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聽了這話,更不言語,便自屈膝跪了下來:“小姐的意思,杜若自是明白。只是如今老太太既將我給了小姐,我便已是小姐的丫鬟了。小姐若覺我不中意,自可任意發落,但若要我仍舊回去老太太跟前,我卻是斷斷沒有那個臉面的!”
她這一番話說的平淡,但態度卻是異常堅決,遠黛默默看她,半日也只有嘆了一聲。她本就沒有指望能憑這一番話便將杜若說了回去,此刻見狀,卻也只得罷了。
“文屏……”她揚聲喚道。外頭文屏聽得她叫,忙答應着,便走了進來。遠黛看一看她,又看一看杜若,好一會子才吩咐道:“今兒開始,杜若姐姐便是我們屋裡的人了。她比你們年長,又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你們幾個卻不可失了分毫禮數。可明白了嗎?”
文屏忙笑道:“小姐只管放心!從前我剛至老太太跟前時,杜若姐姐百般照應的情分我一直都記在心上呢。在杜若姐姐面前,便借我個膽子,我也是不敢託大賣乖的!”
杜若聽了這話,不免在心中暗暗一嘆。知道遠黛如今雖是勉強收下了她,但終究沒有將她當作自己人看待。而這一番話,明着是遠黛對文屏說的,實骨裡又何嘗不是對她杜若說的。
話雖說的含蓄,其實卻是在警告她莫要逾矩,又令文屏時時盯着她。
只是她心中雖覺難堪,但卻並無任何打退堂鼓的意思。來此之前,她便已想得很是明白,她既已決定要來,那便再無退路,若不能得遠黛信任,將來也只有黯然出府一途而已。
遠黛深深看她一眼,畢竟開口呵斥文屏道:“你素日是個玲瓏的,怎麼今兒卻忽然傻了,竟眼睜睜的看着杜若姐姐跪在地上也不扶上一扶?”
文屏聽了,這才恍似明白過來一般,忙笑笑的過去扶杜若,且道:“姐姐恕罪,我一時忙着答小姐的話,竟忘了這一層了!”
杜若順勢起身,她不起身猶自不覺得,這一起來時,才覺雙腿竟已麻了,卻是不由的一個趔趄,險些摔倒。虧得文屏眼疾手快,又正站在旁邊,這才一把將她扶住了。
遠黛見她如此,心中其實也頗多不忍,嘆了口氣後,畢竟道:“文屏,你扶杜若下去歇歇,再替她揉一揉膝蓋吧!”
杜若忙搖頭道:“多謝小姐關懷!我自己來便可以了!”她跟在蕭老太君身邊已有多年,近三四年來,更是得臉,府中莫說是爺們小姐,便是陸夫人等三位太太見着她也是客客氣氣,不敢稍有怠慢。至於跪地說話這等事情,離她更是遙遠的幾乎便已不記得那種滋味了。
遠黛點一點頭,便不再言語。文屏默默的攙了杜若出去,扶她在側屋坐了,便蹲身替她慢慢的揉着膝蓋。杜若既不言語,也不道謝,只是那麼靜靜坐着。
外屋靜默了好一會兒,文屏終是忍不住輕輕的道了一句:“姐姐這又是何苦來由!”這話她說的極輕,若非杜若與她離的極近,幾乎便不能聽到。先前她同遠黛說的話,其實也不完全是虛。早年她初到蕭老太君身邊時,杜若對她確曾百般照顧,讓她少吃了不少虧。
杜若倒沒料到她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深深看了文屏一眼後,杜若也同樣輕聲道:“文屏,你與我一般,都是丫頭。所以該當知道,便是再如何體面得臉的丫頭,終究也還是伺候主子的奴才。既是奴才,便當恪守奴才的本份。在我來說,我既來了小姐這裡,小姐從此便是我的主子,我從前如何伏侍老太太,往後也只是一般的伏侍小姐,這纔是我的本份!”
文屏原沒指望她回話,乍然聽了這話,倒吃了一驚,半晌才應道:“若如此,那是最好不過了!從前小姐曾送我十個字,我如今也一樣說了與姐姐聽,只望姐姐牢記纔好!”
杜若便問道:“不知卻是什麼話?”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文屏慢慢的道,心中卻忽而想起採蓮來,畢竟暗暗一嘆。
杜若與文屏去後,遠黛卻歪在炕上出了好一會子的神。然而她也知道,如今的凌家,還沒有她說話的份,不管杜若此來到底爲何,杜若不肯走,她也只能接受。
屋外,忽而傳來了翠衣的聲音:“小姐,蕭小姐來了!”
不期然的挑了下眉,遠黛便自起身,要出門相迎。她纔剛走了幾步,那邊夾簾已是一動,蕭呈嫺邁步走了進來。目光在屋內一掃,她已笑問道:“杜若呢?”
遠黛知她過來,爲的必是杜若之事,因此對她這一問,倒也並不意外,只苦笑道:“你這消息倒是靈通?”神色之間滿是無奈。
蕭呈嫺既知杜若不在屋內,便自一笑,擺手示意巧蘭到門口守着,而後才拉了遠黛在炕上坐下,不無疑惑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姑奶奶知道了我們的打算?”
遠黛搖頭,卻反問道:“倘或姐姐是老太太,一旦知道了我們的打算,卻會如何做?”
蕭呈嫺微微蹙眉,凝思一刻才道:“若是我,自是裝作不知,只不許你出門便是了!”說着這話的時候,她的面上便自然的露出一絲疑惑之色:“難道姑奶奶此舉竟是別有所圖?”
遠黛嘆了口氣,慢慢道:“我亦是這麼想的!只是一時卻想不到老太太究竟想做什麼?”
蕭呈嫺甚爲煩惱的搖了搖頭,道:“如今姑奶奶使了杜若來伏侍你,便等如放了個耳目在你身邊,這卻怎生是好?”蕭燦夫婦對她雖是千依百順,但若知道蕭呈嫺竟有意自行往茶樓酒館,在那千百舉子之中遴選夫婿,怕也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遠黛驟然聽了這話,卻是忽而心中一動:“蕭姐姐,我素聞那綠萼嶺之梅冠絕平京,想來除卻蕭府外該還有不少世家也在那綠萼嶺上建有別院吧?”
蕭呈嫺心中正擔心着杜若之事,聽了這話,也並沒太在意,便答道:“妹妹只知綠萼嶺之梅冠絕平京左近,卻只怕並不知曉,綠萼嶺上除卻寒梅,還有溫泉吧?”
遠黛忽然聽了這話,卻是不由一怔:“這個我卻真是不曾聽說!”
蕭呈嫺嘆了口氣道:“綠萼嶺上的這股溫泉,發現至今不過數年,故此除卻少數幾家外,其實並無多少人知曉。”說到這裡,她語聲稍斷,片刻之後,才又道:“我蕭家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我蕭家別院偏巧正在睿親王的別院之側。而那股溫泉的泉眼所在,正是睿親王別院!”
這話一出,遠黛卻是頓然恍悟,先前所有的疑惑在這一刻盡數得到了答案,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遠黛徐徐道:“姐姐不必擔心,老太太的意思,我已約略猜到了幾分!”
蕭呈嫺聞言,忙道:“姑奶奶究竟是何意思?”
遠黛沒有立即答她,卻是忽然問道:“蕭姐姐可曾見過睿親王殿下?”
蕭呈嫺聽她忽然問起睿親王,神色不覺微微一動,竟是沒有立即答話,好半晌,纔不無喟嘆的道:“五六年前,我倒是曾遠遠見過睿親王一面。那時他正年少,確是意氣風發,雄姿飛揚,言談之間,更大有揮斥八極,震懾四方之意,只是可惜好景不長!”
遠黛默默點頭,過了好半晌,她才苦笑道:“不瞞姐姐說,我卻是直到今兒才知道,原來老太太對我竟是這般看重!”
蕭呈嫺本是冰雪聰明之人,這會兒被遠黛這麼一提點,卻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道理,怔得一怔之後,不覺失聲叫道:“姑奶奶她……這……這……”她很想說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但話到口邊,竟是遲遲不能出口。呆望了遠黛良久,最後竟莫名的道了一句:“若是姑奶奶使了其他人去,我定然覺得全無一絲希望,但若是妹妹,或者竟能成了也未必!”
遠黛聽得苦笑不止:“姐姐與老太太果真不愧是一家人!”
蕭呈嫺聽得抿嘴一笑,而後卻道:“不過我如今想的卻與姑奶奶不同,姑奶奶是惟恐睿親王看不上妹妹,我卻只覺得如今的睿親王確是配不上妹妹呢!”遠黛輕輕一笑,沒有答話。
若論及排行,睿親王百里肇在諸多皇子之中排行第二,卻是先懿德皇后董氏所出。董氏乃今上延德帝的結髮妻子,在世之時,與延德帝感情甚篤。董氏薨逝之後,延德帝整整三年不曾立後,對董後所遺的次子百里肇更是寵愛有加,甚至早早的便立了百里肇爲太子。
而百里肇也果然不負延德帝的愛寵,他天資極高,十一歲隨朝聽政,十三歲撰《國事論》更一舉轟動朝野,聲譽之隆,堪稱一時無兩。只可惜天妒英才,三年前,百里肇因故雙腿盡折,屢次求醫不果後,斷然上本,力辭太子之位,受封睿親王,從此深居簡出,銳氣全無。
遠黛迅速的回憶了一番她所知道的百里肇其人其事,半晌畢竟搖了搖頭。
她的這位老祖母,卻是從哪裡得來的信心,覺得那睿親王竟會願意娶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