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黛既這麼說了,蕭呈嫺也不好再說什麼,白她一眼之後,便也就此揭過了這事。遠黛見她面上似有沉吟之色,便也沒再說什麼,只含笑的舉步與她並肩而行。
二人在山道之上默默行了片刻,不知不覺間卻又走回了先前與羅起東相遇的地方。眼看着周圍除卻她二人外,已無旁人,蕭呈嫺忽然便開口道:“妹妹可還有什麼想說的沒有?”
足下微微一緩,遠黛微詫的偏頭看一眼蕭呈嫺,旋搖頭道:“姐姐以爲我會說些什麼?”見蕭呈嫺斜睨自己,面上滿是不信之色,她便也忍不住的笑了出來,而後卻忽然問道:“姐姐可信緣份?”她原是面上帶笑的,及至說到緣份二字時,面上卻忽而現出了幾份凝重來。
蕭呈嫺不意她會反問上這麼一句,偏遠黛如今所說,又是她從前從未潛心想過的事兒。微怔之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好一會子,才茫然道:“這緣份二字,卻不知作何解釋?”
緣份二字,其實常可聽得,也算是司空見慣,然而若讓人細細解釋起來,卻又覺無從下手。
斂眉沉吟片刻,遠黛道:“據我所知,這‘緣’之一字來於梵語,其意本爲‘原因’。又有人問隱士何爲緣份。隱士答:緣是命,命亦是緣。那人不解其意,又往詢高僧。高僧應之:緣乃前生修煉。那人仍自不解,復又求解於佛。佛不語,只以手指天邊雲!”
遠黛說着,便也擡了手,指了一指頭頂白雲。蕭呈嫺順她所指看去,這一日天氣晴好,碧空明湛而白雲如棉。偶有風過,輒聚散隨之。怔然審視良久,蕭呈嫺畢竟搖頭道:“妹妹這是在同我打禪機嗎?”很顯然的,對於遠黛所說,她是有聽沒有懂。
失笑的搖了搖頭,遠黛道:“我本來不甚懂禪,又如何打得了禪機?我此刻所說的,不過是依樣畫葫蘆。從前旁人如何對我說,我如今也仍舊說了給姐姐聽罷了!”
蕭呈嫺聽得一陣無語,半日苦笑道:“如此說來。卻是我沒有慧根了!”
遠黛笑應道:“我們如今正在觀音山,姐姐若有興趣,倒不妨找位師太好好解一解這緣!”
蕭呈嫺聞言。白了一眼遠黛後,卻道:“眼前現成便有高人,我又何必捨近求遠?”她說着,卻已笑吟吟的朝遠黛一禮,打趣道:“還請凌師太不吝賜教!”
被她叫了這麼一聲師太。遠黛也不由笑了起來:“有求於人,卻還這般伶牙俐齒,不肯輕易饒人。也虧你好意思說!”
蕭呈嫺也不在意,只是掩口輕笑。二人說笑一刻之後,遠黛終於還是開口道:“我從前才聽了那一番話時,也覺迷迷惘惘。全不知所謂。然如今再想起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了!”
蕭呈嫺見她神色之中隱現傷懷之色,便也隱約猜出當日同遠黛說那一番話之人的身份來。她知遠黛對那位義父一貫諱莫如深。因此也不多問,只靜靜看她,等她開口。
微嘆一聲之後,遠黛終究道:“我如今想着,緣之一字。許是前生註定。故而高僧有緣是前生修煉之語。然而緣份緣份,有緣也終須有份。緣若是前生修煉而來。那該是註定有緣之人定能相見。而份,我想着,或許便是份該如此、最終結局之意。”
蕭呈嫺蹙眉,半晌方道:“若依妹妹所言,那便是有緣才能相見,有份方可相守之意了?”
遠黛點頭,卻道:“我這也是一面之詞,其實卻也做不得準。”
微微失神片刻,蕭呈嫺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我與那人看來倒是有緣的?”
遠黛見她神色甚是凝重,彷彿是在考慮着極重要的事兒,心中卻不免有些不放心起來,忙又道:“對於緣字,姐姐其實也不必想的太多。據我想來,這緣之一字,所指極多,倒也未必全是姐姐心中所想。”說着,便又解釋道:“想那世間之緣,既有兄妹之緣,也有父母兒女之緣,更有似你我這樣全無血緣而能一見如故之緣,姐姐若只專注一點,卻不免以偏概全了!”
蕭呈嫺聽得這話,卻是沒來由的想起了遠黛與蕭呈燁二人。有緣輒能相見,有份方能得成正果,自家大哥與遠黛或者便是有緣無份。嘆了口氣後,蕭呈嫺慢慢道:“妹妹說的有理!”
這話才一說了出來,蕭呈嫺忽然便覺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很是難受的感覺。
二人一路過來這後山,又說了這麼回子話,卻已耽誤了不少時間。怔愣許久之後,蕭呈嫺方嘆氣道:“妹妹從前也一定不會想到,最後與你有緣的,竟會是睿親王吧?”
遠黛不答,但面上神情卻已很是明白的透露出了她的心意。
最後擡頭,看了一眼天空,蕭呈嫺斷然道:“這個羅起東,或許真是我的有緣人吧!我已決定了,若他與我還能有緣再見一面,我便嫁他又何妨!”
見她說的肯定,倒讓遠黛有片刻的愕然。說到底,羅起東之所以能夠一再得到她的幫助,只因這個人完全符合遠黛原先對自己未來丈夫的設定——家境雖貧寒卻重情、上進、一言九鼎;容貌雖算不上絕頂俊美,卻端正大氣,身上也無什麼惡習。
只是可惜,在遇到他之前,她便已改變了主意,而她偏又沒有出爾反爾的習慣。更何況百里肇那種人,又豈是她可以隨意左右得了的。在這種情況下,遠黛不自覺的便生出了些許移情的念頭,更似有意若無意的將這段緣分轉嫁到了蕭呈嫺的身上。
她有心想要說些什麼,轉念又覺羅起東想與蕭呈嫺再見一面,其實也並不那麼容易。蕭呈嫺乃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並不能時時出門。而他們若真能再見,或者也真是一種緣分了。
如此一想,遠黛心中便也釋然了許多,一笑之後,她道:“姐姐許是不知,我從前抱着榜下選婿之念的時候,想得也不過是遇到一個如羅起東三人的男子!”有些話,她不好直說,但也並不打算刻意隱瞞蕭呈嫺,因此也只有用這種含蓄的方式稍稍點了一點。
蕭呈嫺頷首道:“這話我從前曾聽妹妹提過一些!”
略顯無奈的嘆了口氣,遠黛最後道:“嫁入豪門,固然風光無限,然而內裡如何,卻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而嫁入寒門,看來雖則寒酸,卻也難說便沒有好處!”
說過這話之後,遠黛也不去看蕭呈嫺的面色,只擡頭看一看天色,平靜道:“天色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二人悄然回到先前那間起居室,纔到門口時,便見文屏正侯在外頭,面上隱有焦灼之色。眼見遠黛二人回來,忙自上前道:“小姐,你們可算是回來了!”倒像是鬆了口氣一般。
微詫的一挑眉,遠黛匆匆吩咐道:“且先進屋再說吧!”
文屏忙自點頭,便引了二人急急回到那間起居室。遠黛二人才進起居室,便忙行到屏風後頭,重又換上女裝。及至換好衣服,那邊文屏等人早打了水來,伏侍二人淨面。
及至在梳妝檯前坐下,遠黛這才問道:“可是二太太那邊遣了人來?”除了趙夫人那邊,她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事兒能讓文屏等人如此焦灼。
一面爲遠黛梳頭,文屏道:“正是!今兒二太太也不知是怎麼了,平日她來上香,總要等到申時末才肯回府。今兒卻是未時正,便遣了人來,說有話要同小姐說。可將我們幾人嚇得不輕,只好藉口道是小姐正與蕭小姐在禪房誦經,吩咐了我們不許打擾,這才勉強應付了去。”
遠黛聽文屏等人說自己與蕭呈嫺在禪房誦經,不覺好一陣無語,當即轉頭看向蕭呈嫺。蕭呈嫺聞得此語,亦是滿面苦笑之色,顯是覺得文屏等人這藉口實是有些牽強。
她二人各自覺得無奈,殊不知文屏纔是其中最是無奈之人:“我這裡費了許多言辭,好容易將那人打發了走,卻不料不過盞茶工夫,她居然又來了。說二太太叮囑了,使小姐一出禪房,便請過去她那裡,她有幾句要緊話要同小姐說!”
微訝的挑了下眉,遠黛道:“既如此,過一刻,我便過去二太太處!”
文屏應着,卻忍不住又問道:“也不知二太太究竟是有什麼要事,竟這麼催着!”
遠黛倒是不甚在意,只淡淡道:“過一會子不就知道了!”雖與趙夫人沒有太多的往來,但從趙夫人日常遇人處事之道上,遠黛卻可看出,趙夫人絕算不上是個有手段的人。
她若有手段,早將二房的那些妾室給壓了下去,也不至如此不受蕭老太君待見。此次觀音山之行,她原可好好籠絡自己一番,而她非但全無表示,更有甚者多有得罪。要知道,如今的她,可早不是從前那個凌家不起眼的庶女了。
一時梳畢了頭,遠黛便起了身,卻朝蕭呈嫺笑道:“姐姐稍待,我去去就回!”
蕭呈嫺擡眸看她一眼,多少卻還有些不放心,當即問道:“可要我陪你同去嗎?”
含笑搖一搖頭,遠黛道:“多謝姐姐!只是卻不必了!我想着,二太太所以喚我去,該是商議事情,斷不會對我有所爲難!”
蕭呈嫺想想,也覺這話有理,略一頷首之後,便也不再多說。遠黛那裡則喚了文屏、惠兒兩個徑自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