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臨這兩天有點兒鬱悶。
這鬱悶不是因爲別的什麼, 而是因爲個小鬼靈精。這小鬼靈精不是別人家的誰,正是她和謝蘊自己的兒子——今年剛剛五歲的謝隱,謝知行。
她覺得這孩子真是像極了謝蘊, 才屁點大就跟個小大人似的, 胳膊腿兒都短着呢就成天端個“你不懂我內涵”的架子。
那天她想着雖然他還小, 跟着他爹先學文固然是好, 但五歲也差不多可以開始打打練武的基礎功了。於是便覺得自己終於也可以在他面前發揮一下優勢了, 就笑眯眯地去引誘他跟着自己練練身手,誰知人家說什麼?
彼時謝隱手裡握着本《史傳》,微微皺着個小眉頭, 似乎覺得拿着小弓箭來勾引自己的她比胡管家的小孫女還幼稚,說道:“娘, 你自己玩兒吧, 我不感興趣。”
你自己玩兒吧……你自己玩兒……玩兒……
居然有小孩子跟她說讓她自己去玩兒!宋月臨從來沒有覺得這麼挫敗過。於是她決定發揮一把苦口婆心的爲母精神, 清了清嗓子,說道:“謝知行, 你不要以爲練武沒有用處。你想想,當你被人欺負的時候,身旁正好一個幫你的人都沒有,你怎麼辦?”
他想了想,看着她:“誰敢欺負我?”不是目中無人, 也不是嘲笑, 而是純粹的好奇。
“……”宋月臨愣了須臾, 忽然覺得竟無言以對。這小子現在只崇拜他爹, 其他的都看不上眼, 又對自己的身份相當有認知感,所以用這個理由去說服他實在不明智。他畢竟只有五歲, 難不成她這麼早就要跟他講世界有多複雜嗎?他估計也是半懂不懂的,說了等於沒說,還把孩子給嚇到了。
算了,她還是用對付他爹的法子對付他好了。
“知行……”她眨了眨眼睛,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看着他,“可是娘害怕被人欺負啊,你不學好武藝,怎麼保護我呢?”
謝隱沉默了一下,終於合上書,把身子轉了過來。她心中一喜,覺得有門兒,剛要再裝裝可憐,他已經一臉疑惑地開了口。
“娘,我有個問題不明白。”他說。
“什麼?你問!”她還挺高興。
“誰敢欺負你?”
“……”又繞回去了!宋月臨覺得自己要瘋……
但這竟然還沒完,就在她糾結着到底該怎麼繼續和他把這場對話進行下去的時候,這小子已經從石凳上爬了下來,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衣襬,仰頭望着她說道:“娘,不要想太多。要是睡得不好就不要和父親擠在一張牀上了,你還老喜歡抱着他,他也會睡得不舒服的。”
喂喂!你這小子到底是在關心我還是在關心你爹啊喂!
***
晚上回了房,她就悶悶地把事情跟謝蘊說了,末了還感嘆了一番自己這個當孃的真是不如他有分量。
謝蘊聽了,笑道:“他的性格與你不同,你要激他練武,還是要對症下藥。”
宋月臨心灰意懶地擺了擺手:“這小鬼靈精就是不給我面子,反正他只崇拜你這個父親。”說完,嘆了口氣,“哎,早知當初就該懷個雙胞胎,或是龍鳳胎,這樣咱們就能一人帶一個玩兒了。”
謝蘊走過來坐到她身邊,笑着伸手攬住她:“你是在吃他的醋,還是在吃我的?”
她擡手抱住他:“誰的醋也沒吃,就是覺得你們兩個老湊在一堆,我一個人挺寂寞。”
言罷,她忽然擡眸看着他,眼睛裡亮閃閃的,臉頰也慢慢浮上一些微紅:“流芳,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好不好?我還想要個女兒,這樣她會很黏我吧。”
謝蘊覺得她傻氣得可愛,失笑道:“你怎麼肯定下一個就一定是女兒?萬一還是個小子怎麼辦?再說,有些女兒也未必就讓父母一定省心”
她說不過他,索性耍賴:“但我就是想再要一個孩子啊!”她又巴着他搖了搖,“我不管,你原來答應過的,等我養好身子我們就再要個孩子,現在知行都五歲了,也該是時候了吧?”
謝蘊揚了揚眉毛,笑而不語。
宋月臨看着他的眼睛,嘿嘿一笑,慢慢湊近他的嘴脣閉着眼就要親上去。
“咚咚咚。”敲門聲忽然很有節奏地響起,只是力度並不大,接着,門外傳來了一個稚嫩的聲音。
“父親,你睡了麼?”是謝隱。
宋月臨倏地睜開眼,和謝蘊對視了半晌。看着他眸中泛起的失笑之意,她糾結又無奈地咬了咬嘴脣。
謝蘊剛一打開門,他兒子就從門外鑽了進來。
“怎麼還沒睡?”謝蘊問他。
謝隱的目光猶疑了一下,粉雕玉琢似的臉上還有些將退未退的恐懼,眼眶也有點紅,但眼睛裡卻強撐着淡定:“父親,我是不是要成孤兒了?”
謝蘊和宋月臨都怔了一怔,不知他爲什麼會這麼說,但顯然他是經過了長時間的糾結纔來的。
“下午娘一會兒說有人欺負我,一會兒說有人欺負她,所以非要我學武。”他皺了皺眉,“你們是不是遇到壞蛋了?”
“……”夫妻兩人對視了一眼。
宋月臨伸手敲了一下謝隱的腦袋:“臭小子,哪有咒自己要成孤兒的!”說完還埋怨了謝蘊一句,“他這七竅蓮藕心都是隨你!”
“不是麼?”謝隱摸着自己的頭,卻鬆了口氣似的,“那就好。”
謝蘊笑了笑,問他:“你娘要你習武強身健體,你爲什麼不願意?”
謝隱咬着嘴脣默了默,擡眸望着他:“會流很多汗,不舒服。”
宋月臨險些暈倒。她雖然知道這小子有點兒潔癖,但萬萬沒想到他拒絕自己居然是這個原因……
但謝蘊倒是很淡定,他只輕輕從頭到腳掃了一眼自己兒子,然後,一笑:“但你不知道自己腿短麼?”
……
宋月臨愣住了,謝隱呆住了。氣氛瞬間凝滯了。隨即,做孃的發現自己兒子的眼圈紅了,扁着嘴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不言語了。
她覺得謝蘊要是再刺激他一句,他肯定就哭出來了。
“習文可以讓你精神富裕,而武藝,卻能讓你強身健體。”謝蘊像是沒看到他的表情一樣,繼續說道,“這樣你纔能有個好的體魄,才能支撐你學到更多你想學的東西。”
靜默了半晌,謝隱擡起頭望着他,眼巴巴地說道:“會長高麼?”
“當然。”謝蘊說,“將來你會和我長得一樣。”
“您是因爲習了武?”
“並不學得精通,”謝蘊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只不過略略鍛鍊了一下,學了點皮毛。”
謝隱聽了,又從頭到腳把他爹給望着打量了一遍,最後轉過頭,看着他娘說:“母親,請您明天開始教導知行習武,兒子拜謝。”說着,還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宋月臨真的服了。
她萬萬想不到謝蘊居然是用這招把謝隱給搞定的。你說你一個五歲的小娃娃老去爬大人坐的高凳子不顯得你腿短誰腿短?尤其還總愛跟在你爹這個身形頎長的翩翩公子身邊走,可不顯得你跟不上趟,差距太大麼?受了他這種忽悠簡直再正常不過……
***
原本這個結果宋月臨是很滿意的,可是很快,她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那就是謝隱因爲“習武會長高,會長得和父親一樣好看”這個理論而在習武這件事上變得十分刻苦努力,出汗什麼的根本就不是個事兒了,他開始也喜歡粘着宋月臨問東問西。
有好幾次晚上他就興致勃勃地跑來了,不是找謝蘊就是找宋月臨,總之完全沒給他娘機會和他爹再爲了弟弟妹妹的事進行友好的磋商。
這麼過了幾天之後,適逢謝元華夫婦兩又來了永章郡看望他們兼小住。這天,宋月臨正好要去參加個每年一次的金蘭會,那是永章郡所有達官貴人的內眷的聚會,說白了就是女人們的聚會。
晚上,她回到府裡,想着之前一家人說要去看燈會,於是推開房門一邊往內室走一邊喚了聲自家夫君:“流芳,你換好衣服了麼?”
話音剛落,她驀地頓住腳步,愣了。
這……這絕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她渾身一個激靈,幾步疾走到謝蘊面前,關心道:“你怎麼了?”
他衝她一笑:“沒什麼,只是想喝酒了。”
還說沒什麼?!你想喝酒就是最大的問題啊!宋月臨聽見自己內心在咆哮,可是怎麼辦,她家流芳喝醉了的樣子實在是……太吸引人了!
他就這麼只穿了件中衣披着外袍坐在那裡,單手撐着額角,衣襟似開未開,目光微微含笑,又帶了點微醺後的迷離。
宋月臨咬了咬嘴脣,控制着跳得已有些飛快的心,問他:“你騙人,你從來不喝酒的。”
他笑凝着她,眉梢淡淡一揚,說道:“的確是騙你的,我沒喝醉。”
她被他看得臉上燒了燒,然後笑着走過去準備更衣:“好啦,別鬧了。快換好衣服,早上不是說了要去看花燈會麼?別讓父親他們等久了。”
謝蘊依然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沒動,笑了笑,說道:“父親帶知行去仙山郡了,那裡有個賽詩會,他們玩兩天才會回來。”
“……”宋月臨剛剛把披帛掛上屏風的動作忽地頓住,半晌後,她慢慢轉過身,抿了抿脣,眼中慢慢泛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所以,你是說……”
謝蘊不語,只勾了勾脣角一笑,然後站起身走了過來。
“我是說,”他伸手攬過她的腰,傾身在她耳畔說道,“我們可以好好討論一下前兩天沒討論完的事。”
宋月臨最受不了他這樣,每一次謝蘊只要用這種像帶了把小羽扇拂在她心上的語氣說話,她就覺得整個人都澎湃了。
“這個嘛,”她故作淡定地退開了一些,“我要好好想想。”說着還假模假式地返身走回到了門口。
剛把門拉開了一些,她定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裡笑了一笑,然後轉身往帷幔後面走去。
“流芳!”她咬牙切齒地笑着喊了一聲,忽地又用力把門關上,“你這個假裝白蓮花的大狐狸精!”言罷旋身大步跑了回去。
掀開帷幔,一下就跳到了正站在那裡等着她自投羅網的他懷裡。
又被反撲倒的那一刻。她想,不曉得他真喝醉了是什麼樣……
她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了要如何騙他喝醉這個問題。
***
第二年,永章侯府的小郡主出生的時候,六歲的小侯爺謝隱看着自己的妹妹,小眉頭又頗爲操心地皺在了一起。
妹妹的腿更短啊……他抱着長兄爲父和過來人的心情握了握拳。
嗯,一定要讓她好好練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