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在往斜下延伸,地面是由石板鋪成,一邊是用於流水的水溝,牆壁上每隔兩三丈便掛着一盞油燈。由於越往裡走光線越暗,爲防止意外冉阿玉從布包裡摸出火摺子將牆壁上的油燈點亮,這才發覺通道左邊有一個盤子大小的機關,他們的頭上懸着一道石門,而再前面、牆壁的兩邊開始出現石屋。
“想不到這白馬寺下面還有密室,”冉阿玉扶着林若雪往前走感受到她現在挪動腳步都很困難,“很疼麼?”他問。
“嗯!不過不礙事。”她皺眉道。
於是冉阿玉把林若雪扶到一間石屋裡,石屋裡居然有乾草和石桌,他把她放在乾草上坐下。
“你先在這裡休息下,我得去看看這密室有沒有別的出口,不然敵人進來就麻煩了。”冉阿玉道。
“小心點!”林若雪囑咐,“別忘了你也受了傷。”
冉阿玉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後便轉身走出了石屋,他深怕外面那四個人發現了這裡,於是摸黑延着通道往前小跑。青年耳朵聽着咚咚咚的腳步聲一刻也不敢怠慢,突然他碰到了一處牆壁以爲到了盡頭,用手一摸才發現左邊是空的,原來是通道在這裡拐了個彎又開始往下。
延着階梯下了約莫一百來步,有嘩啦啦的流水聲傳出。這時候光線再次變亮,映入眼前的居然是一個溶洞,裡面還有個大水塘,靠近石壁的地方停有兩隻竹筏。雖然站得甚遠看不太清前方狀況,但冉阿玉明白這裡還有出路,通道那邊石門是可以關上的。
他轉身又往回跑,抵達了先前安有機關的地方。這時候昴日星官等四人剛好來到了他們先前掉落在地的那間石屋,冉阿玉來不及多想,趕忙扭動石壁機關,重達上千斤的石門轟然墜下。那幾人聽見通道內傳來異響跑上前來,卻也無法阻止石門將通道隔得嚴絲合縫。
這下冉阿玉才徹底放心,知道外面的人如果不借助鐵錘、鏨子等工具是無法破門而入的,他們暫時還不至於被人甕中捉鱉。
返回石屋藉着油燈的光線,冉阿玉看見坐在乾草上的林若雪正用銀針扎自己的腳裸,她燕眉微顰勾着身子不太方便。
冉阿玉蹲下看着這條白得如同蘿蔔的小腿,發現她腳裸上的傷口極深,緋紅的鮮血染紅了白靴。
“那些人?”林若雪問。
“放心石門已關上,他們一時半會兒進不來。”冉阿玉回答。
“我們如何出去?”林若雪又問。
“還有別的出口——我來幫你。”他看着她的腳裸道。
“你怎麼幫?”林若雪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在我們南理,女子的腳是不能隨便給男子摸的,不然的話......”
她沒有說完,因爲她想到了自己的腰都給他抱過了。
南理確實有個風俗:未婚女子的腳是不能被男子摸的,否則就得嫁給那男子。(筆者這是廢話,女子什麼地方又能摸?還有、故事中有些人物的對話,用的是現代語句,很多詞語古時候是沒有的,筆者寫在故事中只是爲了增加情趣而已。)
“你自己不太方便,”冉阿玉撕爛自己的衣角當布條,“我受傷的時候你爲我包紮傷口,這次你的傷也是爲了我而受,我幫你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不是這個道理——啊!你......”
林若雪吞吞吐吐的話未說完,冉阿玉就捉住了她腳裸準備纏布條。當然以林若雪的本事就算腳裸受了傷,想要擺脫冉阿玉的捉拿簡直是輕而易舉,但她雖然羞澀卻並沒有極力反對,這是爲什麼呢?
她的心已被某種東西擊中。
這種東西堅韌如刀;這種東西柔弱似帛;這種東西甜如甘露;這種東西苦似青蒿;這種東西醉人也毒人;這種東西讓人變得不像人。倘若我們要把這種東西用一個字來定義的話,那麼它就叫‘愛’
所以寡淡的林若雪變得濃烈只因要得一人心。
“你待我好,我也就待你好。”冉阿玉一邊幫她包紮傷口一邊道:“書上說這就叫‘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只是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嗎?那如果別的人......別的姑娘待你好,阿玉也如此會待她好嗎?”她直勾勾的看着他,期望看穿冉阿玉那顆跳動的心。
冉阿玉纏布袋的右手停下來,這證明青年在思考,林若雪也並不催他只是在等待着。
“應該不.......肯定不會。”他肯定了答案後繼續爲她纏布條。
“爲什麼?別人對你好你不該對人家好嗎?”這次她立馬問。
“爲什麼......”冉阿玉又停了下來思考,“應該是要對人家好的,但那種好和這種好——
——冉阿玉你是不是喜歡我?”
“嗯!”他條件反射答道後手不自覺的用了下力,然後一臉茫然的望着林若雪那張有點紅潤的臉。
“嗯!”林若雪被捏疼了低哼了一聲,不過灰袍姑娘已經知道冉阿玉心裡的答案所以她很開心。
“眼光不錯!”她向他比出了大拇指認真說道:“不過阿玉要記住,你面前的這位姑娘很驕傲,她只想當心上人的獨一無二。我林若雪喜歡的人未必是天下人的蓋世英雄,但他必須是我的蓋世英雄。”
“阿玉的相戀之道就是從一而終,”左額上有疤痕的英俊青年認真的說,“心就好比一個碗,而若雪就好比碗裡的水已經裝得滿滿當當,別的姑娘再好;別的水再清澈那也是別人事,再也走不進我冉阿玉的心,再也倒不進我的碗裡了。”
“所以阿玉信命嗎?”她宛然一笑。
他已經爲她包紮好了傷口,用布條打了個蝴蝶結。
“當然!”冉阿玉點點頭。
“我信命也信緣,”林若雪將頭靠在牆上輕輕的閉上了眼睛,“故此我屬於一眼定生死,不存在日久生情,阿玉給我第一眼的感覺——嗯!很俊美。”
他們一夜未睡又經歷了場惡戰,在得知暫時安全後,便背靠牆壁沉沉睡去。
入夢時分,彼此嘴角上揚,看來愛戀之初的確甜如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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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共此時,幾人歡喜幾人悲。
分界島下起了暴雨,金烏城在長夜裡受着雨打風吹,委屈得如同一頭負傷的巨獸。
雨滴從天而降,將金色的琉璃瓦打得噠噠作響,然後順着瓦溝流下,打溼了歐陽家硃紅色的窗。在這些雄壯的樓宇中,有一棟門楣上掛着‘爍金殿’匾額的屋子,此刻它算得上是燈火輝煌。
這是金烏城的議事樓,適逢有大事要商議,島上的重要人物都會聚集在這裡,就像一國朝堂般熱鬧。
“諸位有什麼建議都說說吧!”歐陽長慶看着大堂中正襟危坐的一羣人道。
“大哥,”歐陽長寧抿了口茶將茶碗輕輕放在茶几上,“我們當下更應該鼓勵島民們發展農耕和漁業,這樣咱們才能自給自足,不至於被別人牽着鼻子走。”
“二哥此言差矣,”面如冠玉的歐陽長榮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我們金烏城又被誰牽着鼻子走了?”
“哼!金烏城不一直是大綏的錢爐子麼?”歐陽長寧道:“咱們用金銀換取大綏的各種物資,但我們要土地的時候,那高坐龍椅的皇帝可曾答應了半畝?如果有一天金山的礦挖完了,咱們島上的人吃什麼?”
坐在第四張木椅上,一個還穿着鎧甲的絡腮鬍漢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抱歉!諸位,”歐陽長福起身抱拳道:“是我失禮了,主要是我二哥講的笑話太好笑了,他想用金子去買土地,但那皇帝又不傻怎麼可能賣掉自己的國土?”
“你什麼意思?老四。”頭大脖子粗的歐陽長寧望着歐陽長福。
“別誤會二哥,我是贊同你的,”歐陽長福起身走到堂中望着歐陽長慶抱拳道:“大哥,其實二哥說得不錯,金山總有挖空的時候,咱們是需要大力發展農耕、漁業和去弄點土地的,只不過這土地嘛!買是買不來的,縱觀砧州數千年曆史,想要奪得土地,無一不是兵臨城下逼着對方割下來的。如今那綏國國力漸衰,而東南兩郡離我們又如此之近......”
“怎麼、老四還想出兵攻打這兩郡不成?”歐陽長榮挑起眉毛看着自己的四弟。
“哼!有何不可?”歐陽長福冷哼道。
“有何不可?”他驚訝的望着他差點罵了句‘他孃的’“四弟,咱們在打別人之前首先要想想自己有幾斤幾兩,東南二郡雖只是兩個城池但它屬於大綏,而大綏是一個國家,咱們用一條人命換去換人家一百條人命也還是輸,請問這仗你還怎麼打?”
如果可以過安穩日子沒有人喜歡打仗,所以他這話得到了在場大多數人的支持。
“歐陽場主說得在理,”一頭帶白色襆頭的文雅老人道:“打仗是要靠人去堆的,咱們島上的人口比起大綏差太多,依據地形城池自保還可以,若去打人家是會惹火燒身的。”
這人是負責統計整個分界島的人口和物資的,尤其對金山的礦物和人員瞭如指掌,而歐陽長榮又是主管金山的,這人算得上是歐陽長榮的得力助手。他這話說在歐陽長慶的心裡去了,目前歐陽長慶擔心的就是別人來攻。
“未必吧?程蘊先生,”歐陽長福身後一敦實魁梧的漢子道:“倘若雙方擺開架勢真刀真槍的幹,那的確拼的是人口。我們只是出兵攻打東南二郡或者選其一,這兩郡的兵力並不多,守城的太守又非擅長領兵的武將。”
“而且那東海郡郡太守盧大人很好收買。”歐陽長福笑眯眯的說。
“未必吧?”歐陽長榮也來了這麼句,“如果他被咱們收買了,爲何這次的大豆和大米會比以往提高一倍的價格?哦!對了,”歐陽長榮轉頭望着自己的大哥,“還有他們的鹽簡直貴得離譜,所以咱們一直都在購買鹽販子們的私鹽。”
“嗯!”歐陽長寧道,“據與清盞結交的那幾個鹽販子說,現在他們根本不能走東海郡出海,那條路線設卡太多了,一旦被抓是要掉腦袋的。”
“這是我擔心的問題,”歐陽長慶緩緩起身道:“咱們分界島雖孤懸海外,但一直都和大綏保持商貿往來,兩岸百姓亦有親人雙方皆可來回走動。先祖也曾和綏國皇帝立下八字盟約:‘和平共處,互不侵犯’可自父親大人執掌金烏城以來,那綏國就有了冒犯之意,曾在東南沿海一帶鑄造戰船、訓練水軍,其入侵之心路人皆知。倘若不是幾個叔輩幫着我們;父親大人當初一劍斬十船呵退敵人,恐怕綏國軍隊早就來攻我金烏城了。可是如今父親大人云遊四方早已不知去向,我歐陽長慶才疏學淺怎有父親之威?如今的綏國國力漸衰,就如同飢餓的狼——掌權者又變成了丞相李慶——很可能就會咬咱們一口。”
“他們已經咬了,”歐陽長寧惱怒道,“我們船拖去的金銀能買回來的東西越來越少,就如那東海郡的盧定坦言:貨物交易價格是被朝廷欽定的,是國策,他也不敢違背,所以四弟、咱們私下給他點好處那盧大人可以像你我親兄弟這般好,但別忘了人家是綏朝的官員,咱們出兵去奪人家城池,他立馬會和我們殺得天翻地覆,否則他就會性命不保。大哥我其實擔心的是綏朝斷絕貿易往來,那樣對我們來說打擊就太大了,分界島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島嶼,大力發展農耕和漁業能自給自足就算是謝天謝地了。”
“去他孃的!不交易難道我們不可以去搶麼?”歐陽長福罵道:“這一幫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全忘了當初他綏國有難的時候,咱們祖上是如何幫助他們的。”
“所以你乾脆就先幹了?”歐陽長慶盯着自己這個脾氣火爆的四弟,“覺得將島上的軍士們假扮成海匪人家就不曉得?四弟糊塗啊!你可知道這樣做就會給人家留下師出有名的藉口,而將我們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
“哼!”年輕的歐陽長福滿臉不悅的看着自己的三個兄長,“我就弄不明白,你們究竟在怕什麼——算了!你們自己拿主意。”言罷也不管衆人轉身就走。
“大哥你看看!長福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來,哪裡像一個帶兵將領的樣子?”歐陽長榮無奈搖頭嘆道。
歐陽長慶沒有理會歐陽長榮的話,畢竟他這個四弟的脾氣,是他們三兄弟和母親一起給慣出來的。
“你們覺得金烏城有沒有可能同南理通商?”歐陽長慶問。
“先不說林南世家同不同意,”歐陽長寧道:“就是距離也是個問題,這段海路我們從來沒有走過,完全無法預料路上會出現什麼,比如海浪、颶風、海匪,大哥也知道咱們沒有遠航的經驗,貿然出行的話對船和船員都是極大的考驗。”
歐陽長慶沒有說走陸路,因爲那將是更加行不通的一條路線。
“凡事都有第一次,”歐陽長慶下意識的摸了摸左肩又重新坐在椅子上,“這樣、孔君行先生,由你挑選出使南理的人員,咱們先問問林南世家的意見。”
“遵城主命!”座位上有一身穿青衫的中年儒士起身領命道。
“至於發展農業、漁業、鑄造航船,就目前來也只能從金山哪裡抽調人手。”
“大哥!”歐陽長榮立馬喊道:“金山那邊的人手本來就緊張,再抽調去做其它事的話......這礦我沒法開採,而且大家都熟悉了挖礦、冶煉技術誰願意去種田打漁呢?”
“金山可以暫時關閉幾個礦洞,金子一天挖不完,但如果綏國對咱們關閉貿易的話物資會一天比一天少,爲防範於未然自給自足勢在必行。去種田地和打漁的人分配的報酬與他們在金山的時候一樣的,這部分物資由歐陽家補貼。”
“可是大哥——
——這事沒得商量!”歐陽長慶直接打斷了他。
“尊城主命!”涉及到自身利益,歐陽長榮心中有一萬個不願意,但他也必須遵守——至少表面上得遵守。
接下來他們又商量了別的事,有時候大堂裡會出現爭吵,那爭吵聲簡直能把窗外的雨聲給壓下去,直到歐陽長慶揉着眉心讓大家先行退下,最終爍金殿才恢復了安靜。
孤身走在放有石路燈的迴廊上,歐陽長慶看着隨風飄蕩的大雨踐踏着溼漉漉的盆栽左肩隱隱作痛。其實今日商量之事,沒一樣是他自己心中所想,歐陽長慶所想的事只有一件:誰來接替自己的位置。
回到房中的時候,歐陽長慶的夫人還在等他,鋪有藍色繡花布的圓桌上擺着冒煙的茶壺。這個身長九尺的威武漢子突然一屁股坐在圓凳上顯得十分疲倦。
“傷口很疼嗎?”已經卸去錦服、披着頭髮的女人仍然顯得華貴,她提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歐陽長慶接過女人遞過來的茶一口而幹,然後他脫去衣服chi裸上身,左肩上的繃帶留下了一個巴掌大的黑色印記。女人幫他把繃帶打開,裡面是一條寸餘長、佈滿了黑色血液的口子。
“怎麼會這樣?”女人心痛的呢喃道:“過去了這麼多時日,這傷口怎麼一直無法癒合?”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劍,”歐陽長慶握着女人的手安慰道:“這種劍傷恢復得自然比普通的傷口要久一些。佳柔不必憂心,幫我換藥就是。”
女人其實已經在懷疑了,不過她沒有說什麼,依然溫柔給自己的夫君換藥上繃帶。
這哪裡是什麼劍傷導致的?鬼面婆婆說過,歐陽長慶中的是一種叫‘血陀羅’的花毒,此毒開始之初會讓人感覺疲憊,漸漸的中毒之人就會產生幻聽和幻覺,最終變成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瘋子。這是一種出自南理百花谷的慢性毒,無藥可解。
歐陽長慶不知道百花谷的毒藥爲何會出現在雪駝山莊莊主的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叫顏一汐的女子作的這等手段,但他知道、有人想要通過自己打金烏城的主意,至於是誰?歐陽長慶同樣不知道。
所以魁梧漢子心裡很急,他不能讓別人知曉自己的傷,同時想要在自己出問題之前,找到一個能夠主持大局的人繼承城主之位,但目前來看他的三個兄弟沒一個合適。
“清盞睡下了嗎?”歐陽長慶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她......”女人慾言又止。
“是不是又闖禍了?有什麼你就直接說。”
女人轉身從枕頭下面拿出一張紙條遞給了歐陽長慶,“盞兒說要去找她爺爺。”
歐陽長慶望了自家夫人一眼,然後打開紙條看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着幾個毛筆字:‘哼!爹孃你們都不喜歡我,清盞找爺爺去了。再見!’
“這不胡鬧麼?”歐陽長慶氣得一巴掌拍在桌上,“走了多久了?”他忍下怒氣問。
“小翠上午就帶着紙條跑來稟告說小姐不見了,我當時去往渡口也未發現她的身影......哎!盞兒在外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那還找個屁!”歐陽長慶站起身走向裡屋,“她有三長兩短?哼!這丫頭不給別人找麻煩就算是謝天謝地了。”
“還不是你這當爹的給逼的,”女人嗔了自己夫君一眼,“要不是你讓她每天學文又學武,盞兒用得着離家出走麼?”
二人已經走到了牀邊,歐陽長慶脫靴上牀。
“還不是我爹給逼的,”歐陽長慶看似慪氣般將被子給自己夫人蓋上,“盞兒性子就像她爺爺和她大伯——睡覺!睡覺!”
但熄燈後,歐陽長慶雖然閉着眼睛卻無法入眠,“倘若金烏城真是進入了多事之秋,其實清盞離開這是非之地也未嘗不是好事一樁,當然如果她能找到爹回來主持大局......或者......歐陽長遷能回來也很好......”
夜太漫長,雨打雕窗微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