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夕面無表情。
她素日裡還能佯作敷衍,但是今日先是見了白毓,現在秦月瀾又命懸一線,她實在沒有好臉色給惠帝看。
「怡嬪乃溫敦賢淑之人,哪裡敢挾功求賞,只是方纔告訴臣妾說,她曾夢中得高人賜名,送了小皇子一個『瞻』字。」
「瞻?」惠帝眨了眨眼。
瞻雖有令人仰視之意,但也有遠見之解。想不到一個庶出的女子,也有這樣的心氣兒!到底是出身相府,打小陶冶出來的性情。
惠帝心中鬆動,再看淺夕掩飾在眼底的傷感,只怕秦月瀾真的…既然人都不在了,自然也談不上什麼野心。
「取玉圭來。」惠帝回身吩咐。
候在遠處腰繫紅帶的司禮太監聞聽,立刻高舉了手中漆盤,趨步捧過去。
福紋紅緞上躺着羊脂白的玉圭和御筆。
惠帝取過執在手中,提筆題下「慕容氏瞻」的字樣,依舊方回盤中,司禮太監便高舉了漆盤唱一聲「瞻皇子賜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小皇子洪福齊天!」
衆人的恭賀聲中,司禮太監一行,一路舉着漆盤往太廟去玉圭送去太廟見過先祖,皇族中便添了一位新皇子慕容瞻。
在往年,只有皇后所出的嫡皇子,纔有這等殊榮!
淺夕心中稍稍寬慰,正要替秦月瀾謝恩,惠帝又含笑開口道:「怡嬪秦氏溫敦賢淑,育子有功,晉升怡妃!至於鬱妃…爲朕誕育公主再前,照料怡妃生下皇子在後,如此勞苦功高,晉升爲鬱貴妃,即日起,執掌鳳印,表率六宮!」
端的是驚喜連連,衆人才站起身來,又磕頭拜下去恭賀。
皇帝金口玉言,親賜執掌鳳印之權,這和太后吩咐淺夕代掌六宮可是有天壤之別的。在場的諸人都清楚,這意思,就是除了皇后這個名頭,鬱貴妃已是這大宮六宮之主,地位、權力與皇后無異!
淺夕微眯的眼跳了一下,略自謙一二,便三禮謝恩。
「愛妃平身…」惠帝哈哈一笑,終於從淺夕手中接過襁褓。
素來親情寡薄的一個人,哪裡抱過這樣小的孩子?好在宋氏是個伶俐有經驗的,將襁褓系得緊,惠帝還能勉強生疏的抱在懷中。
小小的人兒,入手極沉,惠帝只見孩子生得寬額方口,面相福厚,眉眼更是與他有六七分肖似,心裡便覺十分受用。再伸手逗弄幾下,孩子在襁褓裡踢騰得也十分有力,惠帝就更高興了!
誰說他生不出兒子的?這不是健健康康、福福氣氣的一個麼!
一掃頹廢之情,惠帝逗了半晌,纔想起來讓乳孃解開襁褓,要親自確認一番。
淺夕已經沒了耐心,淡淡笑道:「怡妃怕是等急了,臣妾進去報喜,教她也高興高興…」
惠帝這廂開心地找不着北,嘴裡連聲說好,眼睛只顧得看孩子。
淺夕腹中冷哼,轉頭又進了內殿。
榻上,秦月瀾已虛弱的睡着了。
曲婆、陳太醫戰戰兢兢守在一旁,看上去都跟丟了半條命似得。
外頭惠帝的話秦月瀾迷迷糊糊聽不見,他們可是都聽清了,眼前這位主子,已經跟皇后沒有兩樣了。妃子隨便殺人,那是私刑,還要受宮規約束!但是她若要殺人治罪,不過就是事後給皇上稟一聲的工夫!難道皇上還會因爲他們這樣的人,責罵貴妃不成?頂多就是皺皺眉,就過去了…
曲婆心裡生出幾分寒意,淺夕和秦月瀾的關係有多密切,她是最清楚的,就算瀾主子真的無力迴天了,她也要打起百倍精神,盡十二分力。不然,盛怒之下,誰知道這位娘娘會做出什麼事!
淺夕卻沒工夫去揣度旁的,上前仔細端詳了秦月瀾的臉色,只見她睡容安詳,呼吸比之前清楚了些,心中稍慰。
「怎麼樣,控制得住麼?」
聽見淺夕肯耐着性子問病情,陳太醫終於鬆了一口氣,微微搖頭道:「臣無能,現在是以金針控制一時,只盼怡妃娘娘能熬得住,服下湯藥,再進些流食,讓臣等徐圖治療良方。」
這麼說,就是多半無救,但是哪怕一星半點兒的希望,他也要爭取。
淺夕默然點點頭:「能拖得住,就是好事,你們也辛苦了。」
全然失控的一日,淺夕身心疲憊。
陳太醫、曲婆堅持要守在內殿,讓淺夕煩悶的心情稍稍緩解。
見狀,瓊花也上前開解:「這裡人多了只怕怡妃娘娘也悶,不如奴婢陪娘娘到前頭坐着歇一歇。」
淺夕知道後面還有的熬,乘空稍事歇息片刻也好。
外頭正殿裡最是清淨,淺夕出來時,已經不見惠帝的蹤影。宮人稟說,皇上等不及,晚上就要設宴慶祝。淺夕聽了沒有說什麼,芳怡抱來寶兒,淺夕哄了哄了她,就忍不住抱着孩子歪在軟榻上,朦朦朧朧眯了眼。
瓊花悄聲搬了錦杌過來,芳怡便坐在軟榻旁,一手托住襁褓,防着淺夕睡沉了鬆手;也免得把寶兒從淺夕懷中抱出來,擾了她淺眠。
兩人剛靜悄悄安置好,就猛地聽見庭院裡,宮門外兩下短促的拍門聲和哭喊。
芳怡、瓊花都駭了一跳,急忙起身想掩殿門,淺夕已經一睜眼醒了。
眼中閃過寒色,淺夕將寶兒交在芳怡手中,也不起身,冷冷問道:「是誰!」
瓊花心裡打了個冷戰,她從來沒見過淺夕這種面無表情,卻讓人膽寒的樣子。
仔細附耳聽了片刻,瓊花沒敢出去:「聽聲音,仿似是莊妃。」
淺夕忽然一笑,模樣可怕之極:「她不來賀喜,反倒哭鬧,今天是什麼日子,她不知道麼?!」
瓊花立時心領神會怡妃娘娘命垂一線,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但是整個桐花殿,每一個人敢說。莊娥這一哭,是觸到她家主子的晦氣無疑了!
「奴婢出去瞧瞧看是個什麼緣故,莫不是來得歡喜,走得急了,不小心在門外摔了一下。」瓊花信口和稀泥,她隱隱有種感覺,今日若是沒人提醒莊妃一句,估計莊妃能躺着從桐花殿出去,再被關進清漪宮三年五載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