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遠清這一進來,若說驚訝,只怕在場中人最爲驚訝的莫過於遠黛。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適才自己三人分明曾在春暉園中見過凌遠清,且見凌遠清那樣兒,明顯是要與蕭呈燁過來蕭老太君這邊請安的,遠黛還真是有些想不通,這二人怎麼卻過了這麼久纔來。
不過凌遠清與蕭呈燁的忽然出現對蕭呈嫺卻顯然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可以不用再面對“三堂會審”了。暗自鬆了口氣的蕭呈嫺當即擡眸看向凌遠清,眸中不無感激之意。凌遠清這時候進來,無疑便是來爲她解圍的,這一點,她心中自是明白得緊。
而凌遠清這一來,適才衆人所說的話語自然便也無法再繼續下去。當下郭氏先自起身,含笑朝凌遠清一禮,喚了一聲:“六叔!”遠黛等也忙起身,各自見禮。
一時行過了禮,蕭老太君才笑着朝凌遠清二人道:“你們二人來的倒巧!”
凌遠清還沒言語,蕭呈燁卻已搶道:“姑奶奶可不知道,我二人其實已來了好一會子了!不過走到南頭時,忽然便嗅到了梅花香,過去一看,才知原來姑奶奶園裡的梅花竟已打了好些花苞了!雖不多,也已有了些香氣,我二人看着喜歡,忍不住多逗留了一會,這纔來晚了!”
他這麼一解釋,遠黛等才知道他們二人何以會來的這般遲又這般巧。
蕭老太君顯然還不知道此事,聞言之後,不免笑道:“我這園裡這麼多的丫鬟婆子敢是都昏了,竟沒一個知道這事的,真是該打了!”
凌遠清便笑道:“孫兒估摸着老太太該不知道,所以特特趕來報信順便也討個賞兒!”
蕭老太君生性最喜梅花,春暉園內更單獨闢了一座梅花林,每年早梅打了苞,便有那有心的丫鬟婆子巴巴的趕來報信兒,而蕭老太君也每有重賞。
蕭老太君還不曾言語,她身邊的杜若卻已笑道:“老太太每年給這賞,原是自己個兒高興,賞些東西讓底下人也跟着高興高興,今年可好,竟讓六爺與蕭大爺搶去了這個彩頭。只是可憐了園裡守了好些日子的那些丫鬟婆子了!”
凌遠清一怔,旋笑了起來,便道:“杜若姐姐既說了這話,我自也不能讓大家白守了這些日子。罷了,老太太的賞,我是必要佔了的,你們的賞,便當是吃我的紅吧!”
杜若聽了這話,少不得抿嘴笑着,上前謝了凌遠清。
蕭老太君聽得直搖頭,便笑微微的朝杜若道:“你這丫頭,我向時只說你是個伶俐的,怎麼今兒卻這麼不曉事了!這天底下,哪有討賞只問自家討,卻將邊上財神爺置之不理的!”
她說着,便帶笑看了蕭呈燁一眼。
蕭呈燁一聽這話,頓時便苦起了臉:“遠清,你瞧瞧,你家這賞可忒不好討了,偏你還死活拉着我直說是好事!這可好,賞的影兒還不曾見到,我可卻得先出血了!”
杜若聽得也是笑,一頭笑卻還一頭過去,朝蕭呈燁行禮道:“我原是不敢冒昧問大爺討賞的,不過如今老太太既發了話,蕭大爺可少不得是要割肉了!”
一時衆人皆笑,蕭老太君更是笑得直打跌,指着杜若道:“你們看看這丫頭,只是順着杆兒爬,那邊才說出血,她便越性拿了雞毛當令箭,竟要割肉了!”
陸夫人見說的熱鬧,也不免湊趣的笑道:“這都是老太太調教出的伶俐人,若換了我們身邊的這些個丫頭,是斷斷轉不得這般快的!”雖然適才的話頭被凌遠清打斷,但陸夫人的心情非但沒有變化,卻反更好了些。原因無它,只因適才凌遠清進來說那番話時,蕭呈嫺曾眸帶感激的看了凌遠清一眼。這一眼,在凌遠清、蕭呈嫺看來,自是理所當然,絕無其他意思,但陸夫人等看在眼中,卻難免將之看成了小兒女間的眉目傳情。
當下衆人笑了一回,下面早擺了午飯來。凌遠清道是先前曾與凌遠翊一道約了用飯,便同蕭呈燁辭了出來,往前頭去了。這裡衆人用飯不提。
及至用過了飯,因蕭老太君慣例是要打個盹兒的,諸人也就各自辭了出來。
陸夫人便拉了蕭呈嫺的手,與她且行且說,看那意思,卻已將她當作了兒媳。蕭呈嫺心中大急,卻也無法,少不得敷衍着。如此一來,看着氣氛倒也和諧。
遠黛見着陸夫人,便不由記掛起周姨娘來,離了延暉齋,便一路過去西院。西院裡頭,一切倒是如故,周姨娘見遠黛來,自是又驚又喜,拉她說了好一會話,又細細問了一回春暉園中的情況。遠黛也只撿着好的說了,至於陸夫人,卻是隻字不提。
及至離了西院,遠黛便帶了文屏一路沿着抄手遊廊緩緩而行。她心中有事,便也不曾在意身遭,直到被文屏推了一把後,她才悚然一驚的擡起頭來。目光一動之下,她便瞧見前頭離着自己不過十來步遠的地方,正有人看着自己。遠黛定睛看時,那人卻是蕭呈燁。
微微怔愣之後,遠黛終是淡淡朝對方一禮:“蕭公子!”在這裡遇到蕭呈燁她是頗爲驚訝的,但若說其他,倒也談不上。畢竟蕭呈燁於她,大約只是比路人略好些罷了。
蕭呈燁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也便回了半禮,平淡道:“原來是九小姐!”
二人見過了禮,遠黛便也無意多待,道了一句“蕭公子自便”後,便領了文屏要走。卻不想她才只走了數步,身後卻忽然傳來凌遠清的聲音:“九妹妹留步!”
遠黛無奈,只得停步轉頭。遊廊側邊不遠處,凌遠清正從一處花木後頭轉了出來。到了這時,遠黛這才依稀想起,這處遊廊側邊,似乎有個茅廁。
敢情蕭呈燁莫名的站在這裡,竟是爲了等凌遠清來着。
凌遠清幾步過來,便忙問道:“妹妹這是從哪兒來?”他一開口,便有淡淡酒氣襲來,顯然中午時候,陪蕭呈燁與凌遠翊喝了不少酒。
遠黛一聽這話,哪還能不明他的意思,當下一笑,道:“我纔剛去西院看了姨娘!”
凌遠清“哦”了一聲,猶豫一刻,畢竟還是問道:“妹妹往西院前,母親可回去沒有?”
一縷笑意閃過眸底,然當着蕭呈燁的面,遠黛卻也不想嘲謔凌遠清,當下道:“太太似乎很喜歡蕭姐姐,只是拉着她一個勁的問話,我與十妹妹眼瞅着插不進去,便各自回屋了!”
這話一出,凌遠清一張俊臉頓時便有些扭曲。僵了一刻之後,他才苦笑道:“別人也則罷了,九妹妹明知道其中原委,怎麼也不幫我一幫!”
遠黛微笑一下,卻道:“六哥明知我的處境,怎麼卻還說出這話來!”
凌遠清一時無語。適才那話,只是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此刻聽了遠黛這話,一時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他心中其實也很明白,以陸夫人的性子,若是遠黛真敢從中說些什麼,陸夫人輕則不與理會,重則更不知要鬧出什麼事兒來,到那時,口不擇言,只怕事情更不得了。
嘆了口氣,凌遠清沒精打采的隨口問道:“不知妹妹可有什麼法子沒有?”
輕輕揚眉,遠黛道:“這事兒旁人又怎會有法子,不過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捱了早完罷了!”她說着,便也再不願多待,淺淺一禮,別過凌遠清,帶了文屏徑去。
她一夜未睡,五更天后,才略略打了個盹兒,又鬧了這一上午,其實早已累了,只是一心想回屋好好休息一刻,卻不料她才進屋在炕上歪下,外頭凌遠萱卻又帶了煙柳來了。
遠黛沒奈何,只得起身,那邊凌遠萱已走了進來,見她起身,忙上前按住了她:“九姐姐只躺着就好,我來,只是心裡悶得慌,想找個人說說話兒,但除九姐姐外卻又想不到其他人,只得厚着臉皮過來。九姐姐若還要如此,那我也只得走了!”
遠黛原就是個懶散之人,否則也不會在凌府裝病裝了這幾年。此刻聽了這話,便笑了笑,順勢倚在炕上,便道:“今晨你來時,我便覺你似有話說,但因蕭姐姐在旁,卻是不好問你!你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嗎?”語氣裡卻已帶了幾分關切之情。
整個凌家,她真正在意的人,第一的自然便是周姨娘,而若硬說其他,那裡頭自是少不了凌遠清與凌遠萱二人。凌遠清雖是陸夫人之子,但這些日子,對她的照顧卻非作僞。她凌遠黛雖性子淡漠,人也懶散,卻非不知好歹之人。至於凌遠萱,且不論羅氏一心與她交好的種種舉止,單單是凌遠萱憨直單純的性子,便讓她不由關心。
凌遠萱聽出她言語中的關懷,不覺一陣惘然,好半日,才輕聲道:“姐姐不知道,昨兒晚上你同蕭姐姐走了後,我娘那兒卻來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