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蜿蜒小道下山,蘇生剛邁進蘇家大門,院子裡,二十餘名僕人整整齊齊地站成了兩排。
蘇生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之後便繼續從兩排僕人中間走過。
一隻腳正要邁出側門的時候……
“少爺!”爲首一名男僕突然大聲喊道。
蘇生轉過身,挑起眉頭看着他。
“少爺,這些年來我們確實多有冒犯你,但是看在我們在蘇家呆了十多年的份上,希望小少爺能夠大人有大量的饒過我們。”
“你叫王武對吧?”蘇生問道。
那名僕人陡然擡起頭,剛和蘇生視線接觸的那一刻,卻又立馬低下頭道:“是。”
“兩年來,你總共剋扣了二月多少例錢,稍後記得都還給她,至於你偷偷在私下傳我壞話的事,今日我就當一筆勾銷,要是還有下次……”
“奴才不敢!”
蘇生又道:“至於你們,這些年來做過什麼,我想你們心裡都很清楚,之前的事我權當煩心事忘了,但以後…。”
話未說完,幾十名僕人全都跪倒在地上,各自忙搖頭道:“奴才不敢,謝少爺寬恕。”
“起來吧”蘇生扔下一句話,往自己的偏院去了。
一羣僕人你看我我看你,雖然不太相信這是真的,但還是如釋重負了,畢竟這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走進院子時,房間裡已點着了燭火,透過窗紙,能看到扎着馬尾辮的二月正坐在書桌前,拿着毛筆不知道在寫些什麼。
蘇生故意擡起腳步,輕聲走到二月身後。
“之前沒寫過字啊?”蘇生看到宣紙上那些彎彎扭扭的小字突然問道。
“啊!”二月嚇了一跳,忙起身道:“少爺,你怎麼回來了?”
認真看了兩眼,蘇生才發現二月原來是在寫自己童生考試時念的《春曉》。
“少…少爺,對不起,我不該動你的東西。”
“不礙事,多讀點書多寫點字總不會錯的,之後少爺把你帶在身邊也會更有面子不是?”
“嗯!”二月重重點頭,嘴角處的兩個小酒窩顯露出來。
下一刻,二月突然焦急道:“糟了糟了,老爺說今天晚上要舉行家宴慶祝你考上童生的,天色都這麼晚了,也不知道開始了沒有,不行,我得去看一眼。”
蘇生正要挽留,二月卻已經跑了出去。
“這丫頭”
蘇生將書桌上收拾乾淨,從懷裡掏出那張畫卷,踩在椅子上,把畫卷放在書架的最頂層的盒子裡。
那些之前沒有的記憶重新浮現在腦海之中,蘇生對自己孃親的樣子也愈發清晰了。
那一天,陳晚晴自刎倒地的情形,和上元洲陳朗五個字,蘇生都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不多時,二月重新跑進屋裡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少爺,老爺回來了,你該去參加家宴了。”
“嗯,知道了。”
蘇生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適合初學者的字帖遞給二月道:“沒事在我這多練練,你不比誰笨,也別總把自己當個婢女,至少在我心裡,你不是。”
二月呆呆接過字帖。
蘇生上前揉了揉二月的腦袋,之後便順着蘇府小道一路走到前廳。
回到蘇府的蘇文山,臉上已經沒有了在山上時的悲傷表情,此時他坐在蘇家家主的位置上,左手位置上,依次坐着蘇文華、蘇文海,蘇生的二嬸和三嬸。而右側第一個位置還空着,再下面,坐着蘇燦和蘇蘭蘭,蘇慶沒有出席今天的家宴。
蘇生上前落座,蘇文山大手一擡:“上菜!”
一盤有一盤的菜餚端上了飯桌。
可沒有人真正把心思放在家宴之上,蘇生仍嚮往常一樣,默不作聲地細細吃着。
氣氛有些尷尬。
酒過半巡,蘇文華突然拿起酒杯起身對蘇生說道:“來,這杯酒叔叔敬你,祝你之後的文道修行之路走得更遠,也爲我們蘇家多增幾分臉面。”
蘇生放下碗筷,擡頭看了一眼。
就在所有人認爲蘇生還是像之前一樣不領情時,只見蘇生默默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起身與蘇文華碰杯道:“謝二叔。”
桌上幾個人兩兩四目相對,蘇生性情真的變了?
難道這五年來,蘇生都是裝的?
一個少年整整僞裝了五年,這種城府該有多深!想到這,蘇文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但還是跟着起身道:“三叔也敬你,祝你早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帶我們蘇家更進一步。”
蘇生沒有斟酒,只是安靜說道:“二叔三叔,趁着這次機會,我想有些事情我們也應該能放到檯面上來說說了。”
“你…什麼意思?”蘇文海問道。
蘇文山看着蘇生,並沒有打斷,只是微微皺着眉頭聽着。
“蘇家家主之位,我沒什麼興趣。”
第一句話說完,飯桌上寂靜無聲,這句話卻像炸彈一般在每個人心裡炸響。
“二叔,我知道你對家主之位也沒興趣,只不過前幾年看我不堪大用,才萌生出了之後讓蘇燦接替我成爲蘇家家主的想法,我應該沒有說錯吧?”
蘇文華倒也坦蕩,放下酒杯道:“沒錯,我之前確實有這個想法,不過現在……。”
蘇燦瞪大雙眼,滿臉震驚!
“二叔倒不必自責,換做其他人,應該都會像你一樣有這種想法,我倒覺得以後讓蘇燦大哥當這個家主也未嘗不可,不過大哥的性子還得再磨磨,畢竟還有些心高氣傲……”
十六歲的蘇生就這樣有條有理的講着,蘇家人看蘇生就好像看陌生人一般。
蘇燦好幾次想還嘴,但都又咽了下去。
“至於三叔。”
在被蘇生叫道的那一刻,蘇文海心裡莫名一顫。
“蘇慶的資質固然不錯,但或許是因爲你私下太寵他的緣故,他的心性已經脫離了正軌,可能在你面前還能約束的住,但在外人面前他未免有些太過張揚了。蘇慶在蘇府對我如何,我可以不與他計較,但要去了外面,遇到資質更好的人打擊一下,他或許就可能從此一蹶不振了。”
一針見血。
“所以說,這次我對他的打擊,三叔大可不必怪我,你就權當提前讓蘇慶曆練一下,免得今後翻更大的跟頭。”
“三…三叔怎麼會怪你,三叔從來……”
蘇生臉上一笑:“關起門來,大家都是一家人,今天晚上什麼事都可以放在臺面上來說,所以三叔也沒必要再掩蓋什麼了…”
蘇文海嘴角抽動,僵在了座位上。
蘇生緩緩斟酒,口中一邊說道:“我剛纔說過我對蘇家家主之位沒什麼興趣,這句話是真的。我的目標不是蘇家家主,也不是入朝爲官,先前關在房間裡五年實在是太悶了,所以往後,我想要去整個天下走一走、看一看。”
蘇文山一張緊繃的臉終於放鬆了,之後便端起酒杯笑道:“說的對!我雖身爲家主,但之前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來,乾了這杯酒,之前所有的糟心事大家就權當忘了。”
蘇生端起了酒杯,蘇文華,蘇燦,蘇蘭蘭,蘇文海,還有蘇生的兩個嬸嬸也都相繼舉杯……
這一夜,小廝們足足擡了三壺黃酒進屋。
月上三更時,蘇生走出屋外,使喚僕人丫鬟們一一將正廳內醉倒的人各自擡回屋裡。
自己卻坐在正廳臺階上,昏昏睡着。
嘴裡還時不時念叨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