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走上前很自然地牽起葉七的手,兩人並肩緩步走入室內。
丫鬟們奉上香茗點心,然後乖巧地退了出去。
裴越拿起一塊梅花香餅,獻寶似地送到葉七脣邊。
葉七咬了一小口,然後便見他張嘴將剩下的大塊送入口中,眉峰隨之輕快地挑了起來,得意地道:“更好吃了。”
她忍不住擡手在裴越額頭上點了一下,莞爾道:“這段時間你忙得腳不沾地,今天卻有這份閒情,想來是西府那邊理順了?”
裴越飲下半盞茶,頷首道:“雖止六七成但也夠了,過猶不及。原本我想將兵部尚書換掉,陳寬心思不純而且能力不足,只是後來覺得不能太急迫。”
葉七好奇地道:“兵部不是一個清水衙門?”
“沒錯,但是這種情況不會一直持續下去。”
裴越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靠在榻上,悠悠道:“兵部的職能被五軍都督府侵佔太多,這很容易造成武人專權的狀況。換上一個更加能幹的兵部尚書,我便可以讓五軍都督府讓渡出一部分權力給兵部。”
“爲何要這樣做呢?”
“五軍都督府是前魏時期的治軍衙門,實際上並不符合大梁的具體情況,因爲前魏時期並無西府軍事院,大都督直接對皇帝負責。這一點我跟皇帝談過,會盡快提上改制的日程。簡單來說,五軍都督府現有的衙門都可以在改制後併入西府,然後增加職能明確權屬,省去中間那道程序。”
“哦。”
裴越知道葉七對朝廷裡的門道不熟悉,便微笑着解釋道:“五軍都督府現在等於是西府的雙手雙腳,西府的所有決策都要通過他們去推行,既然如此有什麼必要中間還得多一個大都督?另外,管銀子的權力總得交還給兵部,這便是我想撤掉現任尚書陳寬的原因,這個位置必須要有一個能頂住壓力的骨鯁之臣。”
“大體而言,就是西府管軍械、戰備、練兵、武將選拔和任免,各大營負責具體作戰,視戰事規模由朝廷決定是否臨時委派一方主帥。至於餉銀和糧草這兩方面,還是交還給兵部更加穩妥。”
他語氣很平靜,但眼底卻有一抹倦色。
葉七擡手撫平他眉心的褶皺,
柔聲道:“你這樣做會不會傷到自己?”
雖然她不是很懂朝廷各部衙的內情,卻也知道從古至今上位者最重要的便是牢牢握住財權和人事權,只要這兩樣不脫離掌控,下面的人便會老老實實。
裴越握住她的手,微笑道:“長期來看利大於弊。收復南朝故土之後,即便我是西府軍機,劉賢和文官老爺們也要從西府收回財權,否則他們睡不安穩。我先一步提出來,可以讓劉賢更加放心,免得成日裡猜疑不斷。另外一點,我將軍方財權還給東府,爲的是爭取他們的支持,進一步擴充和細化西府的職能,比如增設軍械所、內務部和武人學堂。”
葉七點頭道:“你是要削弱皇帝的權力?”
裴越擡起另一隻手在她挺翹的鼻尖上輕輕颳了一下,笑道:“還是夫人更懂我。衙門增多職能細分,從粗糙的管理模式變得更加精細,皇帝一個人管不過來,兩個軍機也不行,屆時權力只能繼續分化,這纔是真正的制衡之道。”
葉七想了想,又問道:“那你爲何又不動陳寬?”
裴越搖頭道:“還需要一個契機,否則武勳親貴這邊肯定會鬧事。”
葉七憐惜地道:“你不要太着急,慢慢來,總能完成你的理想。”
裴越道:“倒也不急,眼下最重要的是做好戰備,還好岳丈大人去了西境,不然我真的有點擔心西軍擋不住吳國鐵騎。”
屋內很溫暖,葉七眸光中流露幾分羞意,見裴越說完正事便低聲道:“夫君,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裴越很少見她會有這樣的神色,不由得饒有興致地道:“何事?”
“我……我好像有了。”
“有了?有——你說甚麼?”
裴越猛然坐直身體,眼裡遽然綻放光芒。
葉七同樣沒有見過他如此激動的模樣,下意識地輕撫着小腹,緩緩道:“我不能完全確定,但……應該沒有錯。”
裴越其實想過這個問題,從當初在西境與林疏月雙宿雙飛開始,他便沒有做過安全措施,但身邊紅顏的肚子一直都沒有動靜。這些年他太過忙碌,所以也沒有太在意,畢竟自己和她們都很年輕,晚一些並無干礙。
然而從葉七口中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大腦不由得宕機片刻,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我要當爹了?
這是一種無比奇特、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感覺,仿若一股電流瞬間麻遍全身。
他小心翼翼地擡手按在葉七的手背上,輕輕觸碰着她的小腹,然後情不自禁地發出一陣傻笑。
如果讓外人看見這一幕,肯定不相信這樣的笑容會出現在堂堂衛國公的臉上。
葉七微微低着頭,面上的笑容愈發溫柔,裴越這樣的反應自然讓她很熨帖。
裴越收回手,站起身來回踱步,又不斷地搓着手,頗有一種患得患失進退失據的感覺。
他稍稍提高語調對外面說道:“來人。”
兩名大丫鬟進來福禮道:“國公爺。”
裴越一疊聲地道:“派人拿我的名帖去太醫館請兩位經驗豐富的太醫來,就說國公夫人有喜,讓他們來確認一下。然後再讓前院管家去將都中最好的穩婆找來,一個不夠得三個,這邊每時每刻都要有人盯着。還有……府中備着的人蔘年份不夠,讓管家去弄幾根百年人蔘來。”
丫鬟們顯然還不知道此事,聞言不禁大喜過望,連忙向葉七行大禮恭賀,然後忙不迭地出去辦事。
葉七忍俊不禁道:“何必如此緊張?”
裴越道:“我知道你修爲高深內勁深厚,但你必須答應我,接下來不能再舞刀弄槍,萬一動了胎氣可不行。”
“好。”葉七柔柔地應下。
這個喜訊仿若插上翅膀飛向府內各處,谷蓁、林疏月和桃花盡皆趕來。
她們紛紛向葉七道喜,眉眼間並無嫉妒之色,只不過眼波流轉望向裴越時,難免會有幾分深意。
裴越當然明白這些眼神的含義,便笑道:“夫人們不要着急,我肯定會繼續努力。”
“呸!”
衆女大羞,連林疏月都忍不住啐了一聲。
衛國公夫人葉氏有喜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京都,數不勝數的達貴官人攜着禮品登門賀喜,宮裡亦是賞賜豐厚。
劉賢不僅拿出許多宮裡珍藏的寶貝賞下來,更是在大婚前駕臨國公府,當面向裴越道喜,同時還帶着吳太后賞給葉七的一架鳳輦,可謂尊榮之至無以復加。
一直到皇帝大婚之日來臨,這等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架勢纔有所止歇。
裴越身爲侍婚使,自然要全程伴隨皇帝左右,履行完極其複雜繁瑣的儀程之後,親眼看着劉賢將敕封皇后的寶冊交予那位盛裝在身面容端莊的女子手中,亦不禁生出幾分感慨。
……
喜慶的時光一晃而逝,開平七年終於走到了最後一天。
裴越放下所有雜事,陪着一衆女眷在府中度過溫馨安寧的年節。
年輪翻轉,萬象更新。
正旦大朝落幕,新的一年到來,史書記曰:大梁文明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