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已逝,長夜將至。
夕陽就像一塊燒紅的鐵餅般掛在天地的縫隙之間,它似乎心有不甘,將旁邊的浮雲烤得着了火,然而一切皆徒勞,黑暗開始侵蝕大地。
冉阿玉擡頭看了一眼遠方的黑色小屋,它好像一個硯臺那樣,被孤零零的擱在地平線上。青年只瞄了一眼便將目光重新看向腳下的官道。
這種景緻在別人看來大概很美,但卻能讓冉阿玉有點惆悵。因爲他年少時與父母和家告別就是在這種夕陽下。
林若雪看出了他低頭時的那一抹黯然,姑娘也聽說過心上人的童年故事。
“莫要悲傷阿玉,”她牽上他的手,“不好的過去只是人生的一種經歷,它不應該成爲你的負擔。”
“有先生在就好。”冉阿玉深情的說道。
‘先生’一詞林若雪自用多有調情之意,而冉阿玉在稱林若雪爲先生的時候還是蠻恭敬的,不僅僅是她爲他解了惑授了業,更重要的是,林若雪好像能給冉阿玉帶來一種力量。
同樣是愛的力量,倘若霍恩華的力量能讓冉阿玉如沐春風的話,那林若雪的力量就可以讓冉阿玉如食甘露。
暮色降臨的時候他們便走到了那棟‘小屋子’旁邊,然後冉阿玉發覺它其實並不小,是棟兩層樓的瓦房,有泥巴圍牆、有院子、還有牲口棚。先前從冉阿玉他們身邊跑過的馬匹正被拴在拴馬樁上吃着草料。
這是一間客棧,由於敘州城到柳州的官道上只有這麼一家客棧,因此它的名字也叫‘只一家’
走過落有稻草的泥巴院子,進入到牆壁上掛有馬燈的堂屋,裡面顯得較爲熱鬧,有三四張桌子都坐滿了人,皆是些手執刀劍行走江湖的豪客和商販。此刻這些人正吃着酒肉聊着天,原本對二人的到來並不感興趣,不過、有幾名男子在看到林若雪的出色姿容後,便不時的用目光偷瞄她。
這家店的老闆是個年近三十的女人,雖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加上她穿着暴露走路扭來扭去,於是很多往返於這條官道的漢子便要來這裡一飽眼福。
(爲何武俠小說中很多驛道會有一所孤零零的客棧,客棧裡面又有一個穿着暴露行爲輕佻的女人呢?大概這樣寫比較應景,不然江湖好漢們都去荒郊野外以天爲被以地爲牀睡覺了,誰他媽還跑到你個破客棧浪費銀子?所以筆者當然也免不了入俗。)
不過飽眼福可以,想要伸手動腳卻不行。熟客們都知道這剋死了丈夫、姓秦的女人的霸道,她若看上你便主動挑逗你不從都難;她若瞧你不起,你就最好安分點,否則缺胳膊斷腿算輕的了。
冉阿玉和林若雪在角落裡找了長桌子坐下,向一個抱着酒罈從旁邊經過的夥計那裡點了些飯菜並詢問是否可以停供住宿。
“沒有,住滿了。”袒胸露乳的漢子一邊打酒一邊回答,“你們要不嫌臭的話牲口棚倒可以湊合。”
他語氣不善,不過冉阿玉和林若雪不以爲忤,江湖兒女哪有那麼多窮講究?只是旁邊的人難免要議論幾句,尤其是那幾個看了林若雪的容貌有憐香惜玉之心的漢子。
“秦大姐僱的這四個夥計,”挨着冉阿玉他們旁邊的另一張桌子上有人道:“長得三大五粗,壯得如同棚裡的牲口,看人眼神的跟欠了他們命似的。”
“不壯點能行?”另一個薄嘴脣長相有點刻薄的漢子拋了顆花生米在口中邊嚼邊說,“就她那火燒的似身子,一般的男人不被榨成鹹菜纔怪。”
桌上幾人心照不宣的開始笑了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身穿紅色吊帶衫、紅色羅裙和繡花鞋的秦大姐,已經提着一罈開了封的酒來到了那漢子的背後,女人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耳朵往上提。
“說什麼呢?”她笑眯眯的望着他。
“疼!疼!”那漢子被她扯得歪着身子站了起來。
“要不今晚你讓我榨榨?”秦大姐伸出一根手指在這人的胸脯上畫圈兒。
“喲!王兄弟豔福不淺嘛!”旁邊有人盯着他們嬉皮笑臉的道。
面相刻薄的漢子心都快被撩出來了,他喉結一滾嚥下了好大一團唾沫。
“好.......好啊!”他說。
“好你媽好!”姓秦的女人右手放開漢子的耳朵,左手在他的胸脯上輕輕一推,那人便失落的坐回條凳。“一副死爹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什麼德行。”
“我們德行好,老闆娘不考慮考慮?”傍邊一桌有人道。
“哪個狗日的敢喝了它?”她提起酒罈對着那桌人晃了晃,“老孃就考慮。”
那邊桌子上的人瞬間偃旗息鼓。秦大姐嗤笑一聲扭着身子走到了冉阿玉他們這一桌,她一直盯着英俊青年看,目光大膽而火熱。
“別信那個挨千刀的,”女人將酒罈放在桌上道:“還有房間而且舒服得很,公子要不要?”
“如此最好,”冉阿玉開始往兜裡掏銀子,“如果價格合適的話......我們要兩間。”
秦大姐看了看桌上的碎銀子又看了看冉阿玉。
“只有一間,而且只能你住,至於她麼......”女人彷彿纔看到林若雪輕飄飄的瞄了她一眼,“住牲口棚挺好的。”
面對女人的挑釁林若雪充耳不聞。
“那不住了,”聽老闆娘這樣說冉阿玉有點生氣,“我們吃了飯結賬走人便是。”
“喲!心疼了?”秦大姐趁機挪動着屁股靠近了冉阿玉,“她是你小相好啊?”
“是又怎樣?不關你的事。”看她欲將身子往自己身上靠,坐在條凳上的青年不得不往後面移。
“當然,”女人拉了只白碗到自己面前將酒倒滿,“年輕男子嘛!在女人面前總是裝着一副非你不要的樣子,實際呢?其實是他們沒見過多少女人。公子要是跟我去樓上的房間,我保準你吃了人肉以後心就不會痛了——來一口?”
“吃什麼人?莫名其妙,若雪我們走!”冉阿玉不喜老闆娘這副風騷賣弄做派,飯也顧不得吃立馬起身就想要離開客棧。
秦大姐也站了起來,女人順手就拂去了桌上的碎銀,然後歪扭着身子準備用左臂去搭冉阿玉的右肩。老闆娘端着酒,剛想開口就被‘滋’的一聲打斷,她右手突輕扭頭一看,這才發現手中空空如也,那裝有酒的白碗已經被長劍托住碗底端在空中。
老闆娘的媚笑瞬間凝固在臉上,四周看熱鬧的人也不再議論紛紛。
在場的江湖人士都知道,好看姑娘的這一劍又快又準,在出劍的一瞬間必須要找到手掌和碗底之間的縫隙,然後將劍平着插進去,才能在不傷及手掌的情況下將酒碗託於劍上端開。林若雪這份眼力、和使劍的精細度是能夠讓他們閉嘴的。
“沒房就把銀子留下,”林若雪冷眼看着秦大姐冷語道:“你如何放浪與本姑娘無關,但他是我的人,還輪不到你這鄉野dang婦來調戲。”
這姓秦的老闆娘似乎被林若雪這精妙的一劍給嚇到了,她終於站直了身子但嘴上仍是不服:“誰說沒房了?樓上有的是廂房。”
“很好!”林若雪將劍身上的酒碗又端回桌面,“給我們安排一間銀子就是你的了。”
“一間?”冉阿玉和老闆娘異口同聲。
“當然是一間啊!”林若雪挑眉一笑,“不看緊你,要是她把你勾走了怎麼辦?”
“怎麼可能?我是絕不會的.......”青年認真辯解但看到心上人的笑容就沒有繼續再往下說了。
“傻阿玉,”林若雪毫不顧忌四周有很多人繼續調戲道:“你當然不會咯!不然先生就要打板子,把屁股給你打到開花爲止。”
四周的看客們爆發出‘哇’的一聲,因爲他們腦中出現的那個畫面足夠刺激了。
秦大姐驚呆了,很難想象這個看起來面容絕美但冷若冰霜的姑娘會展現出這麼火熱一面。
“房間要有熱水,被褥得乾淨。”林若雪轉過頭又恢復了她那副漠然的表情,“倘若給我發現一隻跳蚤,我便把你丟到牲口棚去。”
老闆娘終於敗下陣來離開,在跨裡屋門檻的時候開始大罵:“你們這些挨千刀的是要造反了,看見老孃被人欺負也沒人搭理。”
“誰?是誰欺負我媽?”有個肉球一樣的半大小子提着把尖刀就往外衝。
秦大姐伸出一隻手搭在門框上擋住那人的去路笑眯眯的問:“你幹嘛?”
“給媽報仇啊!”胖小子甕聲翁氣的回答。
“老孃還沒死!”她叉起腰向他吼了起來,“滾回去!龜兒子,客人要熱水、要吃飯、還要睡覺,一個個吃得像豬懶得又像豬,我真是受夠了。”
秦大姐邊罵邊往竈房裡走,大堂里人有的覺得好笑,有的早已見怪不怪一邊吃着東西一邊談論其它事,而冉阿玉和林若雪則是要等着上飯菜。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老闆娘走入竈房的時候便換了副表情,她走到了竈臺那裡,對着一個頭戴帷帽、坐在板凳上的老嫗低聲道:“婆婆,公子爺已經到了,只是他身邊的那個女子實在不簡單,似乎......似乎......”
“不妨,按計劃行事就成。”老嫗從身側的柴堆上扯出幾根丫枝折斷丟入竈口,“至於那姑娘,自然有人找她麻煩。”
老嫗把火燒得很旺,鍋裡的蒸籠正冒着熱氣。
竈房左邊連着茅草棚,堆有草料的茅草棚後面放有一具棺材,仔細一看便可以發現棺材的側面留有小孔,這是專門用來運活人的棺材,此刻棺材板被打開,裡面的人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