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是在地下,但這間沒有窗戶的屠宰室卻要比上面的客房還要亮。
屋子四壁皆是土坯,左邊是一個有着煙囪的大竈臺,竈臺上有兩口燒着水的大鐵鍋,竈臺的旁邊就是風箱,一個頭裹白帕chi裸上身的漢子正在不停的拉動着風箱;右邊靠牆角安了個水槽,水槽的一頭通往屋頂,另一頭則有裝了機括的兩個鐵箍,它下面放着紅色的木盆,同樣是chi裸上身的兩名大漢在水槽旁一邊站一個。
這時候有個被脫得精光的男人從水槽上面滑了下來, 他的腿剛好滑入鐵箍中觸動了機括,咔嚓一聲鐵箍將他的雙腿給箍死。經過這一滑,又被鐵箍這麼一箍,原本昏迷的男子緩緩睜開了眼睛。還未明白怎麼回事,便被站在兩邊的大漢一人按住一隻手放在了水槽的兩側。
還是那個拿着尖刀的胖小子一搖一擺的走了過來,看了看嘴巴被堵眼神已經出現驚恐之色的男子。
“唔!”他用手拍了拍男子的肚皮,“細皮嫩肉的挺不錯。”
男子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並且知道這些人要幹嘛,開始猛烈的搖頭被堵的嘴巴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他已經被嚇得屎尿都出來了。
胖小子大估算了下時間,覺得差不多後,舉起尖刀對着男子的胸脯便刺了下去,尖刀刺入並不是太深只作開膛用。他從左到右用力一拉,男人的胸口立馬出現了一道五寸長的口子,胖小子的左手飛快探入男人的胸膛用力一扯一拉,一顆紅撲撲、還在跳動的心臟就出現在他的手中。
直到這時候男子才斷了氣,兩名漢子將他翻了個身,一腔熱血通過水槽的縫隙流入下面的血盆中。
“媽說過,必須要把人弄醒讓他害怕發抖,這樣心臟纔有韌性、血液纔會擴張。”
“還有得需要你這手藝才行,”血已放完一名大漢將死人拖出水槽,“不然咱們只一家店的‘涼拌豬心’和‘毛肚血旺’沒法在整個敘州和柳州地界成爲一絕。”
“一絕倒是一絕,”頭戴白帕的男子接過胖小子遞過去的人心念道:“要是人家知道涼拌豬心其實是人心,毛肚血旺其實是人血,誰還吃得下去?”
“老子能,”正在用瓢舀開水的人接話道,“這些財主土匪吃的人還少麼?現如今換我們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有何不可?”
的確要是別人知道他們開的是一家賣人肉的黑店,誰又敢吃這裡的東西呢?不過他們黑店殺的都是生前吃別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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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林若雪感覺這客棧有問題,但具體有什麼問題她又不知道,這種感覺有點貌似於女人的第六感或者說是江湖經驗。
所以他們吃飯吃得小心翼翼,倒並不是怕飯菜有毒,因爲從南理百花谷出來的林若雪,除了醫術超羣更是用毒高手,一般的使毒手段在林姑娘的眼中恐怕不夠看,她完全可以通過觀察或嗅嗅氣味便能識別出來。(當然我知道你肯定要說她這麼厲害,怎麼在困龍江魚嘴碼頭上了那兩個老漢的當了呢?那是迷煙不算毒藥,而且她當時還在打鬥中有所分神。)比如那碗放在桌上沒動的燒酒,林若雪從它有點渾濁的顏色就可以判斷出來酒裡面有致幻藥。
她不能放鬆警惕,老是覺得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時辰尚早,客棧大堂的江湖人士和販夫走卒還沒有睡意,正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你說那陽停湖三惡很了不起麼?”有個穿着粗布短褂的人說,“前段時間還不是給人殺了,有道是作惡多端終有人收拾。”
“殺了?”立馬就有人來了興趣問道:“陽停湖三傑可是況家三兄弟個個武藝高強,整個金雀島都是他們的地盤,我聽說他們和官府、鼓山寨都有關係,這樣的人誰敢殺?誰又殺得了他們呢?”
“哼!豈止是鼓山寨,他們還和定海——”
——咳!都是閒談公子聽聽就好。”
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穿着較好的年輕人慾搭話卻被身邊的老人打斷。
“所以鼓山寨不也同樣被挑翻了。”又有人道。
“啊喲!”此話一出便有幾個人同時發出了驚訝之聲。
“連鼓山寨也被挑了?”先前的人明顯有點不信,“要殺那陽停湖三傑已經不得了了,連鼓山寨也挑了這難道是......大門派所爲?”
“切!還三傑呢?咱們這些東奔西走討生活的人,哪個路過陽停湖不被剮了一身油的?這種惡霸不是你家祖宗,殺了最好。”穿着粗布短褂的人明顯瞧不起這種孤陋寡聞的人,不過爲了表示自己所知甚廣他還是繼續說道:“而殺三惡和挑了整個鼓山寨的不是什麼大門派,只一人而已”
“一人?這絕不可能,你老兄沒喝醉吧?”一個東海郡口音的人笑問道。
在場的衆人沒一個相信他的話。
“非但是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女人,”粗布短褂的男子環顧四周一圈兒看着大夥兒被自己吊足了胃口這才又道:“這個女人便是折梅仙子。”
當聽到‘折梅仙子’四個字以後冉阿玉便微微側了一下身。
在場的好些人先是驚歎,爾後再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如果是她的話——但凡知道的人——便沒有人再懷疑一個人能不能挑翻整個鼓山寨了,因爲從折梅仙子顏一汐以往留下的事蹟來看,要挑翻一個幫派並非什麼難事。這女人足夠風姿卓絕;她的故事不多但件件驚爲天人。雪駝山莊莊主顏一汐還未及而立之年,其劍術卻達到了已臻化境的地步,儼然成爲了新一代的劍術宗師。
有關於顏一汐冉阿玉當然知道,當日她與歐陽長遷於竹林比武堪稱驚豔,尤其是最後那一劍當真有虎嘯龍吟之勢,那一幕雖然不長,但卻刻入了冉阿玉的腦中令青年無法忘懷。
接下來大活兒繼續聊,從顏一汐的故事又說到了砧州五大武學宗師的傳奇,然後話題變得平淡,開始講起了門派糾紛和江湖恩怨,最後開始乾脆罵起了朝廷。
“那龍椅上坐的就是兒皇帝!”說到動情處有人一拍桌子罵道:“朝廷賦稅如此之重,咱們兩湖一帶物產豐富還算過得去,諸位去北方就知道了,人們沒有吃的只能啃樹皮嚼草根,簡直是千里赤地路有餓殍,我大綏百姓真是民不聊生啦!”
“這位仁兄此話不假,”一位臉頰上有刺青的佩刀漢子站起身來,“在下就是來自北方紅牙縣,我曾經務農爲生可怎麼在田地裡幹活都吃不飽,於是乾脆拉上村子的人落了草,一心想着搶他媽點糧食填飽肚子。”
“只是大家都沒糧食你們又到哪裡去搶呢?足下想要填飽肚子恐怕就得搶劫官府。”
“啊喲!被抓到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一個坐在西面角落個子矮小女子說。
“要是搶了那些狗官掉腦袋便掉腦袋,殺人不過碗大個疤也沒什麼好了不起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有人問。
“只是我們豬油蒙了心,居然去御狼關偷軍糧。”
“呵呵!閣下這可就做下豬狗不如的事了,”先前阻止年輕公子說話的老者開口,“鎮守禦狼關的將領是郭成義郭將軍,想當年郭將軍十八從軍,爲我大綏守了三十餘年的北境長城,這期間也不知道打退了多少次北厥毛子的進攻,若非有他、我大綏百姓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慘死於異邦豺狼的彎刀之下。”
“不錯郭將軍的確是了不起的人物,”臉上有刺青的佩刀漢子雙目閃光:“我們潛入軍營被當場抓獲——所幸並未殺害守糧軍卒犯下彌天罪——原本盜竊軍糧那是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不過這事被郭將軍知曉便免去了我們的死罪,打了我們三十鞭、給了我們每人一斗粗糧就將我們給放了。”
“鞭刑三十是朝廷律法對普通百姓盜竊之罪的懲罰,”老人緩緩說道:“但集羣偷盜軍糧豈止一般的盜竊?郭將軍非但沒有砍你們的頭,反而給了你們糧食這就是天大的活命之恩了。”
“他贖了我們的命,”刺青漢子神情激動,“受了三十鞭我們這些人又哪裡走得動呢?於是被安置在軍營住了十餘天與軍爺們同食同寢,我們這才知道鎮守關口的軍爺們吃的也是樹皮草根伴糧食,並不比我們好多少。我們還聽得老卒們談起,郭將軍一生戎馬並未成婚,在軍中認有一義子卻因爲孟鈷塘之戰死於敵人鐵蹄之下。我們離開時郭將軍說‘爾等不必爲此事感到羞愧,百姓吃不飽落草爲寇,錯在朝廷、在官吏,同時你們也要記住:既是我大綏百姓,就要遵守我大綏律法,尤其如今國難當頭,咱們更要攜手共進,你們幹好自己的田地,我們保護好邊關的疆土如此.......國家定可轉危爲安。’我雖是粗鄙農夫,但也知道郭將軍憂心忡忡,說的話全是安慰我們的。朝廷有昏君狗官大綏怎麼可能好?我們原本已打算回家,可走到路上遇一青衫儒士,經談起原來他是要去當兵打仗,我們感到好笑問:‘你一個讀書的打什麼仗?’他一句話就讓我們羞愧難當跟他一起返回了軍營。”
“什麼話?”一個頭發枯黃的年輕人準備給他倒酒,卻發現酒壺已空便值得作罷。
“他說:‘我一介文弱書生尚能知道棄筆從戎,爾等堂堂七尺男兒卻也只會苟且偷生麼?需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刺青漢子將後面這句話說得抑揚頓挫,幾乎是吼了出來。
“好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院子裡有人重複了這句話後跨門而入,“爲了老弟這句話就得喝他媽幾大碗——老闆娘上酒菜,酒要湖灣高粱酒;菜要涼拌豬心菜。”
來人是位身材消瘦的老禿子,銀髮銀鬚顴骨高聳,他眼眶凹陷身着灰色長褂,腰上纏着一條精鐵軟劍,別人大概不認識他的臉,但江湖上多有走動的人必定會認識這條軟劍。所以這人大大咧咧的往條凳上一座,旁邊有好些人卻立馬站了起來。
“穆三爺”有人抱拳道:“什麼風把您老給吹來了?”
這時候又有一身背九環刀的赤面漢子走進屋裡。漢子拍了拍褲腿上的塵土,掃視了屋內一圈兒後挨着銀髮老人坐下。
身材高大的夥計來回跑了好幾趟,才擺了兩壇酒和一桌子的菜,老人拍開封泥用鼻子一嗅忍不住感嘆一聲。他一次倒了好幾碗白酒開始招呼四周的人。
“各位朋友我穆老三請大夥喝酒吃肉,”禿頂老人起身抱拳朗聲道:“老朽這半年和朱兄弟爲遞送英雄帖,跑遍了東西南北風餐露宿,罪遭得不少卻也不敢有任何抱怨,不就是因爲那位老弟說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麼?凡我大綏兒郎理當同心協力剷除奸逆。”
“我這粗鄙漢子哪能說出這話,它是出自一位讀書人之口,”刺青漢子解釋後後又問:“穆老英雄和朱兄可是爲了武林大會而廣發英雄帖?”
“不錯,我們正是爲了將要在太王山舉行的武林大會做準備,到時天下英雄共聚中嶽,便可商討對敵之策。”
“不知這武林大會在下有沒有資格參加?”
“凡是我大綏熱血兒女皆有資格。”
“若在武林大會上,在下欲邀天下英雄赴御狼關禦敵這話可否說得?”
“天下英雄皆是我大綏兒女,家國有難當拋頭顱灑熱血有何說不得?”
“好!在下當敬二位一碗。”刺青漢子走到了穆老三面前雙手端起酒碗。
“好說!”穆老三笑道和朱姓背刀漢子也端起了酒碗三人重重一碰後三人一飲而盡。
定海派的穆老三在江湖上久負盛名,人稱‘軟劍散財’什麼意思呢?就是說他武功高強爲人仗義,路見不平事便拔劍相助,若遇見流落街頭的貧寒書生也必定會慷慨解囊,因此纔有軟劍散財一說。
故此、在場基本上所有人都買他的帳,在他請客的情況下,誰都要過來吃幾口菜,說着豪氣干雲的話彼此碰上一碗。
只有冉阿玉和林若雪還坐在原位。
“那位公子、姑娘,你們不過來一起吃酒嗎?”穆老三突然轉過頭來邀請道。
“多謝!”冉阿玉尷尬一笑,“我們明天還要趕路,時辰不早了得上樓休息——走吧!若雪。”
兩人穿過了高深喧譁的大堂,延着木質樓梯去了二樓的客房。
大堂里老板狼秦大姐親自端出涼拌豬心和毛肚血旺,於是大夥兒爭先恐後,搶食搶得不亦樂乎。
只有先前制止年輕人說話的老者並不吃菜,他一邊喝酒一邊輕飄飄的看了一眼二樓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