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咆哮聲傳出去,好多人都聽見了。
中宮派來探望貴妃的女官聽得清楚明白,臉熱過耳,仍安靜地行了禮,再領着太醫小心退出。
皇后正在吃燕窩,見她來了就擱下湯匙:“怎麼樣?”
女官神色不虞:“陛下心情不好。”
皇后就明白了,冷笑着道:“黃妃這個賤人,是她使人來同本宮說她動了胎氣,要看太醫……本宮這是着了她的道!”
貴妃算得精妙,故意挑在這個時候使人來言自己動了胎氣,皇后若是置之不理,傳到皇帝耳裡就是善妒失職。
安排人去探望,恰好撞上皇帝心情不好,不但沒討着好,反而招了嫌棄。
“不過……陛下爲何如此呢?”皇后輕敲桌子:“那裡頭,的確是有大問題啊。”
她身後的陰影裡,立着一個人,輕聲說道:“母后莫急,兒臣自有辦法。”
竟是早就應該出宮的太子,他穿着宮人的服飾,低頭縮肩,絲毫沒有天潢貴胄的氣息,若不出聲,根本不會有人把他和太子聯繫起來。
皇后嘆道:“怎能不急?眼看着那大小兩個賤人矇蔽你父皇,日漸勢強,我心裡就和油煎似的。”
太子道:“母后勿急,父皇始終認爲女子誤國,十分反感皇女立爲太女,只要我們小心着,別犯大錯,她們沒辦法撼動我的根基。”
雖是如此說,但大錯就是由小錯堆積而成的。
皇后道:“你趕緊回去吧,讓人瞧見又是一場官司。”
太子應了,一絲不苟地向她行完禮,這纔不緊不慢地退了出去。
皇后揉着額頭,吩咐中宮大總管:“小心伺候着,護他齊全,若有閃失,本宮拿你是問。”
中宮大總管趕緊追了出去,太子卻已經不見了影蹤。
他無奈嘆氣,這位太子殿下,自小便是一根獨苗,卻絲毫沒有驕矜之氣,溫潤有度,待人和氣,然而主意也是極大的,想做什麼一定要做成,誰也攔不住。
夜深人靜,禾苗在被窩裡摸了摸空癟癟的肚子,把靖中皇帝的十八代祖宗暗自問候了一遍。
讓人幹活,不給飯吃,活該家宅不寧。
輕手輕腳地下牀,摸到窗邊,將窗紙戳了一個小洞,貼上去偷看。
只見守在外頭的兩個宮人,一個靠着柱子在打瞌睡,一個不知去向,正是溜出去的好時機。
隨手將殘茶倒在門臼裡,悄無聲息地出了門,順着牆根往外溜,藏身的地點是早就計算好的——位於依波樓附近的一叢含笑樹。
她修剪花木時,特意在含笑樹叢中預留了位置,藏了武器,作了僞裝。
此處距離依波樓不遠,可以聽見裡頭的動靜,還可以觀察到偏殿那邊的動靜,只要金平等人發難,便是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禾苗閃身藏入含笑樹叢中,手剛摸到武器,身上的寒毛便驟然豎了起來。
她不及轉身,手肘已然狠狠往後砸去。
對方早有防備,閃身讓開,張開雙臂朝她抱來。
禾苗挨身躲過,五指成爪,就勢往對方襠部抓去。
含笑樹叢中本就狹窄,不便騰挪,附近又有侍衛與宮人,以及靖中皇帝的暗衛等人,每動一下手,都是危險。
她的動作很上不得檯面,卻是最有效快捷的辦法。
那人一愣,隨即輕笑出聲,往後退了一步,認輸:“我們好好說句話,成麼?別鬧得大家都**。”
他故意重重咬着“**”兩個字,充滿了調笑意味,是個年輕男人。
禾苗曉得他是指被侍衛發現,一起失陷,但還是有點惱火,居然有人敢調戲她!
不過遠處的確傳來了腳步聲,不是爭鬥的時候,她便沉默着收了手。
那人暗示她再往裡讓一讓,禾苗不理,他就低聲威脅她:“不然我就叫喊起來,叫你雞飛蛋打。”
禾苗恨得牙癢癢,往裡讓了讓。
那人緊跟着擠進來,二人面對面站着,彼此提防,全身繃緊,都不敢出聲。
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禾苗倏然出手,直取他的心臟,卻不想又與他的手在半空中相遇,他卻是衝着她的咽喉而來。
二人不動聲色間接連過了好幾招,禾苗每一下都沒留後手,招招致命。
那人被她逼得有些亂,嘆道:“你這丫頭有恃無恐,我們好好說句話不成麼?”
禾苗冷笑:“除非你讓我覺得自己足夠安全,否則我寧願與你同歸於盡。”
那人嘆了口氣,收回手臂,垂落在側:“好好好,你想幹什麼都可以。”
禾苗將軟劍抵着他的腰眼,沉聲道:“你是誰?想幹什麼?”
那人道:“我是和你有着同樣目的的人,想做和你一樣的事。”
“有病!”禾苗毫不猶豫地捅了他一下。
他疼得“嘶”地吸了一口涼氣,卻仍笑道:“真是夠辣,不是說南方多佳人,溫柔似水荇麼?你怎會這樣?何苗苗?”
禾苗呆住,這個莫名其妙鑽出來,看不清臉孔的男人,他怎會知道她是誰?
不對!他是在詐她!
禾苗冷笑:“你認錯人了,趁早滾蛋。”
那人不怕死地湊過來,說道:“你方纔的片刻遲疑出賣了你,你就是何苗苗,何蓑衣的長女,酈國虎賁軍偏將,唯一的女將軍。爲父拋家棄國,遠走靖中。”
禾苗起了殺念,真正的殺念。
此人敵友難辨,這種情形下,她是寧願錯殺也不願冒險。
殺念既起,那人也感受到了,他完全放棄抵抗,舉起手低聲道:“你想不想把人救出去?我知道你在這宮中有幫手,但只靠你們,恐怕是不能把人弄出去的吧?等你再次佈置好,又要找不到那個人的蹤影了。”
禾苗猶豫不決。
她明知對方有可能是在詐她,但是對父親生死的擔心佔了上風。
就算這個人別有用心,他說的也是事實。
漣漪宮中發生的事,要傳到圓子那裡至少也要半天功夫。
就算圓子神機妙算,算到有些事情,但昭王府和酈國的勢力在宮中很受限制,等到佈置妥當,也許父親又被轉移了。
禾苗收起軟劍:“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