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笑聞趕到新房門口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畫面,齊傾墨倒在血地裡,柳安之在全力施救,卻有迴天無力之感,而青微手握着一把帶血的小刀,正對着齊傾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殷笑聞也終於沒了平日裡的自信與張狂,他想過一百種齊傾墨有可能會離開這間屋子的可能,卻怎麼也沒有料到是看見她倒在血泊中。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青微連忙扔掉手中的小刀,退了幾步卻撞上了後面的花瓶,花瓶應聲而落摔得碎粉,卻也正好擊斷了青禿心中最後那根緊繃的弦,她滿面驚恐。
這麼巧,等到殷笑聞一到,她便可以動了,齊傾墨這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報復她啊,當初宮變之日時,雙腿癱瘓的齊傾墨不也是在最後一刻可以站起來,如今自己不正跟當初的她一樣?
殷笑聞深深地看了一眼青微,對身邊的侍衛吩咐一句:“拿下,關入天牢。”
你看,連結局都一樣,都是關進天牢裡。
“不要,不是我殺的她,阿聞你相信我,不是我啊!”青微卻不似那日齊傾墨的冷靜,大聲地替自己辯解着,可是越辯解殷笑聞的臉便越陰沉,最後手一揮,下人便將青微連拖帶拉的帶走了。
青微被人拖走在雪地裡,眼神久久地停留在那個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後背上,她永遠也想不明白,到底是爲什麼殷笑聞不再要她?當初的阿聞呢,當初給自己許下諾言的阿聞去了哪裡?是不是當初齊傾墨被關進天牢的時候,也這般看着蕭天離?也是這般心痛不堪承受?
是不是,一切都是孽,她現在來還債了?
如果是,殷笑聞,你虧欠我的,可會還我?
只可惜,回答她泣血聲聲問話的,只有滿天的風和無邊的雪,顯得空曠且渺茫。
當殷笑聞走近齊傾墨,想蹲下來看看她時,柳安之一把將齊傾墨緊緊抱在懷,不許殷笑聞碰她,夢囈般念着:“她沒事,她只是困了要睡覺,睡醒了就好。”
殷笑聞眸子深斂,一把推開柳安之,將齊傾墨摟進懷裡,她軟綿綿的身子全無力氣,雙眼半閉,呼吸困難地軟在殷笑聞的懷中,強撐着最後一口細若遊絲的氣,抓住一點殷笑聞的衣角:“可不可以求你,放了柳安之?”
原本以爲齊傾墨會替蕭天離他們求情,卻不想,她開口卻是爲了柳安之,殷笑聞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他是無辜的,放了他吧。”
聽着齊傾墨的聲聲哀求,殷笑聞便是鐵石心腸也化作了水,點了點頭:“爲何你總要以爲我是嗜殺之人?柳安之又無大罪,且於我有恩,我自會放了他。”
齊傾墨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可是一邊的柳安之已經連癱坐在地都坐不穩,只癡癡地看着齊傾墨,萬分留戀,他是大夫,所以他更清楚,這只是齊傾墨的迴光返照而已。
殷笑聞看着像是完成了大心願的齊傾墨,萬般無奈滋味涌上心頭,粗糙的大手託着齊傾墨的臉,擦去她臉上的血跡,低聲說:“我沒想過,結這場親會害死你。”
齊傾墨惶然一笑,像是在燃燒生命一樣,格外燦爛美豔,看着殷笑聞的臉越來越模糊,輕聲囈語:“我知道,我都知道。”
“柳安之,你走吧,我想跟他單獨呆一會兒。”齊傾墨細細地聲音說道,趁着此時大亂,柳安之走了也好,從此天高水長,誰也再找不到他。
柳安之沉默地起身,沒有發脾氣,哭泣的臉上拉扯着一個笑容:“好,你好好休息。”
殷笑聞等人走盡,連柳安之的背影都走遠,纔將齊傾墨緊了緊,抱在懷中,似乎這樣能將她的溫度她的生命都留得更久一些:“你有話想跟我說?”
“是啊,陛下,鵲應的屍身還在柳族,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擾她?可惜我再也不能復活她了。”齊傾墨溫馴聽話的依偎着殷笑聞,不似之前作假,而是真的累了,要靠着一個人的溫度,才能再多撐一會兒。
“可以,柳族我不會再碰了,沒了你的柳族,我要之又有何用?”殷笑聞一邊抱着齊傾墨一邊搖晃着身體,像是哄她入睡,聲音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柔。
“那就好,陛下龍章鳳姿,原本該娶一個更好的皇后,可惜我只是殘花敗柳,還幾次欲圖不軌。”齊傾墨自嘲一笑。
“這是什麼話,在我看來,你是這天底下唯一配得上朕的女人。”殷笑聞下巴抵在齊傾墨頭上,輕輕摩挲了幾下。
“陛下真會說話,陛下,我累了,想睡了……”
是的,齊傾墨累了,自她重新活過來到今日,沒有一天她不是在算計着,謹慎小心地過活。她該報的仇都已經報了,該愛的人也愛過了,還有一些不該受的苦,不該流的淚也經歷過了。
而此時的確她累了,爲這鳳血環所累,爲仇恨所累,爲情愛所累,於是她覺得,或許就此死去也不錯?
如果她還活着,蕭天離就會不惜一切代價要帶自己離開,那樣終究會害死他的,就如鳳血環裡所看到的一樣。
這樣也不錯,原本她就只是一抹孤魂而來,現在化作孤魂而去,也不錯。
“睡吧,睡醒了就天亮了。”殷笑聞依然似哄孩子般的哄着她,拍着她的後背,搖晃着她的身體,直到感受着懷中的她頭一歪,徹底靠在了自己身上,那隻輕握着小手也鬆開來,也沒有將她鬆開半點,一直都緊緊擁抱着。
殷笑聞目光空洞地望着不知何處,他很清楚齊傾墨爲什麼要把他單獨留下,爲什麼要跟自己說這麼多話,她做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爲了給蕭天離他們爭取時間罷了,你看齊傾墨,就算是最後快死掉了,還不忘了對蕭天離好。
他也很清楚,此時的他該帶着兵馬去追,將他們擒獲,再趁勢兵發臨瀾,畢竟這是他早就準備好了的。
可是他就是走不動,不肯離開,他自以爲自己已是鐵石心腸之人,可是看着齊傾墨一點點死去,像朵花兒一樣慢慢枯萎的時候,他還是無法承受。
甚至他都不知道,齊傾墨在他心中,原來這麼重要。直到她死了,才明白徹底失去她意味着陰陽兩隔此生再不能相見,而這種事情,只要想想,都是難以想象的痛苦。
他的皇后,他唯一愛過的人,死於大婚當日的新房中。
很久之後,自這新房中迸發出一聲悲痛欲絕,直欲破天的厲嘯聲!
行走在焦土破瓦,火光四濺裡柳安之聽得這一聲厲嘯,全身一僵,緩緩轉動步子望着對面的大火,悲然閤眼。淚光裡跳動着火焰的倒影,似要焚盡一切。
滿天火光中,殷笑聞一身紅衣抱着身穿嫁衣的齊傾墨房中走出來,背後是沖天燃燒的熊熊大火,他步子緩慢沉重,身後搖曳着齊傾墨長長的裙襬,在風中飄蕩。
他立於臺階之上,有如天神浴血降臨:“李忠,你在做什麼!”
殺得一臉是血的李忠,抱拳跪地:“末將得陛下密旨,宮中有叛軍,特率兵來救駕!”
“誰是叛軍?”殷笑聞喝問。
“陛下且看。”李忠呈現上一封密信。
殷笑聞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就知道這是齊傾墨仿着自己的字跡寫的,苦笑一聲,看着懷中已經香魂遠逝的人:“你啊……”這是你多久之前就準備好了的棋?
“不惜代價,將臨瀾國太子抓回來!”殷笑聞冷喝着說道。
齊傾墨還在這裡,蕭天離這個鼠輩竟然獨自離開,這樣的男人,就不該活在這世上!
柳安之再次遙望了一眼他們二人,在火光中他們凝成一副永恆的畫,悽豔美麗,卻不能細看。然後他轉身,看了某個方向,繼續前行,腳下的炭石燙得他腳心發疼,火苗撩撥舔舐到他臉上,燒焦了他的長髮,他彷彿於萬丈火光裡看到了齊傾墨。
還是在臨瀾國時那個瘦瘦小小的齊傾墨,灰頭土臉滿身是血,敢隻身闖進神醫館的她,小小個,大大眼,怎麼都看不出日後有這般傾世的風華,只是那雙眼,原來從那時起就這那般冰冷了。
爲了護住鵲應在凝暉殿上顫聲求自己的齊傾墨,讓他知道原來這個女人也是有感情的,也是一軀血肉之軀。
還有很多很多,與齊傾墨一路走過來的那些事,或好或壞,都在這一場漫天的火光裡焚燒着,熾熱着,消散着。
最後凝成她的臉,笑意盈盈,輕鬆自在,不帶絲毫憂愁,那是柳安之從未見過的。
他忽然一笑,答應過齊傾墨會活下去,那就一定要活着。
而看着高處那兩人的不止有柳安之,還有瑾諾,永遠溫和的瑾諾終於失去了他的風度和從容,顯得倉皇且失魂落魄,睜大着眼睛久久不能閉上,那怎麼會是齊傾墨呢?怎麼能是?齊傾墨那樣的人,怎麼會死?
“傾墨姐姐!”葉凌奚一聲尖銳的哭喊拉回了他的思緒,緊緊地抱住葉凌奚不讓她朝齊傾墨跑去,自己卻強忍着恨意忍得吐出一口血來!
猩紅點點,遇雪成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