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他們跟隨着下山小路來到了那個莊園,莊園並不算很大,只有四五所瓦房被磚牆圍在其中。院門上沒有牌匾,也並未上鎖,推開可入。這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稍顯單調卻乾乾淨淨的院子,花白的院牆、踩得光滑的地面、一棵在院子角落長得茂盛的梧桐樹。
“有人在家嗎?”冉阿玉站在院子裡對着屋子喊了一聲。
陳舊的屋子裡未發出任何聲音。
“這房屋雖舊卻並不破敗,而且院子是被打掃過的應該是有人住。”青年嘀咕道。
“有人住但可能並不在家,”林若雪握着腰間劍柄往前走,“院門和屋門都開着主人也應該在附近,我們進去歇歇腳,如有叨擾之處,待得主人回來給人家些銀兩便是了。”
林若雪說得不無道理,江湖兒女最不需要攜帶的東西就是‘講究’何況她本身就有腳傷,雖能行走卻不太利索,能在這裡休息下或者向主人買點吃食算是個不錯的決定。
他們先去了正房的堂屋,屋子裡沒有任何傢俱和擺設,牆壁上的石灰掉了很多露出黃色的泥巴,窗戶上長滿了蟲眼,但屋子裡依然乾淨,地上沒有灰塵房樑上沒有蛛網。
正在猶豫要不要去其它屋子看看,這時候東面牆壁上用毛筆寫的幾行黑色大字引起了二人的注意。只見那牆上如是寫到:‘此宅不祥,誤入者請速離。’
“不祥?”冉阿玉仰頭盯着那幾個大字疑惑道:“這莊園年代久遠莫非還鬧鬼不成?”
他話音剛落,突然東面的房門嘎吱一聲打開,有個尖銳的女子聲音在咯咯直笑說:“你來啊!”
二人尋聲望去,只見一縷極長的頭髮從門框上如同蛇一樣縮回了門後,幽暗的過道之中空無一人。
那幾個字加上這一突發情況,一般的普通人恐怕就會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轉身就跑,而若是換作藝高人膽大的江湖豪客,又會被勾起好奇之心想要一探究竟。
很顯然冉阿玉和林若雪屬於後者,在對望了一眼後立馬跟了上去。
入過道後,先前打開那扇門毫無徵兆‘砰’的一聲便關上。由於牆壁未開窗沒有光線射入,故而在門被關上後過道幽暗無比,兩人心驚的同時立馬抽出長劍提在手中,一人緊盯一邊警覺的往前走。
在過道轉了個彎後又出現了扇門,跨門而出光線再次明亮,這時可看見左邊是通往內院的抄手遊廊,右邊則是通往另一間屋子的穿堂。
一個身穿孝衣披頭散髮的背影在穿堂的另一頭一閃而逝,這讓冉阿玉和林若雪又往穿堂追去。
過了穿堂便進入一所更加老舊的房屋,屋內依然乾淨但顯得有點陰深。這屋子兩邊立有掉了漆、刻有對聯的兩根樑柱和一排石鼓凳,正對二人的是一堵放滿了靈牌的牆壁,牆壁下面有鋪着黃色粗布的祭桌,祭桌上面擺有香爐和已經乾癟的供果。但剛纔明明看見串入這屋子的那個背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哼!裝神弄鬼嚇得退我們麼?”林若雪環顧四周後不屑哼道。
“這是......顧懷明、顧老英雄的靈位?”冉阿玉被牆壁上最中央的靈牌吸引往前走了幾步。
“顧懷明是誰?”林若雪問。
莫要說她身處在遙遠的南理,就算是在中原的大綏百姓也鮮少有人知曉這位仗義疏財的人物。可是在潼南縣一帶,不管是當初反抗朝廷的赤臂軍;還是處於動亂中的百姓;甚至是良心未泯的兵卒;很多都受到過顧懷明的照顧。
但在顧懷明死後,受他恩惠的人因礙於朝廷法律,又不敢明目張膽祭奠這個富商,只能在心裡暗自緬懷。漸漸的隨着歲月的流失,這些受他恩惠的人的後代便徹底忘記了他。
有關顧懷明,冉阿玉是從霍恩華的口中得知的。
中年儒士在擔任修竹書院山長期間,整理過各類文獻和檔案,他從‘潼南事件’中看見武林泰斗提及過的顧懷明,但武林泰斗和檔案對顧懷明的評價大相徑庭。需要記錄真相,一向治學嚴謹的霍恩華經過多次走訪,才從百姓的口中瞭解到真實的顧懷明。
因此、霍恩華不止一次的對自己的學生提起這位爲富仁義的讀書人。
“他是一位大英雄,”冉阿玉從懷中摸出密室得來的布卷遞攤開和林若雪一起看,“原來布卷中所記錄的顧家莊就是這裡啊!恐怕白馬寺密室中的武器甲冑都是通過顧懷明得來的,怪不得寫這布卷之人對他是如此尊崇。先生對我提及過顧懷明的平生事蹟很了不起,他曾開倉放糧拯救百姓,爾後又變賣家產田地籌得經費支持赤臂軍,最後爲了幫助赤臂軍首領逃脫卻賠上了全家十七餘口的性命。先生還說過‘吾輩讀書人當以顧義公爲師——解救百姓於危難之間,視天下興亡爲己任。’”
“如此說來這顧懷明的確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爲了取義卻搭上了全家十七餘口的性命,這實在是可歌可泣。”林若雪看着滿是靈牌的牆壁道。
這一幕其實讓林姑娘想起了南理;想起了林南世家;想起了那個武功絕頂卻又永遠疲憊的爹爹;她想起了遠嫁車馳國的姑姑;她還想到了自己可能也會面對身不由己的命運。
須臾之間傷感如同冷風襲身,林若雪的心彷彿被一隻名叫‘世事無常’的鐵手給狠狠捏了一下。
“我會盡量的陪阿玉多看看人生的風景,”她想,“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咱們都不要當英雄。”
“是啊!”冉阿玉彷彿和林若雪心有靈犀般嘆道:“英雄這個詞有時候太沉重,在背上它的同時可能就要做出莫大的犧牲,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倒是希望這個世道太平一點,大家都沒機會當英雄。”
那祭桌下面居然還擺有蒲團,冉阿玉走到了蒲團面前拱手長揖朗聲道:“顧先生乃讀書人之楷模,又是大英雄,冉阿玉給你磕頭了,願你浩氣長存,世人永記。”言罷青年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頭。
而林若雪並沒有跟着磕頭,她的眼睛緊盯着遮擋了祭桌腳的布簾。
就在冉阿玉剛磕完頭的時候,布簾開始輕輕抖動起來,裡面有人在咯咯咯的直笑。
林若雪鳳目微眯一劍橫掃,那布簾如同豆腐般被割斷,而緊貼布簾的桌腳依然完好無損。
一個穿着白色孝服、身材矮小的人正捲縮在祭桌下面望着他們。這人蓬頭垢面,臉上的灰塵和污垢讓人分不出容貌,嘴角和鼻子留有鼻涕和口水的痕跡,兩顆灰濛濛的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來轉去。
“裝神弄鬼,給我出來!”林若雪厲聲道。
這人似乎被嚇了一哆嗦,將懷中的掃帚抱得更加的緊,而她的眼神也由開始的警惕變成了害怕。
“啊!大妞......沒吃......地......地瓜......不要打大......妞。”她身子開始發抖立馬嚎了起來。
冉阿玉和林若雪對望了一眼,覺得這女子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嘴巴有問題。
“你叫大妞?” 冉阿玉問。
“嗯!”祭桌下面的女子怯懦的點了點頭。
“你出來我們不打你。”冉阿玉柔聲道。
“真......真的嗎?”這女子疑惑的問了一句後將目光看向了林若雪。
“我們不打你。”林若雪也安撫道。
她這才慢騰騰的走了出來。這女子臉上很髒看不出美醜,不過根據她的聲音和體型來判斷,這應該是隻有十五六歲的少女。她身子矮小且單薄但頭髮卻極長,已經及到了小腿,那件破了好幾個洞的孝服如同麻袋般罩在她身上,手中抱的掃帚比她人還高,這讓她看起來反倒是像竹籤上的糖人兒。
“你是住在這裡的嗎?”冉阿玉做出和藹的表情用手指了指牆壁上的靈牌,“是否認得他們?”
她順着冉阿玉的手指看去先是茫然的搖了搖頭,然後突然間想起了什麼變得十分興奮。
“晚上的時候這裡可熱鬧了,”少女手舞足蹈,“有好多人陪大妞一起玩兒,他們捉迷藏可笨了喜歡躲在黑箱子裡,這樣大妞每次都能找到。”她又嘟起嘴巴顯得有點沮喪,“可是白天的時候他們就全都不見了,有個白鬍子老爺爺還讓大妞掃地,不掃就不給飯吃。”
冉阿玉和林若雪雖然已經弄明白這少女應該是一個傻子,不過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這個癡傻的小姑娘是誰?少女口中的‘他們’指的是什麼?爲什麼會在晚上出沒白天消失?他們躲的黑箱子又是什麼東西?白鬍子老爺爺又是誰?難道說這裡真的鬧鬼?
就在他們陷入疑惑當中的時候,少女‘咦’的一聲縱身一躍就上了房樑,然後一拂袖後又落回了原地,只見她右手正提着一隻老鼠的尾巴將其吊在空中。那老鼠四腿亂蹬吱吱亂叫,卻無法咬到她逃又逃不掉。
“這小姑娘看來是真傻,”林若雪想,“如果裝瘋賣傻的話,她沒必要暴露自己會輕功。”
的確、此刻的林若雪纔算對這個嬌小的少女放鬆警惕,因爲從剛纔少女逃串的速度來看的話,一般的人恐怕難以辦到。江湖險惡最怕敵人暗中傷人,林若雪不得不小心謹慎。
“這裡沒吃的哦!”她將老鼠提到和自己眼睛持平的位置勾着腦袋盯着它威脅道:“你要是再跑到柱頭上,我就把你這件小衣服給脫掉。”少女一甩手將老鼠扔到了屋外。
就在林若雪要對她進行繼續詢問的時候,少女又偏着腦袋咬着自己的食指望着她。
“姐姐真好看!”少女咧嘴一笑口水從她的嘴角流了出來,“就像昨天跑進來的那隻大公雞。”
這是什麼比喻?林若雪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不過少女癡傻說話沒有條理她自然不與她計較。
“和你捉迷藏他們躲在黑箱子裡,黑箱子又在什麼地方呢?”冉阿玉更關心這個。
“來、你們跟大妞來。”
少女開始往右邊的一扇側門走去,他們跟着她進入後堂。
這是一間相對於昏暗的屋子,只有連着前堂的窗戶能射入一點微弱的光芒,透過微弱的光、冉阿玉發現這屋裡擺滿了棺材,有的棺材被駕在條凳上,有的棺材被掀翻在地。
原來少女說的‘黑箱子’就是棺材啊!儘管已有心理準備,但屋內停了這麼多具木棺還是讓二人吃了一驚。
突然腳下傳來咔嚓一聲,林若雪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正踩中一堆枯骨,與此同時放在條凳上的兩具木棺開始砰砰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擊打棺材板,林若雪和冉阿玉幾乎本能的拔出了腰間長劍。
“不準吵!”少女徑直走到其中一具棺材旁猛地掀開了棺材蓋,“再吵不給你們飯吃!”她對着棺材裡面尖聲吼道。
冉阿玉還以爲棺材裡會立馬伸出一隻手來,可是棺材依然在砰砰作響。好奇心驅使他和林若雪一起靠近了那具棺材,二人同時往裡面一看,這一看差點讓他們叫出了聲。
棺材中躺着的正是在白馬寺追殺他們的昴日星官,而這隻身穿彩色羽衣的‘大公雞’手腳被困嘴巴被布卷堵上,此刻正用驚恐的眼神望着他們。
“不好!”林若雪心中暗叫。
但爲時已晚,站在他們身邊的少女突然手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在她和冉阿玉的背脊處點了一下。兩人長劍脫手帶着疑惑軟軟的倒向了地面。
“現在應該明白了吧!”少女一反癡傻態笑眯眯地說:“其實你們纔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