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美如仙宮的無憂宮中,月光下那一盆凌月花果然散着柔和瑩潤的光澤,帶着幾分朦朧的美感,齊傾墨坐在窗下的軟椅上,懷中抱着一個首飾盒,輕輕拂過上面的紋飾,久久地沉默着。
齊傾墨與瑾諾第一次見面時,是四夫人讓自己去豐城的天寶閣替她拿一套首飾,齊傾墨打開一看,發覺其中有異推說過幾日再來取,然後就遇上了瑾諾。
瑾諾說想借齊傾墨懷中的首飾一看,齊傾墨好一番橫眉冷對不理不睬,當時的兩人如何能想到,日後竟成了類似朋友的存在?記得還有一個衝突莽撞的姑娘叫祭語,因爲自己不肯給瑾諾看首飾,她就一掌擊碎了首飾盒。
想着往事,齊傾墨嘴角泛起一絲回味的笑容。
“拿到手了,不看看嗎?”瑾諾走進來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這套首飾是前一次祭語來時,從臨瀾國輾轉幾次送回來的,當初將這套首飾放在天寶閣的人是齊傾墨的母親,也是上一任的柳族聖女,柳一南。
這其中曲折的故事,如果齊傾墨不問,瑾諾不知從何說起。
齊傾墨打開盒子,裡面靜靜躺着一步搖,一項圈,一戒指,與當年所見一模一樣,像是歲月不能在它們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金步搖上面的鎏的那幾縷流蘇,在月亮下搖晃着依然優美雍容,釵頭細細鏤空的那兩隻火鳥,還是如同就要活過來一般,如孔雀開屏一樣的尾巴上寶石也依舊閃亮。
項圈中間是一粒齊傾墨叫不上名的珠寶,微微泛着紅光,項圈裡面雕刻着花紋,紋路清晰可見。戒指上有着與項圈配套的的寶石,套在手指上,顯得一雙手細長瑩白。
“整個無憂宮所有的金銀珠寶加起來,都比不過這一套首飾珍貴。”瑾諾笑道。
齊傾墨一驚,無憂宮裡的珍藏她是知道的,整個宣遙國皇宮裡最好的東西都堆積在這裡,怎麼可能比無憂宮裡珠寶加起來更珍貴的存在?
瑾諾替她解惑:“因爲這套首飾是歷任聖女傳下來的,這裡面藏了柳族陣法的佈陣和破陣之法,只有得到這套飾,並且找到地圖,纔有可能找到柳族,找到聖女。”
然後他又笑道:“殷笑聞是例外,那是柳江南自己跑出來的,否則憑他自己,就算是有百萬大軍也別想破開柳族陣法,更別想找到柳族,那是數千年來柳族人智慧的結晶所在。”
齊傾墨拿着步搖發呆,這是她孃親留下來的東西,爲什麼會出現在天寶閣,爲什麼沒有交給四夫人,爲什麼瑾諾會知道這麼多,她有許多許多的疑問,但卻突然發現,她似乎什麼也不想知道。
她心底隱隱有些抗拒去知道那些塵封在灰塵裡的故事,大概是想逃避吧,她不想再面對任何會讓她覺得辛苦的東西了。
瑾諾並不催她,收好盒子放在一邊,陪她一起看着窗外的月亮:“沒關係,當初柳姑姑也沒有想過要把一切告訴你,如果你不想知道,我永遠也不會強迫你聽的。”
齊傾墨的眸光一暗,從袖子拿出一張紙條,交到瑾諾手中,雙目輕合,語氣無奈而悲傷:“瑾諾,如你所說,有些事不是知道不可做,就能不做的。”
瑾諾展信一看,上面赫然寫着,葉凌雲公主。
“這是誰給你的!”這是齊傾墨第一次看到瑾諾驚慌的樣子,從眼睛到臉色還有他問話的語氣,都充斥着緊張和慌亂,甚至他都沒有查覺到他的手指在發顫。
“所以,這是真的?”齊傾墨愴然一笑,靠在軟枕上,閉上眼睛蓋上疲憊,“告訴我吧,瑾諾。”
這是齊傾墨今日與瑾諾在城裡,被百姓圍住時有人塞到她身上的,她發現之後一聲未吭,這也纔是她真正提出想離開宣遙國的原因。
但瑾諾說起了她孃親的遺物,說起了百書人,說起了許多她從前未能解開的迷團,她便想起了那個爲救自己和哥哥,病死在病榻上的孃親。她始終始終想不明白,以孃親聖女的身份,爲何會淪落到那般地步?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
瑾諾的聲音一向很好聽,在經歷了最開始的緊張驚慌之後,漸漸平穩,後來摻進了些悲傷,他的聲音如同月光一樣,溫柔着,安靜着,也寂寞着。
“你也知道,我並不是宣遙國老國主的孩子吧?”瑾諾用了一個比較特別的開篇。
“知道,聽說你是收養的。”齊傾墨閉着眼睛回答。
“對,我是孤兒,當時被收容在濟善齋裡,我打小身子弱,又不是很愛說話,所以經常被年紀大的孩子欺負,被欺負以後我就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哭。有一天我遇到一個特別特別美麗的女子,她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說,男子漢不可以隨便掉眼淚哦,那是你的母親,柳族的聖女,我心中真正的聖女。”
瑾諾陷入了過去的回憶裡,語氣時而幸福時而天真時而難過,那個故事並不美麗,但瑾諾選擇了牢牢記住美好的那一部分,永遠烙在骨子裡,一刻也不敢忘記。
柳一南帶走了當時還不過五歲的瑾諾,帶着他吃遍了整個宣遙國最好吃的點心,穿最漂亮的衣服,把他打扮得粉雕玉琢的,替他取名瑾諾,兩人大手拉着小手穿過大街小巷就爲了追一隻在天上飛着的風箏。
然後柳一南追着追着一頭扎進了一個男子的懷抱,那男子華貴俊朗,一把接住快要摔倒的柳一南,有些責怪道:“怎麼帶着孩子也不小心些?摔了可怎麼好?”
柳一南調皮道:“孩子他爹跑了,正難過呢。”
那男子當時就怒了,板着臉道:“哪有這樣當爹的,是誰你告訴我,我去把他給你抓回來!”
後來柳一南才知道,原本那男子是宣遙國的國主,葉江城。
於是當時天底最漂亮的女子和最英俊的男子就此相遇相知,後來相戀相愛。
這個以美麗相遇做爲開頭的故事,有一段美麗的過程,葉江城給了柳一南這世上最純粹最美好的愛,而且葉江城也同樣喜歡瑾諾,將他視爲己出,小小年紀不懂事的瑾諾總是奶聲奶氣的叫着柳一南柳姑娘,而叫葉江城爹爹,這讓葉江城高興了好幾天。
後來有一段時間柳一南說是要回一趟家,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纔回來,那些日子瑾諾除了每日爬在窗戶上等柳一南迴來,就是被葉江南抱在懷中站在城樓最高處,望着城外那條路,期待着柳一南的身影會在那裡出現。
柳一南來了,還帶了個侍女,柳嬈,也就是後來的齊府四夫人。
柳一南與葉江城大婚當日,舉國同歡,但卻未邀請其餘兩國的人,那時候的瑾諾已經能聽懂一些話了,總是聽他們提到聖女,柳族,偶爾還會聽到柳一南的哭泣聲和葉江城的勸慰。
如此又過了兩年,跟在柳一南身邊的那個侍女傾心葉江城,幾次哭着傾訴心跡都被葉江城拒絕,他說他此生得一南足矣,不再需要任何其它女子。
柳一南也知道此事,但她向來心地善良,雖知道柳嬈心懷不滿,卻也沒有多加苛責,只當她是少女情懷錯投,等她日後想明白了就好。
哪成想,一夜禍至。
當時的柳一南剛剛懷上身孕,青沂國遇上了百年來最大的洪災,山間林木被洪水毀於一旦,葉江城日夜辛勞不事休息,想盡一切辦法卻也未能阻止洪流,急得只差華髮早生。
柳一南開啓鳳血環,預見未來以測吉凶,卻欣喜地發現在三個月之後有解救之法,只是那時整個宣遙國已瀕臨崩潰,所以爲時晚矣。當柳一南將方法告訴葉江城之後,葉江城並沒有如何高興,反而責怪柳一南爲何要瞞着她私自開啓鳳血環。
那時小小的瑾諾藏在屏風後面,聽着葉江城和柳一南認識以後的第一次爭吵,他們吵得很大聲也很激烈,只是說的詞彙還太生澀,他聽不太懂,大意是,葉江城擔心柳一南用了鳳血環之後,會被人帶走。
那一夜過後,整個宣遙國都流傳着一個謠言,皇后柳一南是個妖女,有人親眼看見她爲妖氣血霧繚繞,所以才震怒上蒼,降下大雨,懲戒世人。
這傳言越傳越離譜,越傳越廣泛,到最後所有人都高喊着燒死妖女以平息上天的怒火。
葉江城用盡了全力保護柳一南,不讓她聽見外面的流言蜚語,更不許宮裡的下人私傳,但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晚上,柳一南哄着瑾諾睡着以後,她還是走了。
瑾諾哭了整整一個月,葉江城抱着他睡了一個月,半夜瑾諾驚醒,總能發現葉江城眼角的淚滴和夢中的囈語。
而後十年,葉江城窮盡全力尋找柳一南下落,未再娶妻,葉凌奚也非葉江城所生,是他兄長的女兒,臨終託孤。並全力栽培瑾諾,教他君王之道,傳他處世之經,把他做爲下一任帝王培養。
七年前,葉江城憂思過度,英年早逝,彌留之際傳位瑾諾,並叮囑他一定要找到柳一南,和柳一南的孩子。
三年前,鳳血環現世於臨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