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嶽堯去了,蔣琓這才皺眉道:“早知如此,我就該帶了她一道過來的!”
這話一出,百里肇與初煒二人不覺都是一笑,倒也並未將之放在心上。以蔣琓的性子,他若真將紫蘇帶了回來,才真真是出乎衆人意料。無意再多說紫蘇之事,百里肇轉而看向初煒:“我想過了,你與秦晚的婚事,還是莫要與嶽堯一道辦了,你怎麼說?”
並無異議的點頭,初煒應道:“如今寧親王正在姑蘇,我與嶽堯確是不宜一起成婚!”
蔣琓在旁聽得這話,不覺訝然道:“秦晚?初煒,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斜他一眼,初煒也不解釋,只簡單道:“我也要娶妻了,對方是江南秦家第九女,名晚!”
蔣琓心中詫異,過得一刻,卻忽然問百里肇道:“王妃身邊的那個杜若,王爺覺得如何?”
看一眼初煒後,百里肇才道:“杜若……與初雨的確極爲相似!”他知蔣琓最想聽的,無非就是這麼一句,因此也不說其他,只乾乾脆脆的給了蔣琓他所想要的答案。
蔣琓也不多問,便自腰間解下一柄鑲金嵌寶的小小匕首:“煩勞王爺爲我下聘!”
深深看他一眼,百里肇問:“你要如何下聘?”這話卻是明擺着問他是娶妻還是聘妾了。
蔣琓應聲答道:“難道王爺以爲,我會薄待了她嗎?只憑她與小雨容顏相似,我便是給她再好的,也不爲過!”這話卻說的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初煒在旁,陡然聽得這話,心下不覺大爲酸楚,眼眶一紅。幾欲流下淚來。
默默片刻,百里肇才嘆氣道:“你放心!”言畢伸手,將桌上那把匕首收了起來。
見他如此,蔣琓自然知道,百里肇這是答應了他的要求,當下站起身來,對着百里肇拱手一禮,蔣琓正色的道:“多謝王爺!”說過這話之後,他卻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般的轉向初煒道:“你若願意,倒可與那秦九小姐過去闐城同我一道成親!”
闐城。正是大周西南七城的中心,蔣琓的大將軍府正在闐城之中。
想也不想的搖頭,初煒道:“這個倒不必了!不過你放心。你成婚時,我卻是必要去的!”面上泛起一絲苦笑之色,他又道:“這個杜若,極有可能是我初家之人!”
蔣琓微怔,不免追問道:“怎麼說?”
初煒簡單解釋道:“從前的事兒。因時間過去太久,也記不得那麼清楚,只是隱隱約約的彷彿記得我三嬸似乎有個小女兒,家破之後,便不知去向了!究竟是不是她,也不好說!”
神氣古怪的看他一眼。蔣琓問道:“你不打算回京去見見她?”
擡眼看他,初煒答道:“我便是見了她,也是認不出的!既如此。又何必糾結這些,索性便認了她這個堂妹,倒也罷了!”
蔣琓聽得默默,半晌方嘆了口氣,提起桌上酒壺。先替百里肇斟滿,再爲初煒斟上。而後舉起杯來,朗聲的道:“且不說這個!喝酒!喝酒!”
因蔣琓乃是千里迢迢、一路風塵僕僕而來,卻不比初煒,三人也並沒喝得太多。一罈流霞醉飲完之後,百里肇便擱了酒盅,示意初煒帶蔣琓過去金柳軒沐浴小憩。
二人去後,他這才站起身來,往綠楊苑行去。纔剛走了不多遠,一條纖長窈窕的身影卻早映入眼簾。無須定睛細看,百里肇也知道,那是遠黛。
因着背對着百里肇的緣故,遠黛並沒察覺到他的存在,而是自若的站在九曲橋上,與身邊的碧兒說話:“去叫她們放了船來吧!這池中的蓮蓬若還不收,怕不就要老了!”
碧兒笑應道:“太太若喜歡,我就這去叫她們放船!”一面說着,舉步就要離去。
碧兒走不數步,遠黛卻又叫住了她:“順道可去將你們東家與雲裳姑娘都請來!”
很是自然的回身答應着,目光到處,卻忽然瞧見了百里肇,一驚之後,碧兒趕忙的朝着百里肇行禮道:“二……二爺……”她結結巴巴的叫着,沒來由的只覺心虛氣短。
一直以來,百里肇幾乎從不曾在她們這些丫鬟面前說過一句重話,事實上,他連話也極少說,但世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無需說話、不必發怒,只是一個眼神,便可讓人寒徹心扉。而百里肇,則還要更勝一籌,碧兒甚至覺得,有這位爺在的地方,自己呼吸都困難。
眼見着百里肇擺手示意,碧兒心中不覺一鬆,立時掉頭,一溜煙的去了。
早在碧兒喚出那一聲“二爺”的時候,遠黛便已轉過身來,朝着百里肇淡淡一禮。及後見碧兒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樣,饒是心情並不甚好,遠黛也不由的輕笑起來。
“在想什麼?”信步走來,百里肇狀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斂了脣角笑意,遠黛安靜道:“倒也沒想什麼!”一面說着,卻已自然的看了一眼湖心亭方向:“我以爲王爺會與蔣琓好好喝幾杯!”
百里肇隨口解釋道:“他這一路奔波而來,早已累得緊了,早些沐浴休息纔是正理!不過他倒是帶了個好消息來!”百里肇說着,便將蔣琓救下紫蘇一事說了一遍。
微訝的輕輕揚眉,遠黛道:“難怪我纔剛見嶽堯匆匆的出去了,敢是爲了這個!”
百里肇點頭,遲疑半晌,這才伸出手去,掌心之中,赫然躺着一柄鑲金嵌寶的匕首:“這個……是蔣琓的信物……”
沒有伸手去接,只淡淡掃了一眼,遠黛平平道:“這樣東西,既是王爺收下的,自然該由王爺自己去同杜若說,拿到我面前,卻不知是那一門子的道理?”
不料她回的如此乾脆,百里肇擰了眉:“蔣琓難道還配不起一個杜若?”
擡眼看他,遠黛道:“王爺若覺得杜若嫁給蔣琓乃是高攀,她又必會欣喜若狂,又何不自己去同她說?”這話卻是擺明車馬,斷然不肯去當這個說客了。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忽然問道:“你不高興?”問出這話的時候,百里肇只覺荒謬。在她昨日的那一番話後,心生不快的,似乎應該是他纔是。他實在想不明白,爲何這會子擺了臉子給他看的,反倒是遠黛。
冷冷看他,遠黛不答反問:“爲何王爺會覺得,我應該感到高興?”
百里肇一怔,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他總不能冷着臉責問遠黛,爲何直到這個時候,纔將當日與昭平的婚姻之約吐露出來。事實上,當日他所以會那麼幹脆的應下這門婚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遠黛承諾過,會醫好他的雙腿。而他很清楚,即使當日遠黛便將這事和盤托出,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娶她爲妃。只因爲,那個時候,他太希望能夠重新站起來了。
強壓下心中的不快,百里肇沉了臉道:“我並沒有說什麼,不是嗎?”
聽他這麼一說,遠黛反而詫異了:“王爺難道還有想說的?若有,我亦不介意洗耳恭聽!”
一股無力感,陡然升上心頭,不期然的嘆了一聲,百里肇道:“眉兒,你究竟想要什麼?”他已不想去追究從前之事,甚至已命嶽堯儘量淡化此事會有的後果,可她全不感念。
擡起纖若春蔥的玉手,一指百里肇手中的匕首,遠黛冷然道:“我只是希望,王爺遇事,能夠與我有商有量,尤其是與我有關的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甚至不曾問過我一聲,就自行其事!”這裡是姑蘇!在姑蘇,沅真可算得是半個東道主。緣記的耳目與能量,更遠遠超乎百里肇的想象。真正讓遠黛生氣的,並不單單是杜若之事,而更多的,卻還是有關南越的。
沒料到她會說出這話來,百里肇的面色一時變幻:“除了這個,你就沒什麼可說的了?”良久,他才徐徐問道,眸中隱隱然的已有了幾分壓抑着的怒氣。
“有!”遠黛乾脆的答:“問心無愧!我——問心無愧!”過去的事,早已過去,少女時期的芳心萌動,更已是明日黃花。百里肇雖不曾明白的說什麼,但她仍能感覺出他心中油然而生的隔閡。她所以氣惱,一則,是氣他不肯信她;二則,卻是因爲他連問也不肯問她一句。
沉默片刻,百里肇才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也僅僅是知道而已。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遠黛也不想再多說什麼,點一點頭後,她朝他淡淡一禮:“纔剛我約了沅真一道採蓮,恕我不多陪王爺了!”說過這話之後,遠黛更不多留,轉身徑自的去了。
目注她娉婷離去的背影,百里肇忽然覺得有些頭疼。下意識的擡起手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與遠黛成親已有好些日子了,他還真是沒有發現,原來她也可以如此的固執。
或許……這樣的她,纔是當年南越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明珠郡主吧!
百里肇忽然想着,而後卻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