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城侯府,四知堂上。
李柄中身穿蟒袍玉帶,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地喝茶。
他今年五十有四,面相極佳,雙眼精光熠熠。身材極爲魁梧,不露半分老邁之態。
“祖父,這次您一定要救我啊。”
李子均滿面倉惶地站在一旁,外面的動靜太大,連後宅中人都被驚動,他自然也不例外。聽說沉默雲親自帶人前來,李大少爺嚇得魂飛魄散,這個時候他很清楚只有李柄中才能護得住自己,所以破天荒地一大早就來到四知堂請安。
“事情是你做的?”李柄中放下茶杯,面無表情地問道。
在外面不可一世的李大少爺乖巧如鵪鶉,甚至連辯解都不敢,只老老實實地點頭道:“是的。”
李柄中又問:“人在何處?”
李子均連忙搖頭道:“祖父,我的人昨天在官道上埋伏那裴家子,但是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那裴家子在哪裡。”
李柄中雙眼微眯,似在思考這裡面的蹊蹺。
外面陡然傳來一陣喧譁,緊接着李柄中的親兵頭領快步進來,行禮之後稟道:“侯爺,廣平侯穀梁率一百親兵來到府外,與太史臺閣沈大人對峙,兩方都在請侯爺出去說話。”
“谷……穀梁……”
李子均有些腿軟。
李柄中皺眉斥道:“慌什麼!將事情經過詳細講來,不得隱瞞。”
李子均吞嚥口水,緩解着內心的恐慌,然後一五一十地從七月份在綠柳莊吃虧開始講起,花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纔將他和裴越之間的恩怨說完。
李柄中站起身來,竟比李子均要高出半個頭,且骨架十分壯實。
他猛地伸手,一耳光抽在李子均臉上,罵道:“丟人現眼的廢物。”
然後大步邁出四知堂,對親兵丟下一句話:“將那小畜生給我帶過來。”
豐城侯府外正街上,兩撥精銳勇士涇渭分明,左右相對。
“查出來了?”穀梁望着沉默雲,語調極其冷漠。
沉默雲看着穀梁和他身後的百餘親兵,
雖然表情依舊淡然,但心中已然是驚濤駭浪。他從接到臺閣的情報到確定李子均的嫌疑,左右不過兩三個時辰之內,天明後便立刻趕來此處。穀梁昨夜接到席思道的通報,就算他一大早就率軍進京,爲何會直接出現在這裡?
只有一個答案,太史臺閣中有穀梁的人。
想到這兒,沉默雲便淡淡地說道:“有沒有查出來,難道你不清楚?”
穀梁沒有解釋,或者是他懶得解釋——雖然太史臺閣的情報能力很強,與軍方一直合作得不錯,但兩邊朝對方安插心腹不算什麼稀奇事。就像現在南營裡某個統領就是臺閣的烏鴉,穀梁卻從未拆穿,反而對其一視同仁,該升官就升官,只不過涉及到一些核心機密時會避開此人。
穀梁沉聲道:“既然查出來了,趕緊抓人審問。裴越現在下落不明,沈大人爲何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沉默雲平靜地說道:“臺閣辦事自有章程,不知谷侯爺大清早跑來囉嗦什麼?”
穀梁將隨身佩的長刀橫在馬上,眼簾微垂道:“我來看着你,如果有些事你不敢做,那麼我自己來做。”
“吱呀——”
豐城侯府沉重的大門緩緩推開,李柄中在一列親兵的護持下走出來,立於臺階之上,不怒自威地說道:“沈大人,谷侯爺,清早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沉默雲緩步上前,那左手執劍的年輕人不離他三尺之地。
他來到石階之下站定,肅然道:“李侯爺,貴府大公子牽扯進一樁案子裡,所以本官要請他回去問話。”
李柄中今日擺出這番強硬姿態,自然是因爲他要面對的人絕非等閒,但他不會真的得罪沉默雲。作爲天子近臣,他很清楚在開平帝心中這位執掌臺閣的中年男人是怎樣的地位。所以見沉默雲主動給出臺階,他便快步走下來,站在沉默雲面前說道:“沈大人,不知我家那小畜生犯了何事?”
沉默雲道:“定國府小輩裴越失蹤,我的屬下查到此事與李公子有關,只因府上不比別家,所以我親自來此。”
這話便是給足李柄中面子,豐城侯先是一驚,隨後怒不可遏地說道:“這個小畜生成日裡不幹正事,竟然勞動沈大人貴足,真是該死!不過沈大人,此事他已經稟報於我,雖說他與那位裴家子的確有過沖突,但只不過是小孩子之間鬥氣胡鬧,絕不敢觸犯王法。”
他稍稍停頓,對後面說道:“將那小畜生帶過來!”
李子均雙股戰戰,被兩名親兵一路架過來,臉頰上腫起好大一塊,半邊臉像個肉包子。
李柄中沉聲道:“沈大人所言之事,和這小畜生絕對沒有關係,但是勞累你親自跑一趟,我現在再抽他一頓都不爲過!”
言下之意,太史臺閣的指控他不認,但是沉默雲的面子他會給足。
至於要將李子均帶回臺閣大牢,他李柄中肯定也不答應。
對於沉默雲來說,要強行壓下李柄中其實也沒有那麼難,這件事有皇帝的首肯,他並不是很在意李柄中的態度。但是此時此刻,他知道不需要自己出面,所以選擇沉默。
“喂,李柄中。”
穀梁毫不客氣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廣平侯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說道:“我都不知道你還有唱戲的嗜好,一大早就把你家門前當成戲臺子,你是不是有病?”
李柄中轉身相對,眼中寒光凜然,冷聲道:“穀梁,你不要太放肆。”
穀梁冷笑一聲,將身前的長刀緩緩抽出半尺。
大梁朝堂上文武官員對立比較嚴重,尤其是東府執政和六部重臣,對國朝那些頂尖勳貴一直看不太順眼。按理來說,這種情況下勳貴應該抱團,但穀梁一直對李柄中瞧不上眼,兩人的關係可以用勢同水火形容。
穀梁是在邊境上拼殺出來的爵位,其實大部分勳貴都是如此,沒有去邊境上待幾年,跟西吳或者南周的人廝殺幾場,很難獲得一個像樣的爵位。但李柄中不同,他是從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崛起,然後才轉入五軍都督府,從未去邊境殺過敵,所以穀梁瞧不起他。
聽着這位豐城侯的斥責,穀梁沒有拿正眼看他,只望着身前泛着寒光的長刀,嘴裡冷冷吐出一句話。
“這就叫放肆?看來你很不瞭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