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南橋搖搖晃晃地拎着個酒壺, 似乎喝得已經不認方向了,腳步也不穩,左腳絆右腳差點跌倒在地上。
“小心。”身邊傳來輕柔的聲音, 他擡頭一看, 正是那張熟悉的面容。
盛南橋順勢站直, “先生在這幹嘛?”
顧知嘆了口氣。
盛南橋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看得出來他努力想要站直一些, 但似乎有些艱難,整個人都有點惱了。
“別亂動了,”顧知扶着他坐到了一邊的亭子裡, “過來坐。”
盛南橋愣了下,頭微微一轉, 顧知瑩白如玉的面頰近在咫尺, 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誘人。
他抿着脣移開了視線, 規規矩矩地跟着顧知到亭子裡坐下。
盛南橋靠在柱子上,腿一屈, 踩在了欄杆邊上。
顧知盯着看了會兒,剛剛要走到遠一點的地方坐下,便看見盛南橋手一擡,那一壺酒便要進了他的肚子。
顧知下意識伸手擋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手便將酒壺拿了下來。
盛南橋沒反應過來, 竟也沒有阻止, 只是愣愣地看着顧知。
顧知被盛南橋一盯, 才覺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妥。
但做都做了, 還能假裝沒這回事不成?
顧知把酒壺放在了石桌上, 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小郡王今天喝的夠多了, 再喝就要傷身了。”
盛南橋有些迷茫地眨着眼睛看着她。
不得不說,盛南橋這幅樣子,像極了貓主子,又傻又可愛。
顧知指了指他的臉,“你臉都紅了,不能再喝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說完這話以後,盛南橋的臉好像更紅了。
盛南橋轉過頭,清風讓他臉上的溫度散了一些。
顧知也不說話了,走到另一邊坐下,默默地陪他看風景。
盛南橋似是感慨地說了一句,“有人疼真好啊。”
顧知愣了下,擡眼去看他,盛南橋還維持着之前的姿勢坐着,沒有看她。
盛南橋:“我父親是大將軍,聲名顯赫啊,不過他不太喜歡我。”
顧知本想要反駁,但仔細一想,世上未必沒有這樣的父母,天生就不喜歡自己的孩子。
而老將軍,也許就是這樣。
盛南橋似乎笑了下,他猜到了顧知在想什麼。
不過,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手握重兵的將軍最被人忌諱,尤其是當朝廷離不開他的時候,若是孤家寡人,或是隻有個女兒,或許還可以多握着兵權一會兒,可惜……上天給了他個兒子,”盛南橋語氣淡淡的,似乎並不介意,“於是忌憚變成了恐懼,他們擔心我變成另外一個棘手的大將軍,而我,變成了我父親的威脅。”
然而,越是內心深沉的人,反而也能若無其事地揭開自己的傷疤。
盛南橋的側臉顯得平靜而無謂,只有眼睛被他遮了起來,什麼都看不出。
“我娘也不喜歡我,不過還算她有良心,能讓我活到現在。”
盛南橋真的醉了吧,絮絮叨叨地說着自己的家事,也不管這些事是不是她可以聽的。
也許,盛南橋心裡早已相信她了呢?
盛南橋哼了一聲,“後院那個老寡婦更不用說了,比起關心我一句,讓她捅我一刀她或許更願意一些。”
說到後來,顧知覺得盛南橋的語氣似乎有了變化,可一時之間,也沒有發現哪裡變了。
顧知沒有安慰他。
已經二十歲的小郡王,早就過了需要人安慰的時候了。
現如今,這些事情與他而言,不過是些不夠開心的往事而已。
顧知:“這些事情外界從未有過傳聞。”
盛南橋沉默了下,說道,“又不是什麼上的了檯面的事情,怎麼會有傳聞那些背後的人巴不得我死在這裡……對有些人來說,我就是根刺,哪怕活成現在這幅樣子,他們也依舊看我不爽。”
這是顧知第一次聽到盛南橋說起那些人。
那些一次次派人刺殺他的人,那些是他爲眼中釘的人。
盛南橋收斂了所有的情緒,笑了一聲,將手枕在腦後,翹着二郎腿晃來晃去,“不過敢惹老子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盛南橋等了一會兒,不見顧知的回答,扭頭看去,發現對方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嗯?
這是怎麼了??
還沒等盛南橋問,顧知便先開口了,“你爲什麼願意告訴我?”
沒有“小郡王”,只是“你”。
盛南橋眨眨眼,笑彎了眼睛,“唔……大概先生看起來讓人相信吧。”
說出這些事情,並非一時衝動。他也絕非衝動之人。
盛南橋說完之後,便奇異地發現顧知又沉默了。
目光之中帶着掙扎,頗有些正在天人交戰的意味。
盛南橋有些意外,“先生在想什麼?”
顧知擡眼看他,眉間微皺,半晌,才說了一句,“我有事瞞着小郡王。”
“我……我是個女子。”
……
……
“……然後呢?”
何延之將倒好的泛着清香的茶水遞到了盛南橋的面前,盛南橋心不在焉地接了過來。
“她問我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就承認了。”盛南橋低頭看着杯中的茶葉,用手晃了晃。
自從上次顧知從青竹院出來以後,盛南橋便和何延之經常提起顧知。
何延之驚訝於盛南橋早就知道顧知是女子的事情,不過還是爲他守口如瓶,不曾對顧知透露過。
而這樣做的煩惱,便是盛南橋總是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從下屬的婚禮上回來以後,盛南橋就總是一臉恍惚,下棋也下得一塌糊塗。
何延之是個專注的人,也容不得他人分神,索性將棋子一扔,便開始問起來事情的始末。
對於盛南橋的回答,何延之有些無可奈何。
何延之:“她怎麼說的?”
盛南橋搖搖頭,“她沒怎麼說,可能……心有所感吧。”
確實,女子天生要敏感一些,心底隱隱地都有些懷疑。
何延之笑了下,“就這些她竟沒說別的話?”
顧知開了口,必定會說些什麼,難道只是僅僅地坦誠?
盛南橋愣了下,腦子裡突然浮現出顧知離去之時所說的那句話,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
盛南橋搖搖頭,“沒了。”
何延之笑笑,也不說什麼,默默地棋盤上的棋子收了起來,“以後有時間再下吧。”
盛南橋:“嗯。”
他也確實沒心情。
那日裡——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彷彿鑲了一層金邊,瑩白的臉上掛上了淡淡的笑意。
“盛南橋,”她說,“你喜歡我。”
篤定的樣子,讓盛南橋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是不是喝醉了不小心說出來的。
然而,她卻什麼都沒說。
就這麼轉身離開了。
剩下盛南橋一人在原地胡思亂想。
至今,盛南橋想起來,仍然覺得臉頰發熱。
她這算是什麼意思??
迄今爲止,這個撥亂了他心絃的女子沒有半分解釋,他倒是敏銳地發現她的聲音越來越軟了,屬於男子的沙啞逐漸消失,面容也變得柔和起來。
她依舊像以前一樣,早早起來,在書房等他,語氣柔和地說一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詞句,盛南橋卻半點也聽不進去,以前那些睏倦也消失了。
本就習慣了夜間失眠的盛南橋白天也失眠了,眼底的黑眼圈越來越重,顧知卻是越來越容光煥發。
щщщ ⊙TTkan ⊙¢ o 於是,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盛南橋抱了被子,敲響了顧知的門,眼底閃爍着不明的光芒。
我不睡,你也別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