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 柳纓雪雙手正急速結出無數複雜咒印,她雖之前靈氣大長,且此番有錦璘相助, 但仍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
在接連解去二十有餘的精妙咒陣之後, 她忽的感到靈氣衰竭, 氣血翻騰, 五臟六腑如同撕裂般的難受, 肩胛骨兩側的舊傷更是疼痛蝕骨,可是大敵當前,她絲毫不敢懈怠, 還未來得及喘過氣來,便沉下氣息繼續解咒。
在她結完最後一個印記後, 暗閣內的咒陣圖形忽的大閃, 亮光刺眼非常, 激得衆人不禁掩住了雙目,她們再一睜眼時, 腳下咒陣已開始轉動了起來,越轉越快,變爲一個光圈,晃得人雙目生疼,不過一息之間, 咒陣便一一不見了蹤影, 其效力也隨之消失。
當暗閣內的咒陣被解去之後, 衆人都如釋重負的暗歎一口氣, 可是柳纓雪卻感到心間宛如尖錐一刺, 喉頭忽然泛起腥甜之味,只是她太過要強, 不欲在這緊急關頭誤了衆人大事,便急忙將氣血強行壓了下去。
如此,她不得不感嘆,鏡殊的咒陣果然一環套一環,到最後居然還有……
錦璘見咒陣已然解去,便對泗酆淡淡的笑了一笑,然便捂着心口傷勢勉強站起身來意欲走上前去,可是,驀地“噗通”一聲,她身子一歪,猛地跪倒,整個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消除了血禁咒束縛的泗酆見狀大驚,急忙衝上前去,將錦璘摟在了懷裡,急急察看她周身傷勢,見她面色灰白,周身冰冷,便即刻將手掌貼到錦璘背心處,源源不斷的給她輸入真氣。
“錦璘,你傷勢如何?可有大礙?”
適才問過,泗酆便覺得說得有些多餘,錦璘仙骨靈氣奇弱,一旦受了傷,便難以癒合,再者此前散血解陣,以至於大傷元氣,若是錦璘有個三長兩短,教她該如何是好?
可是錦璘卻緊握住她的手,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擺頭蹙眉道:“珥琪還在外面與我母后纏鬥,你決計不要爲我白白耗費真氣,趕緊去救珥琪,她僅有數十年功力,斷不是我母后對手。”
泗酆自然瞭解其中要害,替錦璘點穴止血之後,便拾起錦璘的□□,疾風般的向暗閣外行去,然而她還未跨出暗閣,便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之力,逼得人難以踏出一步。
鏡殊已然到來。
她輕蔑的對泗酆笑了笑,指尖微微一動,原本極是昏暗的閣樓立刻變得燈火通明。
泗酆等人見到鏡殊,皆盡倒吸了一口涼氣,泗酆更是心中惴惴不安滿腹猜想,莫非是珥琪出了意外麼?
“你可是要找珥琪?”鏡殊見泗酆面上隱隱怒色,心下冷笑幾分,隨手一揚,輕蔑的將一件染血花裙拋至泗酆面前,冷嘲道:“不必再白費力氣了,本座現在就送你們去見她!”
泗酆握着那件還殘留着珥琪氣息的染血花裙,腦裡一炸,頓時心痛如刀絞,恨不得立馬將眼前這人碎屍萬段。她狠狠地一咬牙,腳尖一勾,□□穩穩落入手中,隱隱帶着懾人氣死。
“柳姑娘,錦璘便依仗你照料了,鏡殊!我要你賠我妹妹性命!”
她適才說道完,那柄□□就向鏡殊橫掃而去。
泗酆被禁錮多年,武藝並無甚進展,而鏡殊在這二十年來卻是境遇頗多,她要接下此招自然再是輕易不過,可是纔出手回擋,她卻立即胸口一痛——珥琪方纔給她下的毒已入肺腑,燒得她五臟生疼,氣血翻滾,再加上之前她受的重傷還未完全癒合,就這般硬接泗酆的招式,竟讓她感到有幾分吃力。
泗酆的□□剛向她擊出,又是反手一挑,帶出一道氣勁,鏡殊心知以她現下狀況要與泗酆硬拼定會傷上加傷,於是就輕靈的點足避開,已退未進,借力打力。
只是她身負重傷,身法着實難以如往日般迅速,槍刃在她的衣衫上猛然劃過二尺來長的裂口,直直傷至皮肉。
於此,她不得不收起之前的輕蔑神情,微微一笑,說道:“泗酆,你被本座囚禁多年,武藝倒無甚退步,怎的?你不逃命麼?待本座手下趕來,就憑你一人……”
說道此處,她別有深意的望了望傷重的錦璘和柳纓雪,然又道:“恐怕你才脫出囚籠,便會斃命呵!”
可是泗酆卻絲毫不理會她,珥琪是她血緣至親,鏡殊殺了珥琪,讓她怎可能輕言逃命而不報大仇?於是她手中□□帶着凜冽的疾風,舞得虎虎生威,一槍接一槍的向着鏡殊重重刺去。
鏡殊被泗酆這般步步緊逼,自然感到有些不妙,論武藝,以她現下狀況可謂和泗酆旗鼓相當,論其他敗敵之術……泗酆每招每式都舞得快速,她想以咒法取勝,實在稍嫌困難了些。
可是就如此放過泗酆,不免會成她心頭大患,到時定會阻擾了她的大計。
可是正值鏡殊意欲不顧傷勢,準備與泗酆鬥得兩敗俱傷直至援兵來時,她好似感應到了甚似的,一時失神下竟停下了動作,既不格擋亦不回擊,就似丟了魂魄一般,瞳中的神色劇烈的收縮着。
東月——月兒可是出了什麼事?
泗酆見她惶然,便趁此空擋擊出一槍,□□立馬從她胸骨之處直直穿過!
劇痛讓鏡殊猛的回過神來,她極是憤怒的注視着泗酆,兩手握住□□,呵斥一聲,便生生將之折斷,擲於地上,氣勢斐然,令衆人不由得暗暗生畏,可是她面上雖如此,心頭卻是慌亂,已然無心戀戰,只想向着沉月宮趕去。
一道疾光閃過,暗閣之前便不見了鏡殊身影,泗酆見此很是氣憤的握緊了雙拳,聚起靈覺查探一番,便察覺出了鏡殊此刻蹤跡。
她正欲向那處疾奔而去,柳纓雪卻輕聲勸止道:“大殿下莫要意氣行事,錦璘公主的身子……只怕再耽擱下去,便會性命不保了……”
泗酆聞言,怒氣終平緩了一些,她拾起珥琪那件花裙,雙手不住的顫抖,暗恨自己沒用,懊惱不已。
然再見錦璘此時此刻氣若游絲,泗酆也不得不暫且放下仇怨,又在心裡責罵自己幾許,立刻從柳纓雪手中接過錦璘,頷指一嘯,狴犴立馬聞聲趕來,穿過雲際,順從的在她腳邊匍下。
不做多時,魔界地面上便沒有了泗酆三人的氣息。
而涼瀟這邊,情勢亦不比泗酆等人之前所遭遇的好過幾分。
她和晗笙才領着司寇宮衆門人出了沉月宮,潛行在一小道之上,便聽見沉月宮深處傳來一聲聲怒吼,潛伏在沉月宮不遠處的一干藥人因此全然衝出,將她們團團包圍前後堵截,令得她們寸步難行。
雖說涼瀟和晗笙此前已摸清了迴路,且以涼瀟武藝,若僅帶着晗笙一人,自是可以輕易逃出圍擊,可她們身後還有不通武藝的東月與數十司寇宮門人,霎時便將她們逼入困境。
好在司寇宮門人絕大多輕功超然,而且藥人下手也不似之前那般狠辣。令得她們險象環生,一路行去,雖有幾名弟子不幸失了性命,但大多尚還無甚大礙。
可是待她們到了仙魔境小道的交界處後……
涼瀟適才擊退十數藥人,便將小道入口的大門急速闔上,晗笙聽着門外衆藥人錘擊大門的“咚咚”聲,有些狼狽的將長髮順至腦後,對涼瀟急切問道:“大師姐,就憑這個破門,便可以將這些噁心東西擋去麼?”
涼瀟摸了摸那大門,亦有些擔憂,藥人力勁大得可怕,而且爲數衆多,這門雖是精鐵所制,可是也經不起這般的糟蹋,她思索了一下,按下了決心,對晗笙笑道:“你們先走,我留在此處,若是這羣不死不活的怪物敢破門而入,立馬就叫它們人頭落地,待大公主趕至此處後,我們再追上前來與你們在仙界會合,你們趕緊走吧。”
晗笙聽涼瀟這麼一說,不免慌了心神,立馬拉着涼瀟的衣袖正色道:“笙兒豈非貪生怕死之人,師姐不走,笙兒也不走。”
涼瀟見晗笙在這關鍵時候又起了倔強性子,不禁有些惱怒,正想勸說時,東月無奈的對她們挑眉道:“你們這兩個小傢伙莫要吵鬧,待師叔我在這門上下一個咒法,保管藥人再是厲害,也闖不進這小道。”
晗笙聞言大爲驚訝,好奇道:“師叔怎也懂的咒法?您怎的沒有同我們提起過?”
東月嬌嬈的掩嘴一笑,輕敲晗笙的腦門說:“你們當師叔在司寇宮看的多年古籍是白看的麼?只是咒法方術施行不免會折去壽命,師叔我纔不會輕易動用,否則當了短命鬼,豈不是太過冤枉了?”
她頓了頓,又有些尷尬的說道:“再說,咒法方術在江湖上名聲畢竟不好,師叔我一把年紀了,再怎的也要顧及一下臉面……”
晗笙聽東月如此說,自然大爲歡喜,可是她大喜過後,瞬時又皺緊了眉頭,“可是笙兒還有幾位朋友在外面,師叔你若是封了這門,她們怎麼進來啊?”
東月又重重敲了一下晗笙腦袋,輕哼道:“笙兒在江湖行走了數月,怎的越發的不動腦子了?待你那幾位朋友來時,師叔我將咒法解去了就是,等她們進來然後再封上不就皆大歡喜了麼?”
說罷,東月便徑直掐出幾個咒印,手法雖不若柳纓雪純熟,不過亦是難得,不出半刻,門上便浮起一個若隱若現的咒陣,瞬時,原本岌岌可危的大門立馬變得固若金湯起來。
東月見咒陣大成,一把抹去額上汗水得意道:“大功告成,我等便在此處等你們那幾位朋友吧,這咒陣除非是上位仙魔和精通方術之人,普通人可破之不得。”
司寇宮衆門人見東月抖露出這麼一手,都歡喜得拊掌歡呼,只有涼瀟一人閉起雙目沉默不語,晗笙見涼瀟神情有異,便不解問道:“大師姐,怎麼了?難道又是……”
晗笙話音未落,涼瀟便突然睜開眼睛,將晗笙和東月護在身後,呼喝道:“你們快走,沉月宮的那男子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一聲巨響,小道大門上的咒陣一瞬間便被門外那人擊得支離破碎,兩扇精鐵所制大門扉更是被一拳打得四散開來。
此人正是沉木!他身後還站有百計藥人,皆是面色猙獰,虎視眈眈的看着對涼瀟一行人,再聽聞道外響起的雜亂腳步聲,後繼者數目恐怕更多。
涼瀟見來者是那武藝高強的大個子,即刻拔出腰間長刃,將衆人死死護在身後,然面色亦如往常,臉上帶着傲然笑意調侃道:“原來是這位大哥,怎的,沉月宮裡的那蠢女人被救出了麼?”
沉木聽涼瀟提起弄月,面上浮起一絲怒氣,弄月先前被那陣法困住,被其中咒陣重傷,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只怕弄月性命不保了,於是他一怒之下便召來許多藥人圍擊她們,可是想不到仍是奈何不了她們。只可惜鏡殊曾再三嚴囑,不許傷東月性命。
沉木面上露出不甘神色,牙齒咬的咯吱作響,若是沒這條禁令,他便可對藥人大下殺令,將這兩個可惡的女人碎屍萬段。
心念此處,他沉聲道:“你二人詭計多端,我不欲與你們計較,你們若速速交還東月醫仙和司寇宮門人,我便賞你們一個爽快了解。”
涼瀟聞言,暗暗掂量了一會兒,若單打獨鬥,她倒是可以阻擋沉木許久,但是再加上那麼多藥人,形勢便不容樂觀了,無論如何也要先將衆位手足同僚送走。
她心中雖是做着同歸於盡的打算,臉上卻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挑釁道:“呵呵,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就憑你,還有這羣廢物?”
“誰給誰痛快了解還不知道呢!”
沉木氣得火冒三丈,臉色泛黑,可是顧及東月,又只得將盛怒強行壓下。
涼瀟扭頭對晗笙含笑道:“笙兒,你趕緊同師叔和衆師妹離去,此處有我一人便行。”
晗笙與涼瀟同門多年,怎會不知道她的心思,聽她準備一人應對沉木和衆多藥人,不免焦急萬分,正想出言阻攔時,東月便上前一步道:“沉木,她二人是爲我師侄,你莫要與她們爲難。”
沉木聽這幾人還有這麼一層關係,亦感到有些爲難,稍作思量後便說道:“那如此這般,只要你們隨我歸去,我便放過她們一條性命。”
東月不顧涼瀟和晗笙勸阻,自顧自的點頭答應下來,之後又對沉木呵呵笑道:“我與我師侄有幾句話要說,你可否退後幾步?我等已是甕中之鱉,你不必再這般緊逼。”
沉木此刻只想將東月帶回,再想東月言語也有幾分道理,便領着衆藥人退開了數丈。東月見此,面上似有滿意之色,回過身去,對涼瀟晗笙笑笑道:“你們回去之後,當好自爲之,莫再作甚衝動冒險之舉了,這個蠢男人我自有妙計對付,別爲我擔心。”
言下之意,東月大有要做出甚破釜沉舟之舉的意味。
她見晗笙幾乎要哭出聲來,又略略正了神色,低聲訓斥道:“哭什麼,不就是同那蠢人回去嗎?天還沒塌下來呢!”
涼瀟見東月似乎意向已決,心下滿是嗔怒,厲聲說道:“師叔,你不能隨他回去,我尚有餘力與之一拼……”
東月見此,忽而出聲,打斷了涼瀟話語,言辭甚爲嚴厲:“師叔的話都不聽了嗎?”
東月深吸一口氣,穩住氣息,小心翼翼的掩去雙手在長袖中的動作,對涼瀟肅然道:“瀟兒,你性情太過暴戾,且傲氣太盛,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雖有一身的好本事,在江湖上立了威即可,行事可不能那般的乖張。”
“師叔心知你的性子,縱是忠言逆耳,你也是噗之以鼻,不過……哎,人生在世,皆逃不過天道命理,因果循環,以後,行事多留下三分餘地。”
“你身爲司寇宮大弟子,定要好生照料衆師妹,還有,司寇宮已然毀去,你等不必重建師門,以免再生事端。”
東月平日嬉皮笑臉得緊了,可難得有這般嚴肅的時候,涼瀟聽東月似是在交代後事一般,心下生起一陣不祥預感,見她雙手掩在袖內,再想起東月以往不曾抖露出的咒陣本事,涼瀟心底忽然一片清明。
東月看出涼瀟目中瞭然之色,不再說話,涼瀟還來不及出手打斷東月結咒,東月已然向前疾行數步,閃爍着暗暗白光的雙手徒然伸出袖外,並手結下了咒陣最後一個印記。
一時之間,小道內轟鳴聲不絕於耳,一干藥人受這般刺激,紛紛衝上了前去,可是紛紛被東月周身閃耀着的白光逼退了去,無法再前進分毫。
東月瞥了一眼滿臉驚詫之色的沉木,又轉身望向涼瀟和晗笙,朱脣輕啓,卻是欲言又止,她手中咒印很快便將她全身靈氣吸了個乾淨,血氣不繼之下,她感到有些眩暈,不知不覺間,又莫名憶起了二十年前許多可笑往事。
那時她才十六歲,在瑤山腳下遇見了重傷在身的鏡殊。
她雖知鏡殊不似好人,但是還是將她偷偷救回了司寇宮。
之後,她便將鏡殊當作了至交好友,雖是那般的信任,只可惜……
回想至此處,她更是覺得暈眩得難以爲繼了……
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竭盡全力的將手中咒印往地上重重一擊,霎時,小道內空氣呼嘯聲不覺,白光大盛。
見東月倒下,衆藥人被白光驚擾,竟脫離了沉木的掌控,如同餓虎撲食一般,紛紛向東月和沉木伸出利爪。
衆人只見血光飛灑,再定睛看時就只見東月被藥人撕咬得支離破碎,霎時便感覺不到東月半分氣息,她們眼前僅有一道散發着淡淡陰鬱之氣的無形黑牆。
而牆的另一邊,數名藥人意欲擊穿黑牆而過,可是才接觸到黑牆,它們便周身支離破碎,成了一縷暗色土灰。
晗笙嗜好翻閱司寇宮內衆多古籍,自是知曉此爲何術,此術爲斷魂瘴,以施術者性命魂魄爲價,形成仙魔亦解之不得的瘴陣,闖入瘴內者,皆會被化成一抹灰燼。
只要有些方術咒陣的底子,要修行斷魂瘴並不困難,不過施術代價實在太高,尋常人根本不會去修行此術。
只可憐東月一生行醫救人,卻落得個魂飛魄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