚亦未落空。
然而柳纓雪先前一戰着實耗去她太多心力,這一擊陣仗看似雖大,威力卻是有限,且高統領內力深厚,此番僅是傷及他皮肉幾分而已,五臟六腑在內力庇護下並無甚大礙。
可是就算如此,高統領亦是被逼離至柳纓雪數丈之外,似乎生怕柳纓雪又使出甚怪異招數。
柳纓雪這時終於壓制不住翻騰的血氣,嘴角沁出一絲暗紅血跡……末了,她以袖口抹去鮮血後,又擡頭望向高統領衆人,其人面色一如往日的淡然自若,依舊透着幾分傲氣。
她笑笑道:“就憑爾等便想制住小女子,未免也太過兒戲,冉天翔怎的不親自前來?若他有膽冒犯於我,小女子勢必將他誅殺!”
只是一語未畢,她又倚着樹幹捂嘴不住的咳嗽了起來,殷紅的血跡從指縫中緩緩溢出,點點猩紅落在她衣衫上尤其的觸目驚心。
錦熠眼見這般情勢,再也不忍心任由柳纓雪如此,拔劍“錚錚”數下便即刻向高統領擊去。
她出招極快,高統領情急之下僅能出劍格擋,毫無還手之力,他與錦熠劍術懸殊實在太大,處處受其壓制,被逼於下風。
衆人直感數點星光閃過,最後“鏘”的一聲,高統領的長劍便被錦熠絞向天際,在空中幾個旋轉之後,直直插入一旁大石之內。
不僅如此,高統領霎時髮帶斷裂,那披頭散髮的模樣着實可笑,他頰邊亦慢慢現出了一道血痕,右手虎口之處亦受了重擊。
錦熠將劍收於鞘內,將其指向衆人淡然說道:“誰敢與柳姑娘爲難,須得問過我手中寶劍!”
高統領與錦熠曾有對陣,自然知曉錦熠武藝之高強,他即便集合衆人之力亦無甚勝算,僅是徒增傷亡罷了,於是他面色一陣青白過後,作一揮手,率領衆人立刻掉頭離去。
柳纓雪雖歡喜錦熠對她難得如此關懷,聽聞她話語之後更是面紅心跳。
只是她雖受了重傷,卻仍有將聞風閣衆人擊退之力,見錦熠竟自作主張的將高統領衆人趕走,她骨子裡的那股傲勁又不自覺的激發而出,面色立刻淡漠下來。
她沉默幾息,開口道:“此次多謝錦熠姑娘……”
然而她言語未完,吐息又是一滯,錦熠見她如此,不由得皺眉道:“柳姑娘不必多謝,你曾有恩於我,無論怎的,我絕非忘恩負義之人,你如今身受重傷,不若先隨我回衡水城,讓涼瀟爲你診治,隨後便同我等一路如何?”
柳纓雪聞言啼笑皆非,心中半是歡喜,半是哀苦,但僅是默而不語。
錦熠開口盡是恩義,這……也罷也罷,能與錦熠交情至此,已是不易,她又何苦這般不知足?
不等她出言拒絕,錦熠思索幾許後又說道:“無論如何,今日我定要將你帶回,起碼你傷勢大好後,我才放心任你一人離去。”
柳纓雪見錦熠這般執拗,着實不知應當如何回絕,只得苦笑着將苦衷一併說出:“魔尊以血下咒,在我身上下了極其高深的咒法,我的蹤跡全然逃不出魔尊掌控,若不得她心血相助,只怕纓雪此生亦難以解這咒法,錦熠姑娘數番救得纓雪性命,纓雪怎能拖累錦熠姑娘?”
錦熠聽聞此話略略一驚,面色雖如往日那般波瀾不驚,心中卻不住的作着權衡,不過一會兒,她便嘆道:“僅是要那心間血麼?無礙。”
魔界,十二宮之地。
衆人將鏡殊團團圍在正中,握緊了手中兵刃,神色肅穆,目中盡帶殺伐之氣地望着眼前這個披着黑袍的女子。
只聽鏡殊冷笑數聲,黑袍一揚,僅是眨眼工夫,衆人只覺眼前黑影晃動,再定睛看時,鏡殊手中已掐着兩個人頭,人羣中轟轟兩聲,兩具無頭屍便已倒在血泊之中。
“就憑爾等,亦敢與本座一搏嗎?即便本座調離了十二宮守備,亦無懼與爾等一斗。”
青源握緊可刀柄,橫身格擋,厲聲對鏡殊道:“妖婦!枉你在仙界之時滿口仁義道德,心腸卻比我等妖魔更是毒辣數分!你挑起禍端,殺害先王,囚禁了大殿下,如今還將二殿下弄至如斯田地,這般的心狠歹毒,我等今日必要與你同歸於盡!”
鏡殊聞言細眉一挑,不屑道:“與本座同歸於盡?好!那就讓本座看看爾等螻蟻是否有這番本事!”
說罷,鏡殊一個閃身,又如暢通無阻般穿行於人海之內,所到之處盡是殺伐。
她僅是指風一揚,頃刻間便能令人斃命,只是不知怎的,地下一陣暗光閃過,鏡殊身法霎時略有滯帶,胸口亦似乎遭受重擊。
鏡殊心念轉動,忽的一個閃身,瞬時便立於青源身前,脣角微微一揚,鄙夷道:“你等果然早有準備,可是就憑如此低末咒術便妄想制住本座麼?”
青源面色一暗,立刻連退出數丈,極是緊張地注視着鏡殊。
鏡殊手指微動,便連連掐出咒符,輕而易舉的便破了衆死士事先備好的咒陣,然而咒陣適逢被破,墨辰便領着四頭神獸從人羣中疾速飛出,貫力舉起一刀便向鏡殊頭顱砍去,刀勢渾厚,大有勢如破竹之力!
鏡殊見此並不慌張,淡淡一個並指,便牢牢的將那柄長刀鉗住,微發勁力,那柄長刀便應聲斷成數截。
她斜眼輕瞥了幾許眼前數頭神獸,笑道:“以爲放出神獸本座便不敢開殺戒了麼?”
“本座此生既敢逆天而行,亦不怕誅殺神獸遭甚天譴!”
話音剛落,只見又是一陣血光四濺,數神獸便即刻哀嚎不絕,熱血噴灑,頭顱全然滾落在地。
不等鏡殊稍作得意,她便嗅出神獸熱血中的淡淡異味,立即面色一沉,怒道:“爾等竟膽敢在神獸血中下咒!”
竟話音才落,她腳下立刻出現一個巨大陣法,而她方纔施出的那道解咒,競和四頭神獸血中的咒術交疊在一齊,形成了一個極爲強大的束縛咒,將她身形定在當下,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墨辰見鏡殊中了咒術,大笑道:“妖婦,你不懼天譴,更何況我等?這結煞咒混帶神獸之血,兇險非常,就算你功力再是高深,恐怕亦是解之不得!”
“衆兄弟,趁着這妖婦不能動彈,我等便將之誅滅!救出大殿下!”
衆人見鏡殊陷入此般困境,又聽聞墨辰的話語,頓覺熱血沸騰,鬥意勃勃,紛紛磨刀霍霍,準備將鏡殊剮殺。
可是鏡殊僅是冷笑一聲,竟強聚靈氣破了腳下這個咒術!
只是此咒確實狠辣,將它強行破除,免不了要遭反噬,適才破解,她便覺反噬之力甚爲強勁,頓感五臟一震,竟生生震斷了她一條心脈,只是她極爲要強,一直隱忍不作甚痛楚神情,生生將血氣壓下,令衆死士竟一度認爲她無甚大事。
大家不安的面面相覷,他們全然沒料到鏡殊功力居然如此高神,竟能輕易將神獸血結下的咒陣一舉破解,且就算遭了反噬之力,亦無甚大礙,眼見如斯,他們不禁有些膽顫,一時,衆死士皆是沉默。
鏡殊很是輕蔑的瞥了衆人一眼,不待他們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便已殺入當中,瞬間又切斷了幾人頸項。
此時舒漣恰逢趕至,見鏡殊雖被圍擊,但顯然不落下風,相反己方陣勢卻大不如人意,漸漸陷入疲態——在這樣下去,墨辰青源必當大劫難逃,與其讓衆兄弟枉死,不如再作計議。
再且他適前在人界竟見到了仙界的二公主,她與鏡殊同屬一脈,以她心間血定能破除泗酆所中禁咒,只是此事還需好生策劃一番罷……
舒漣不作多想,即刻亦提劍加入混戰,他一劍絞開青源長刀,不顧青源眼中詫異,徑直朝他暗暗使了一個眼色,以密語說道:“衆兄弟先行一步,我已尋出救得大殿下之法,當下情勢,我等絕敵不過鏡殊那妖婦,你趕快率衆兄弟離去,好生隱匿蹤跡。”
聽聞這話,青源亦瞭然舒漣與他相拼用意何在,於是亦不動聲色的與他假作打鬥了起來,用密語問道:“是甚方法?”
舒漣一劍格開了他的長刀,又道:“現下情勢危急,我難以與你細說,你等暫且退下,莫要妄送了性命。”
青源聞言亦不再多言,即刻一聲令下,率領衆人奔逃而去。
鏡殊見此,並不行追擊之舉,僅是默默的立在原地,強運真氣護住了心脈傷勢。
舒漣見此暗自鬆了一口氣,向鏡殊跪拜道:“尊上,叛逆已然逃去,可否要舒漣率軍將之誅滅?”
鏡殊心想自己此刻受了重傷,被震斷心脈,估計要修養些許時日,方能恢復如初,這段時日令舒鏈追殺這羣逆賊亦未嘗不可。
只是她隱隱感到此人並不可靠,於是她說道:“本座先留這羣逆賊一命,待日後本座定要親自將之全然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