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正是秋色最濃之時。澄懷居又是王妃居住的所在,上下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懈怠。院內院外,各色菊花絢爛盛放,菊的清香摻雜着金桂的甜香,令人一嗅,只覺心曠神怡。
百里肇一路緩緩而行,纔剛行至澄懷居外頭,便見着惠兒等幾人各提竹籃,正從對面過來。見着百里肇,少不得匆匆上前行禮。若有所思的注目看了一眼幾個籃內的各色菊瓣,百里肇終究沒多問什麼,只是略略頷首,示意免禮。
身後,替他推了輪椅一路過來的徐青已開口問道:“惠兒,王妃可在屋內嗎?”
見他們這會兒過來,惠兒哪還不明白百里肇此來之意,聞聲忙答道:“這幾日王妃日日都在西廂煉藥,我們原說要給她打打下手的,她卻嫌我們粗手笨腳的,硬給攆了出來!”
百里肇本不是那種愛與女子說笑攀談之人,聞言之後,也只微微頷首。徐青會意,便一路推了百里肇直奔澄懷居西廂而去。惠兒何等機靈,見他過去,忙自上前數步,行到西廂門口,輕輕敲了敲門,低聲叫道:“王妃,王爺來了!”
裡頭稍稍頓了一頓,房門很快便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頭拉了開來,遠黛的身影也旋之出現。安安靜靜的朝着百里肇一禮,她溫聲的道:“王爺來了!”言畢徑自回頭,闔上了西廂大門。看那意思,顯然是不打算讓百里肇入內。
百里肇也不言語,只穩穩當當的坐在輪椅上,等着她。
關好了房門,遠黛便自步下西廂臺階,直直的朝百里肇走來。徐青見狀,少不得閃開身去,讓了位置給她。遠黛也不多說什麼。只推着那輪椅,一路回了起居的正屋。
二人回屋各自坐定,那邊文屏也命人沏了茶送來後,百里肇這才問道:“藥煉的如何了?”
遠黛一笑:“只要藥材齊全,煉藥本也不是什麼難事,王爺只管放心就是了!”
百里肇聞言,少不得深深看了她一眼。許是這幾日既要忙着沅真與嶽堯的婚事,又掛心着煉藥之事,遠黛的眉宇之間竟隱隱的帶了幾分疲倦,而百里肇擡眼仔細打量她的時候。不知怎麼的,更在那絲疲倦之內感覺出了些許的失落與心痛。
不期然的挑了挑眉,百里肇有心想問一問緣由。然猶豫片刻之後,終究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言語給嚥了下去,略一思忖之後,他只簡單問道:“眉兒從前與定安郡王石傳珏、明瑜公主石青妍可有往來沒有?”他早發現了,對遠黛。與其遮遮掩掩的倒不如直言相詢。
顯是沒料到他會問起這個,一怔之後,遠黛才蹙眉道:“王爺怎會忽然問起這個?”
略顯煩躁的擰了眉,百里肇也不答她問話,只從袖中取出一份文函遞了過去。那份文函,正是纔剛嶽堯交予他的、南越昭平帝國書的副本。遠黛何等玲瓏。一見百里肇的面色,便知事出有因,當下也不言語。便忙接了那文函,低頭簡單的掃了一眼。
只是一眼,卻不由得她不勃然變色。
沉默半晌,她才平靜答道:“七哥與我同年,自幼又最崇慕四哥。早些年的時候,每每得閒。總會過來王府玩耍。青妍,比我小三歲,今年剛剛十六,算是諸公主中,與我走的較近的……”說到這裡,她不由苦笑起來:“他們若來了平京,少不得是要與我們有往來的吧?”
嘴角冷冷一勾,百里肇淡漠道:“我若不想與他們有往來,那就不會有!”
遠黛聽得微微苦笑:“但他們若非要與我們有往來,只怕王爺藏得了一時,藏不了一世!”
早在決定爲百里肇祛除菟絲之毒時,她便已想到自己的行蹤多半是藏不住了。菟絲之毒,乃是天下奇毒,能有法子祛除之人,一個巴掌就能數得過來。以石傳鈺的性子,只要百里肇有重新站起來的一天,他只怕第一個便會想到自己身上來。
好在……該做的,她都已經做的差不多了……
遠黛暗暗的想着,目光不期然的掃了一眼那封文函的日期。算算這日子,怕是姑蘇的消息纔剛傳到南越之時,他便想到了聯姻吧。倒是一如他平日雷厲風行的性子。
“王爺覺得,大周這邊,與之聯姻的會是誰?”自若的岔開話題,遠黛問道。
“若是不出意外,該是景元與老六!”百里肇簡單答道,看向遠黛的目光更帶了幾分古怪:“你竟還有心思關心他們!”言下卻終不免帶了幾分譏嘲。
笑容略顯苦澀,遠黛寧淡道:“天要下雨孃要嫁人,只索由得它去,日子總還是要過的!”
百里肇默然,半晌才淡淡道:“若是他們見了你,可會將你的行蹤透露給他?”
“也許不會!”低頭仔細思忖片刻,遠黛如是答道,但很快的,她便又補了一句:“不過他們若是要來,身邊必然不會少了隨行之人!”七哥與青妍或許不會說,但他必然會在隨行之人中安插他的心腹,所以即使石傳珏與石青妍不說,也自有人說。對石傳鈺,遠黛從來不會存着僥倖心理,況她本來就是理智至極的人,自然更不會去做那種自欺欺人之事。
笑了一笑後,她又道:“王爺不必爲我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會有法子的!”而事實上,她都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法子,只是這法子,她卻並不想同百里肇說。只因她若說了,只怕百里肇非但不會答應,更會有意無意的破壞之,既如此,也實在沒有說的必要。
“什麼法子?”下一刻,她聽到百里肇聲音,如此乾脆利索、毫不遲疑的問道。
什麼時候,他竟如此瞭解自己了?遠黛目蘊奇光的看向百里肇,看到的,卻是兩道近乎於執拗的眸光。很顯然的,他是必要得到答案了。
心念迅速的轉了幾轉後,遠黛終於還是答道:“與其等他鬧出滿城風雨,倒不如由我自己來揭開此事。七哥與青妍與我也算交好,我若想說服他們幫我,並不算難。”說到這裡,遠黛不由一笑:“他既然這麼想與大周互結秦晉之好,一次多結幾樁,豈不更好!”
微微頷首,百里肇道:“這法子倒也勉強可以用得!”這個順水推舟的法子,在他看來,倒還真算得不錯,只是沒什麼來由的,百里肇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輕易完結。
只是他雖有這種感覺,卻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就說出來。正如遠黛先前所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情沒來之前,便做再多的思忖,也是無用,少不得還須隨機應變。
各自沉默片刻,百里肇才道:“纔剛我過來時,見惠兒幾人採摘了不少的菊花瓣……”
見他沒有追問不休,倒讓遠黛心中略略一鬆,當下笑道:“這陣子我總覺得頭暈目眩,夜不成寐,便想着做個藥枕來用!這時節正是菊花開放之時,菊花最能散風清熱,用來做菊花枕,卻是最好不過的。”
百里肇聽得點頭,竟回了一句:“既如此,你也替我做一個!”
抿嘴一笑,遠黛自然道:“王爺放心,既有我的,便不能少了王爺的!”這話於她倒是真心話,事實上,今日命惠兒等人去採菊花瓣的時候,她早吩咐了下去。
忽然擡手,輕輕按住遠黛的手,百里肇淡淡道:“眉兒,無論何時,你須牢牢記住,你是我百里肇的妻子!”語氣雖則平淡,卻又無端的堅毅,字字鏗鏘,仿若誓言。
“妻子?”默默咀嚼着這兩個字的含義,遠黛忽然便覺心中一陣酸澀。百里肇雖未明說什麼,她卻知道,妻子這兩個字,與王妃這個頭銜是大有不同的。
莫名的不敢擡眼去看百里肇,只直愣愣的看着那隻覆蓋着自己玉手的指節分明、修長的大手,許久許久,遠黛方輕輕一笑:“是!”語聲淡淡,卻自擲地有聲。
我會記得,記得你是我的夫君,而我,是你的妻子。
來日如何,我不敢說,但這一刻,我信你真心,而我,亦如是!
…… ……
一手支頤,低垂眼睫,目光卻靜靜的落在面前的茶盅上,良久,沅真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默默坐在她的對面,嶽堯也並不催逼於她,只是等着。
“七爺……”沅真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你們竟不知道他嗎?”
坦然一笑,嶽堯道:“我們在南越人手本就有限,卻哪有心思去注意他!”百里肇真正能夠緩出手,也有餘力的時間並不太長,他們安插的人手也大多在南越皇宮,宮外卻哪裡顧得上。因此在得了石傳珏的消息後,一時也還不能查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來。
嘆了口氣,沅真平淡道:“我只是想不到,七爺竟會答應聯姻這麼可笑的事!”擡眼看向嶽堯,她簡單的道:“七爺與小姐關係算是不錯的,所以他是一定能夠認出小姐的!“我想,四爺所以會遣他來,爲的就是查清小姐的真正下落,其他的,我一時也還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