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蔣琓上前行禮,遠黛忙微微偏身避過,而後簡單還了半禮:“蔣大人客氣了!”百里肇身邊這三人中,如今惟有蔣琓一人身在官場,百里肇既未交待她如何稱呼,她便很是自然的以大人稱呼之。二人見過了禮,遠黛便指了身後的沅真道:“這是沅真!”
沅真這個名字,蔣琓早是聞名已久,自不會失了禮數。兩下里各自見過了,百里肇這纔開口道:“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太過客套,一同過去偏廳坐坐吧!”
遠黛聞聲,不覺擡眸微詫的看了他一眼,但也並沒對此多說什麼。及至在偏廳坐下後,遠黛這才仔細的看了一眼蔣琓。許是久在北境的緣故,蔣琓身材高大,膚色略黑,較旁人更要粗黑許多的濃眉下,雙眸略略凹陷,愈顯得五官剛強硬朗,直讓人無由想到“頑固”二字。
只是,這樣的男子,會適合杜若嗎?
五人在偏廳之內坐下,打發了送茶過來的碧兒後,百里肇才注目看向沅真:“嶽堯去匱縣找紫蘇一事,你可知道了?”先前他所以讓遠黛與沅真二人一道過來偏廳,所爲的,正是明日嶽堯與沅真的婚事。畢竟這個時候,也已將將下晚時分了。
沅真聞聲,不覺微微詫異,但仍點頭道:“他臨去前,曾命人傳了話給我!”
百里肇頷首,又看一眼遠黛,這才道:“我與王妃也商量了,打算兩日之後啓程返京!如今蔣琓已到,我的意思,擇日不如撞日,你們二人,便在明日成婚,如何?”
沅真聽得一怔。但很快的,她便想起嶽堯命人給她傳的話的最後一句:“……此外,另有件事兒,王爺對你說起時,你若覺得匆促,便再拖延些時日也使得……”
當時她聽了這話,便想着許是二人的婚事,卻沒料到果真便是。
這樁婚事,早在前些時日,其實已成定論。但在今日今時。在遠黛與她說了那麼一番話後,她心中忽然卻又有些猶豫起來。忍不住的拿眼看向遠黛,沅真不無猶疑的欲言又止。
她那裡猶豫不決。遠黛卻早開口道:“這樁婚事,早前便已定下,如今自無拖延之理!”
她既說了這話,又有百里肇當面,沅真便欲再做拖延。也是不及,只得悄然低下頭去,算是默認了這事。百里肇等人原都是精細之人,見二人如此,心下自也有所了悟。只是嶽堯既不在眼前,他們自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是蔣琓的臉色已明顯黑了下去。
偏廳內,靜寂了片刻,蔣琓才道:“聽聞王妃身邊有左膀右臂。怎麼至今不見另一位?”他心中不快,言語便也因之略顯唐突,這話才一出口,百里肇已自不悅的移眸掃了他一眼。
冷淡的掃了他一眼,遠黛道:“蔣大人這話。不知卻是什麼意思?”
初煒在旁眼見勢頭不對,少不得插口笑道:“王妃有所不知。蔣琓這傢伙,在路上曾與雲裳碰過幾回面,纔剛在苑中撞見,更是不大不小的碰了幾個釘子,這會兒心裡正不爽快!”
蔣琓此刻也覺出自己這話頗有不妥之處,初煒既給了他臺階下,他忙也順坡下驢,起身拱手謝罪道:“蔣某在軍中日久,說話爽直慣了,若有得罪之處,還望王妃莫要見怪!”
端坐不動,更沒擡眼看一看蔣琓,遠黛徑自伸手,取過桌上茶盞,淺淺啜了一口。而後卻站起身來,朝着百里肇一禮:“妾身忽覺身體不適,須得回房小息片刻,失禮之處,還望王爺多多恕罪!”言畢卻也不等百里肇說話,便自轉身,不顧而去。
她既去了,沅真少不得跟着起身,冷冷看一眼蔣琓,這才轉向百里肇道:“王爺容稟,這樁婚事,我既允了嶽堯,斷無反悔之理,不過婚姻大事,畢竟乃是終身大事,太過草草,卻也不妥!我的意思,還是等嶽堯回來,我再與他細細商量!”
話已如此,百里肇又能再說些什麼,微微一嘆後,他道:“也好!”
沅真也不多說什麼,又朝百里肇一禮,告辭離了偏廳。
偏廳內,一時寂然無聲。直到確定沅真已走得遠了,初煒方嘆了口氣,朝蔣琓道:“幾年不見,你這脾氣倒是愈發的見長了!”很顯然的,對於蔣琓的冒失,他是不贊同的。
蔣琓面色鐵青,他可並不以爲自己剛纔那一句話有什麼不對之處,非止如此,沅真最後的拒絕之辭,更令他怒火中燒,幾不可遏:“王爺也覺得這事是我不對嗎?”他沉聲的問。
面色淡漠的掃他一眼,百里肇道:“你想說什麼?”
蔣琓與他,亦是自幼一道長大的,對於他的性子,又怎會全無瞭解,聽得這話,心下不覺爲之一凜,但仍覺不服,當下惱怒道:“那個沅真,根本不想嫁給嶽堯,你們難道看不出?”
徐徐吐了口氣,百里肇道:“蔣琓,這裡……不只是你一個人有眼睛!”言語之中,卻已透出毫不掩飾的失望之情。沅真的意思,剛纔已是昭然若揭,他們所以不說,自然也都是有原因的。然而這一切,卻都因蔣琓簡單的一句話而化爲流水,怎由得百里肇不心中不快。
嘆了口氣後,初煒在旁插口道:“若不是你得罪了王妃,本來沅真是不會拒絕的!”
對百里肇,蔣琓心中多少還有些懾服,但對初煒,他卻沒了那份顧忌,藉着初煒這話,他更索性將心底的話盡數說了出來:“大丈夫何患無妻!那女人若只因王妃之命才肯嫁給嶽堯,那又有什麼意思!我看嶽堯也未必就非她不可!”初煒說那話,原是打算給蔣琓個臺階下,卻不料蔣琓如此頑固,一怔之後,心中不免也有了幾分火氣,當下冷哼一聲,再不言語。
“蔣琓……”百里肇的聲音忽而的響了起來,語調平平,無喜無怒:“你……讓我很失望……”只是說了這一句話,百里肇卻已起身,拂袖而去。
蔣琓在北境多年,頤指氣使慣了,但這並不代表他的眼裡就真沒有了百里肇,此刻見百里肇動怒至此,不覺大吃一驚,少不得上前一步,大叫一聲:“王爺……”
百里肇卻是頭也不回,徑自的去了。
蔣琓纔要追了出去時,卻早被初煒一把拉住:“王爺正在火頭上,你追去幹什麼?”若依他心中所想,真是不願去管蔣琓,然而多年交情,終於還是讓他拉住了蔣琓。
悶悶不樂的重新回頭坐下,蔣琓惱怒道:“王爺這是怎麼了?他……”
注目看他,良久,初煒才淡淡問道:“若你當初娶了小雨爲妻,而你最得力的手下、兄弟之一卻有人對她不敬,你又會如何?”
幾乎想也不想的,蔣琓脫口而出:“我自然……”然而話到一半,他卻猛醒的生生嚥下了後半截:“你是想說……王爺……”
初煒沒有直接回答,只道:“蔣琓,你太魯莽了!這幾年你在北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早忘記了當年我們是如何熬過來的!”擡手重重一拍蔣琓的肩:“你自己好好想想!”
蔣琓不答,面上神氣更是陰晴不定,好半日他纔不服道:“可……我也並沒說什麼呀?”
聽得這話,初煒哪還不知道他已服了軟了,搖一搖頭後,他道:“你那話,若換了是對我或嶽堯的妻子說,那是無妨的,但……那是王妃……”一介下屬,卻以那種近乎輕浮的口氣問起王妃身邊最爲親近、最爲得力的兩名丫鬟,若論起來,確是極爲不妥的。若然二人之間甚爲相熟,那也還罷了,偏偏蔣琓與遠黛今日又是第一回見面。
見蔣琓默不作聲,似有醒悟之意,初煒才又道:“我知道你說那話,一來要爲嶽堯抱不平,二來也因受了雲裳的氣,但嶽堯與沅真之事,本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本來與你無干。雲裳那邊,王妃既已與王爺說過‘馭記’的歸屬,你也實在不必急在一時的!”
被他這麼一說,蔣琓不覺愈發沉默。不想再多說什麼,初煒站起身來,一拍蔣琓:“走吧!天色不早了,先陪我回屋喝酒去!”
…… ……
百里肇邁步進屋之時,卻見遠黛懶懶的斜倚在貴妃榻上,雙眸微闔,神色淡靜,明明聽見腳步聲,卻連眼皮也沒擡上一擡。不期然的苦笑一下,百里肇道:“蔣琓……”
聽他開了口,遠黛少不得睜開眼來,毫不客氣的堵住了他接下去的話:“我倦了!”
二人相識至今,也有不少時日,這卻還是遠黛第一次乾脆利落的截住百里肇的言語。
梗了一梗之後,百里肇無奈道:“眉兒……”紫蘇之事發生至今,不過二日,然百里肇卻已能夠明白的感覺到,遠黛對他的疏離。費了許多水磨功夫,一日日拉近的感情,彷彿只在一夜之間,便已重新回到了相識伊始。怎由得百里肇不頭疼、無奈。
黑如鴉羽一般的長睫輕輕顫了一下,遠黛仍沒擡眼,更沒答應,看那模樣,竟像是睡着了一般。百里肇自然知道,這個時候,遠黛是斷然不會睡着的,搖一搖頭後,他走上前去,卻在榻邊坐下,伸手包住遠黛自然垂落一側的玉手:“眉兒,你……究竟想要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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