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百里肇忽然出現的緣故,遊舫之中,氣氛多少有些僵硬。對此,百里聿自不會全無所察。頗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後,他勉強開口道:“今年燈節比之往年彷彿更要熱鬧些!”
他本不是個擅於言辭之人,想了半日,也只想出了這麼一句來。
蕭呈燁與他素日親近,又怎能不知他的情性,也只得應聲道:“今年正值大比之年,各地赴京趕考的學子着實不少,燈節時候熱鬧些也是理所當然!”
凌遠清在旁笑着打趣道:“你們不說這個,我一時倒還想不起來。一說了起來,我卻忽然便想起三年前陸家燈棚被人擠塌一事了!”
這話一出,幾人頓然失笑起來。而那邊不知此事的遠黛與凌遠萱則是略感好奇,旋不約而同的看向蕭呈嫺。三年多前,她二人都並不在平京,對於此事自是一無所知。
覺察出她二人的好奇,蕭呈嫺笑着解釋道:“三年前,陸家的芷瑩姐姐其時尚未出嫁。燈節時候,陸家循例建了燈棚。芷瑩姐姐素有美名,京中裴、葉兩家都有議親之意。因此上燈那夜,裴、葉兩家都有人來。兩下里撞上,當即起了衝突,其後猜謎之時,偏又打了個平手,於是便爭鋒相對起來。上燈之夜,人本就多,他兩家這一鬧,便引了許多人來看熱鬧,兩家偏又各有奧援,一來二去的,最後不知怎麼的,竟將燈棚給擠塌了,直鬧得大家灰頭土臉。”
蕭呈嫺終歸是不曾出閣的黃花閨女,如今遊舫之上除卻她們三人外,又有陸維傑等陸家之人在,因此說起這事時只是平平道來,並無任何渲染之意。然這些話聽在遠黛二人耳中。又想象着燈棚倒塌的情景,卻仍不覺心中好笑。
凌遠萱忍不住笑道:“只不知三年前的情景,今年可會重現不會?”言下直指蕭府燈棚內外的情狀。倒沒料到她會說起這個,蕭呈嫺一怔,旋目視凌遠萱笑了笑後,卻未接口。
遠黛見她如此,頓知此事裡頭怕另有文章,一笑之後開口道:“我卻與十妹妹不同!十妹妹對今年可能會發生之事甚感好奇,我如今卻只想知道從前可曾有過類似之事沒有?”
凌遠清早覺凌遠萱先前那話問的有些不妥當,此刻聽了遠黛這話。忙應聲答道:“如今天下承平已久,何處能缺的好事之人呢。似這等熱鬧之事,雖不能年年都有。但每隔數年,少不了卻還要再度上演個一次兩次的!”
遠黛便笑道:“原來如此!”她說着,卻忽而轉頭看向窗外道:“不過比起城內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的景象,我倒是更喜歡這流花河上的燈景呢!”
蕭呈嫺聞聲,忙點頭應道:“我心有慼慼焉!”
話題終於重回流花河的燈景上。百里聿暗自鬆了口氣,忙開口道:“今兒上燈,圖的原就是一個同樂。各位不必拘謹,隨意就好!”
他既說了這話,衆人自是樂得從命,當下各自笑應了一兩句。便自三三兩兩的起身,走至船窗跟前,往外看去。上燈之日。平京內城固是人山人海,燈火輝煌,這流花河畔又何嘗不是如此。事實上,流花河兩岸,也各有大小不一的組燈存在。天色愈黑。那燈便愈顯明亮。那燈光倒映在河中,那燈影波光。相互輝映,便愈覺輝煌燦爛,幾不似人間。
而河上游舫又自絡繹不絕的往來穿梭,而每一次與這艘遊舫擦身而過時,卻總有樂音隨風而來,因是在水上的緣故,其音便愈發多了幾分飄渺清幽,極是動人心絃。
遠黛很是自然的與蕭呈嫺站在了一處,而那邊,凌遠萱早與陸維傑湊在了一起。
偏頭看一眼蕭呈嫺,遠黛低聲問道:“姐姐從前可曾來過這流花河嗎?”
蕭呈嫺搖頭笑道:“九妹妹可知道這流花河是什麼所在嗎?”
微一揚眉,遠黛反問道:“姐姐這話,卻是什麼意思?”打從一來這流花河,眼見河上游舫來去,其實她已隱約猜測到了一些,只是這等猜測,卻還有待證實。
蕭呈嫺坦然道:“我也不瞞妹妹!這流花河上的遊舫,都是男子尋歡作樂的所在。本來這些事兒,我等閨中女兒莫說是言之於口,便是被人知曉居然知道這等地方,怕也是要被人暗裡恥笑的。”她說着,不免朝蕭呈燁一努嘴,低聲笑道:“而我之所以知道這些,可不都託了我大哥的福!”二人一問一答之間,聲音均極小,只是堪堪入得二人之耳,卻不虞旁人聽見。
遠黛聞聲,便也不由一笑,蕭呈嫺既無所顧忌,她倒也非是拘泥於此之人:“姐姐既這麼說了,我自也不瞞姐姐。其實我一至此間,便已猜到此間是何所在。只是不敢確認而已!”
蕭呈嫺失笑白她一眼,低聲道:“原來你竟也知道這等所在!”
挑眉莞爾,遠黛道:“好教姐姐知道,其實我可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呢!”
忽然聽了這一句,卻不由的蕭呈嫺不輕笑出聲。二人這邊正說得得趣,一側卻走來一名小婢,朝着二人行了一禮,且輕聲向遠黛道:“這位少爺,我家王爺有請!”
乍一聽得“王爺”二字,幾乎是下意識的,遠黛便自轉頭看向了百里肇。不知何時,百里肇的輪椅竟已停在了遊舫後身的位置,而此時他也正向這邊看來。
二人目光一觸,百里肇便朝遠黛略略的點頭,示意確是自己之意。
回眸朝蕭呈嫺無奈一笑,遠黛尚未開口,蕭呈嫺已擺手道:“此次出來,我原是想與你一道賞燈耍玩,卻不料他竟橫插了一槓子,真真掃興!罷了罷了,你去吧!”言下甚是怏怏。
遠黛抿嘴一笑,卻並不多說什麼,便自離了蕭呈嫺,往百里肇那邊行去。斜倚在輪椅旁的船窗邊上,遠黛並沒立時開口。過得一刻,卻還是百里肇先開了口:“想不到你竟也是個好事之人!”語調平平,倒也聽不出褒貶來。
微笑一下,遠黛恍若不曾聽見這話,卻反自顧自的道:“難得王爺身邊不見嶽堯!”
這話來的甚爲突兀,但百里肇卻依舊聽懂了,微微一笑之後,他意有所指的道:“看來你近來並不曾去過回春藥鋪!”
遠黛聽得一蹙蛾眉,卻沒言語。事實上,她此刻問起這個,所想要的也正是這個答案。
“不想說什麼嗎?”等了一刻,不見遠黛回答,百里肇終究問道。
甚爲詫異的擡眸看他,好半晌,遠黛才失笑道:“王爺爲何以爲我竟會去管這事?”她並不指望百里肇會答她的話,便又繼續的說下去:“沅真並非天真不知世事的孩子,這些事兒她自己自會拿主意,該如何做實在也無需我去指手劃腳,王爺以爲然否?”
百里肇聽得一笑,對她的這番言辭倒也不予置評。一艘遊舫適時滑過船舷,舫內,有琴音悠悠傳來,音律清絕雅緻,彈琴之人顯然功力不俗。
似是看出遠黛面上的欣賞之意,百里肇笑笑道:“遠黛可曾聽過平京四絕樓?”
稍一揚眉,遠黛不無好笑的反問道:“王爺這是在考校我對平京青樓的熟悉程度嗎?”
深邃如海的瞳眸之中閃過一絲微微的笑意,百里肇道:“若我真有此意,那你如今的答覆豈不是在說,你對此還真是頗有了解,至少……你知道四絕樓,不是嗎?”
不甚在意的笑笑,遠黛道:“王爺若非要這麼說,我倒也無意否認之!”她口中雖說着這話,卻又很快問道:“敢問王爺,這‘四絕’二字,指的可是琴、棋、書、畫嗎?”
對四絕樓,她自是從未聽說過。不過先有蕭呈嫺的一番話,後又有那一縷琴音,再從百里肇口中聽得“四絕樓”四字,她自也不難推測這“四絕樓”所做的究竟是何營生。
百里肇略一頷首,答道:“這四絕樓雖名爲四絕,其實卻遠不止四絕而已!而適才你所聽到的琴音,卻應是四絕樓琴絕清韻所彈無疑!”
遠黛聽他一口點出其人,不覺微覺詫異,若有所思的看了百里肇一眼道:“想不到王爺對四絕樓竟是如此熟悉?”她這話若聽在旁人耳中,卻只覺言語微酸,而事實上,她卻真無此意。她只是覺得奇怪,奇怪百里肇看來並不似流連青樓之人,怎麼竟會對四絕樓如此瞭解。
百里肇笑笑,卻是全無答她之意,只徑自的道:“遠黛以爲清韻此曲如何?”
聽他問起,遠黛便也淡淡應道:“此曲琴韻孤高而不流於自賞,可算是深得其中三昧!”這話於她而言,其實已算是極高的評價了。
瞭然點頭之後,百里肇竟又問道:“遠黛既精於簫,想來於琴造詣亦自不淺吧?”
微微搖頭,遠黛平和道:“從前倒也略學過幾日,只是久已不碰了!”說到此時,她的神色之間便不期然的現了幾分落寞之態,似頗悵惘。
沉寂了一刻後,百里肇徐徐問道:“這幾日,我聽說你的身子一直不甚好?”
遠黛爲之一怔,半晌方答道:“有勞王爺掛心,前幾日已無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