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這等設於觀音山山道兩旁的小攤,卻是再簡單不過。這個小攤,便是這夫婦二人開的。這夫婦二人家住觀音山附近山村,每日凌晨時分,那攤主便先擔了鍋竈碗盞等物事上山,他渾家力薄,只隨在一邊,間或幫他扶上一把。放下鍋竈等物後,妻子便在道旁生火燒水,丈夫則再下山數次,將生意所需的方桌、板凳等物擔了上來。
三人坐下之後,那攤主的渾家便忙過來招呼。這婦人看着不過二旬左右,相貌倒還端正,笑起來時,嘴角便顯出一個淺淺的梨渦來,非只爲她平添了三分顏色,更讓人不由的心生好感。蕭呈嫺先前所說的言語,其實卻是實情,她這一生,生於蕭府,長於蕭府,便是出門,來來去去的,也只是那麼幾處,卻真是不曾在如此簡陋的地方吃過什麼東西。此刻見那婦人過來問要吃些什麼,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少不得擡眸看向遠黛。
會意的一笑,遠黛溫爾開口,問那婦人道:“不知大姐這裡都有些什麼吃食?”
那婦人口齒倒也伶俐,聞聲之後,忙答道:“回公子的話,我們當家的做的最好的,便是素餛飩。如今正是春菜鮮嫩的時節,幾位公子卻是不可不嘗!”
遠黛聽得一笑,點頭後,卻向羅起東問道:“羅兄意下如何?”
羅起東遇到她二人,卻還能有什麼說的,當下急急點頭道:“那便是素餛飩吧!先來三碗!”
那婦人看出這三人之中,遠黛彷彿是作主之人,答應一聲後,便又道:“幾位公子可還要嚐嚐我們自家做的茴香豆與滷花生?滋味也是極好的呢!”
遠黛自是來者不拒,當下笑道:“大姐這裡但有好吃的,只管送了來便是!”
婦人見她爽快,心中自是歡喜,答應之後。便忙忙的去了。不多一刻,已送了四碟小菜來。三人看時,卻是一碟茴香豆、一碟滷花生、一碟腐乳,另有一碟色澤青碧的涼拌野菜。
蕭呈嫺見那野菜色澤青碧。甚是惹人食慾,不免舉箸挾了些許,送入口中略嚐了嚐。入口只覺芳香濃郁,其味獨特,不免讚道:“這是什麼?味道倒很別緻!”目光便也自然看向遠黛。
遠黛卻是神色自如,也自舉箸挾了送入口中,彷彿細細品味。最後卻是搖了搖頭,看向羅起東問道:“羅兄可知這是什麼?”
見二人均不識這樣野菜而來問他,羅起東面上非但沒有得色,卻反泛起一絲淡淡的傷懷之色,好一會子,才自低聲道:“說起這樣東西,我又怎能不知!”
蕭呈嫺見他露出這般神態,卻不由微怔了一下。一雙妙眸旋之落在羅起東身上。
陷於往事之中的羅起東已全沒了先前的無措與慌亂,注目看着那碟野菜,他低聲的道:“這個。乃是今年新醃的香椿葉!”他的解釋,於蕭呈嫺而言,卻是有聽沒有懂。她有心想要追問,待見羅起東神色,卻又無由的有些不忍再問下去。
好在羅起東恍惚片刻之後,便也回過神來,朝着二人勉強一笑之後,他道:“二位可能不曾見過香椿。那是一種頗爲高大的樹木,每年清明前後生出新葉來,新發的芽葉可以做菜。貧寒人家多有以這種芽葉充飢的。我家屋前便有這麼一棵香椿。”
他沒再說下去,然遠黛二人皆是心思玲瓏之人,又怎能不明他適才面上傷懷之色的原因。
遲疑片刻之後,蕭呈嫺終忍不住問道:“你如今已然高中,卻怎麼不告假回鄉?”這話裡頭,卻已帶了幾分關切之意。羅起東的家世。她早從遠黛口中得知了一個大概。
羅起東聽得微微苦笑:“回鄉?我如今雖中了舉,也得了官。然朝廷的俸祿是按月發放的,連州距離平京又是路程遙遙。我與兄長早已細細計較過了,都覺此時告假甚爲不妥!”
這話一出,蕭呈嫺頓時明白羅起東所以不肯回鄉的真正緣由。她有心想要說些什麼,又怕這話出口只能是適得其反,少不得又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三人說了這麼會子話,那邊的素餛飩也終於送了來。原來這素餛飩因餛飩皮極薄的緣故,卻是需要現包的,因此卻要比其他更費時些。三人暫且放下略顯沉重的話題,各自往碗內看去。這一看之下,蕭呈嫺便忍不住的先讚了一聲好。這一碗餛飩,皮薄如蟬翼,漂浮於碗內更近乎於半透明,這素餛飩的餡,卻正如先時那婦人所說的那樣,包的乃是鮮嫩的春菜。
因此那餡包於其中,便恰似翡翠一般,青碧通透。那湯也不知是什麼物事熬了出來,更是清而白,湯麪之上,飄了數點油花,幾片青翠的蔥花,無需動口,只看着便已讓人心曠神怡。
贊過一聲之後,蕭呈嫺便迫不及待的舉了匙,盛了一隻素餛飩送入口中。入口只覺鮮甜無比,餛飩皮更是入口則化,其味之鮮美,不可言喻。
及至吃完了,蕭呈嫺仍覺有些戀戀,然她素來食量不大,這會兒也實在吃不得了,當下不無遺憾的嘆了一聲,眼睜睜的瞧着羅起東又吃了兩碗,神色之間,居然頗有羨慕之意。
遠黛在旁看着,卻是不覺好笑,然當着羅起東的面,她自也不好開口取笑蕭呈嫺。
一時三人用過了餛飩,羅起東便自擡手喚過那婦人結算了銀錢,又如數與了她銅錢。蕭呈嫺在旁看着,其實倒有心賞那婦人些銀兩,但因先前曾說定由羅起東做東,最終也只得作罷。
遠黛則是神情自若,彷彿什麼也沒看見,只是悠然而行。蕭呈嫺見她已往前走去,少不得忙忙的跟了上去。羅起東則亦步亦趨的跟在二人身後,看着倒像二人的隨從一般。
遠黛只顧着與蕭呈嫺一路閒遊,倒是蕭呈嫺想着身後跟着的羅起東,卻不免有些微微的歉然。猶豫一刻之後,畢竟輕拉了一下遠黛,示意她停步之後,這才轉向羅起東道:“今日煩勞羅兄做東,卻是多謝了。改日若得了機會,我二人自有回報!”
與二人一道吃過素餛飩之後,羅起東面對着二人,也不似先前那般緊張。聞聲之後,忙自搖頭道:“蕭小……蕭兄若說這話,卻是太見外了!說起來,我身上這份功名,若非二位兄臺,只怕也萬萬博取不得。二位對我的恩情,起東永生不能忘卻!”
說到此,羅起東面上卻又不免現出了幾分激動之色,面色復又泛起了紅暈。
遠黛其實已有好一會子未與羅起東說話了,此刻聽了這話,卻忽然又開了口道:“羅兄今兒怎會獨自前來上香的?”
羅起東與遊方信二人甚爲交好,按理該是同來纔是。
羅起東忙自解釋道:“今兒是我的輪休日,偏巧又趕上了朝廷五日一次的休沐,我們三人原是早早約好要一道來的,卻不料翰林院掌院邱大人今日正逢六十壽誕。翰林院之人,便約了同往邱府爲邱大人賀。我也只得一人來了!”
今日正逢朝廷休沐,這一點,遠黛與蕭呈嫺自都是知道的,至於那位掌院大人的壽誕,她們卻還真是不知。畢竟平京極大,也並不是所有人與蕭、凌二府都有交情的。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羅起東,遠黛道:“原來如此!”
羅起東既知蕭呈嫺已有逐客之意,自是不會厚顏再留下去。而於遠黛而言,事情做到這個份上,已是她的極限,她也無意再繼續下去。當下三人又略說了幾句後,便自道別而去。
羅起東纔剛去了,蕭呈嫺便自賞了遠黛一記白眼,微嗔道:“你今兒可促狹夠了?”
遠黛聽得抿脣一笑,倒也並不在意,只閒閒道:“聽姐姐這話說的,倒彷彿我做了什麼一般!”神色卻是若無其事的,彷彿今日一切,都與她全無干系。
蕭呈嫺也不好就着這一二人心知肚明的話題深說下去,又自白她一眼之後,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二人默默行了一刻,她才微嘆了一聲,慢慢道:“其實他們幾人,也真是不易!”
對於她的這句話,遠黛心中卻是頗爲讚許的。點一點頭後,遠黛贊同道:“姐姐說的極是!”
聽她這麼一說,蕭呈嫺卻又忽然想起什麼一般的輕哼了一聲,責問道:“今兒那香椿,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有意讓他來說的?”
對於她近乎責問的言語,遠黛倒也並不在意,只嘻嘻笑道:“姐姐這話,我可不大明白呢?”
見她如此,蕭呈嫺卻終忍不住,啐了她一口:“你可也罷了!我雖不識得這香椿,也曾從醫書之上見過。以你的見識,我可不信你竟會對這香椿毫無所知!”
遠黛聽得直笑,既已被她識穿,她自也放棄了繼續裝傻充愣的打算,當下笑道:“待得明年春日,姐姐若還在京中,我定當請姐姐過府,嘗一嘗我親做的香椿宴,以作賠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