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 盛南橋與何延之相對而坐,中間擺着一副棋盤,棋子已經落了大半。
何延之看了一眼盛南橋, 落下白棋, 問出了一個時辰以來的第一句話, “你來, 有事?”
盛南橋這個人向來不是什麼極有耐心的人, 可今天他來,竟然是半句話都沒有說,來了就開始下棋。
盛南橋抿了抿脣, 沒有開口。
何延之忍無可忍,一手將棋盤拂亂, “我不和不想下棋的人浪費時間。”
一開始來到這裡的時候, 何延之和盛南橋彼此之間還有些顧忌和忌憚, 可時間久了,也都不顧這些了。
盛南橋將棋子放下, 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何延之,“宮中生變,太子,怕要是完了。”
何延之皺了皺眉,看向盛南橋, “此事與你有關?”
盛南橋靠在一邊, 看着他笑了, “我只是傳個消息而已, 這事與我何干?”
何延之:“能從官兵手中將一個流放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來的人, 只是個傳遞消息的?”
盛南橋微微挑眉,“隨你怎麼想。”
何延之:“告知我這些, 你有什麼目的?”
盛南橋嘆了口氣,開始挑揀起棋盤上的棋子來,“我能有什麼目的,不過是怕何大人在這裡與世隔絕的太久,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而已。”
何延之定定地看着他,盛南橋勾了勾嘴角,“不過……何大人,還是早日認清形勢的好。”
何延之故意問道,“什麼形勢?”
盛南橋“嘖”了一聲,“非要我說清楚嗎?何大人心知不就好了”
何延之冷然道,“不知。”
盛南橋嘴角的笑意有些凝固,半晌之後,卻還是說道,“太子式微,宮中只剩下一個三王爺,可惜,”他笑了聲,“是個廢物。”
盛南橋手中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何大人,難道不想有一天重回朝堂嗎據我所知,您下獄之事,與這兩人脫不了干係吧。”
何延之不語。
但盛南橋心底卻篤定了,何延之是想要回去的,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怎麼能夠容忍自己現在屈居於這麼一小片天地呢?
盛南橋:“何大人好好想想吧,總要爲自己的以後考慮,不是嗎?”
何延之垂下眼眸,就在盛南橋以爲何延之被自己的話打動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以後?”
盛南橋一怔,眉間一皺,“你什麼意思?”
何延之勾了勾嘴角,“沈清其人,我雖不知,但歷代以來的皇帝與將軍,可患難,不可共富貴,你如此爲他賣命籌劃,真的覺得自己可以善終嗎?”
盛南橋有些惱了,“何延之!”
何延之擡眼,目光之中無波無喜,“其實你現在不必急着勸我,若他真可堪大用,我自會幫他,也是幫這朝堂,若他不能……”
若他不能……
盛南橋目光變得有些複雜。
若他不能,盛南橋不會對付沈清,只會對付何延之。
何延之伸手將剩下的棋子收好,纔看向他,“可你來,似乎還有什麼別的煩心的事。”
何延之顯然不想提起此事,盛南橋再說,便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盛南橋翻了個白眼,有些煩躁的回答,“沒別的事。”
何延之想了想,猜測道,“因爲顧知?”
盛南橋一愣,瞪了一眼何延之,“我都說了沒有別的事,你瞎猜什麼?”
何延之對他們二人的事情沒什麼興趣,也懶得說些什麼,不過此刻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我能想到的事情,你應該也可以想到。”
“歷來可以上位的,均是薄情寡義之輩。”
何延之站起來,微風吹動了他的衣襬和墨發,多了幾分看透世事的瀟灑之態。
“以你之能,非該在朝堂。”
盛南橋靜默了一會兒,擡起頭,“那你覺得我該在哪?”
何延之垂眸看了他一會兒之後,卻徑直轉身離開,“問你自己。”
問我自己?
盛南橋猶如一座雕像,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問他自己?
他該在哪裡??
“主子,王爺來信兒了。”突然出現的盛淮打斷了盛南橋的思路。
盛南橋這纔回過神來,仔細一想,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他該在哪裡,這些都不重要,他現下要做的,纔是最重要的。
“感覺這幾天小郡王都不怎麼來了。”春華撐着頭倚在桌子上感慨道。
“他原本也不怎麼來。”顧知手裡拿着書,聽到這話,輕輕敲了敲春華的頭。
春華捂着頭笑眯眯的,“現在這不是和以前不一樣了嘛。”
說罷,春華看着顧知嘆了口氣,“先生這麼好看,怎麼會是個女子呢。”
自打盛南橋上次說過以後,顧知便不再管他,慢慢的,院子裡的人漸漸都知道這個先生是個男扮女裝的女子了。
一開始,衆人還想不明白,這種招搖撞騙的人小郡王竟然每一刀砍了她,但慢慢的,也都明白過來了。
這分明是看上人家了啊。
還記得春華一開始知道的,嘴長得都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若不是顧知親口承認,恐怕春華一時半會兒還真不敢相信。
顧知有些無奈,“怎麼,我是女子就不好看了?”
“不是不是,”春華連連擺手,“先生是男是女都好看啊,就是有點可惜。”
這要是個男的話,和小郡王……
咳咳。
顧知:“可惜什麼?”
春華哈哈一笑,“沒什麼。”
顧知:……
知道顧知是女子以後,春華對她都比以前親近了許多,春華靠近顧知,“先生,不是我說,我真的覺得這陣子小郡王不太來找你,課也沒怎麼上。”
顧知擰着眉頭,仔細想了想,似乎還真是如此,只是她一個人習慣了,一時半會兒倒也沒覺得有什麼。
春華一看顧知有些動搖了,接着說道,“先生,你得把小郡王看好了,萬一,萬一是被外面的狐狸精纏上了怎麼辦?”
顧知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家郡王這麼容易就被狐狸精困住嗎?”
春華撇撇嘴,“狐狸精能不能不知道,反正你能。”
顧知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她的頭,“你別整天胡思亂想的了,出去幹活吧。”
“哦。”春華有些遺憾地看了一眼顧知,然後離開了。
屋子裡只剩下顧知一個人站在原地。
這幾日……似乎真的不太見盛南橋……
夜間——
“他還沒有回來?”顧知有些訝異地看着盛淮。
她本是過來找盛南橋的,可誰知道盛南橋居然不在。
顧知看了看黑下來的天,不知道這個時候盛南橋還能出去做什麼。
“嗯,”盛淮摸了摸鼻子,“主子最近有些忙,估計……經常不在。”
顧知眉間微皺着,“他在忙什麼?”
盛淮:“啊?”
顧知:“我問你他在忙什麼,你不要隨意敷衍我。”
“我,我,我,”盛淮一連說了三個我,也沒說出個一二三來,“主子!”
只見他眼睛一亮,突然朝着顧知的身後叫了一聲。
顧知轉過身,那個黑衣墨發的青年不是盛南橋又是誰
盛南橋看了一會兒顧知,對着盛淮擺擺手,“你下去吧。”
盛淮鬆了口氣,趕緊離開了。
盛南橋走到顧知的身邊,摸了摸她的臉,“這麼晚來幹嘛,不冷嗎?”
說着,他拉着顧知推開了書房的門,拉着她走了近去。
屋子裡還有燒着的碳,整個屋子都暖洋洋的,盛南橋脫下外衣扔到一邊,顧知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血氣。
顧知猝然擡頭,“你受傷了?”
盛南橋伸向顧知的手僵在半空中。
“沒有啊,”盛南橋笑着,將手收了回去,“真的沒有,我這樣的人,要是受了傷,恨不得立刻躺在牀上,十天八個月不下來,怎麼可能這麼精神呢?”
前有盛南瑾的事情,顧知實在有些不放心,“你過來,我檢查一下。”
盛南橋:“不必了吧。”
顧知瞪着他,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盛南橋嘆了口氣,走到了顧知的身前,任她檢查了一番。
“你看,我說我沒吧?”盛南橋說道。
他當真沒有受傷。
顧知鬆了口氣,拍了拍盛南橋的後背,“好了,回去坐着吧。”
盛南橋乖巧地坐了回去。
顧知:“那你這是怎麼回事?又有人刺殺你嗎?”
“啊,”盛南橋笑笑,“每個月都有那麼幾次,不算什麼大事了。”
每個月?
顧知想起盛南橋身上的傷疤,一時間有些無言。
心像是被人攥緊了一般的難受。
盛南橋見顧知不說話,有些沒底了,“顧知,我……”
顧知:“他們爲什麼要殺你?”
盛南橋:“我……”
顧知不聽他說,又問道,“他們是誰?”
盛南橋閉上了嘴,半晌才說道,“知道這些對你沒好處。”
顧知看着他,眼底化不開的擔憂,“我想要知道,本就不是爲了什麼好處。”
“盛南橋,”顧知咬了咬脣,說道,“一直以來,如何大人所說,我對你真的一無所知,僅憑着……盛南橋,”顧知擡眼,千言萬語她都說不出來了,最後,僅僅化爲了一句話。
“我想要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