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這位小姐還真不是一般的人,此女乃天波樓無佞府順天侯楊石翰的妹妹,平西大將軍楊懷玉的女兒,楊文廣的孫女,是隆氏夫人所生。這位隆夫人並非本地之人,乃西涼國鱗石山王隆海之女,號稱百勝公主。
因當日楊文廣奉旨徵西,被西涼國的軍師海大真人擺一座五鬼兇魔陣將楊文廣困住,宋朝的將士死傷無數。於是派魏化回京取救,楊懷玉掛印爲帥,徵西救父,一路收了四位夫人:王家鸞、鳳二英、李明霞、隆淑貞。
到了西涼,王氏、鳳氏、李氏三位夫人俱已死在陣內,惟有隆淑貞幼時受過異人傳授,騎一匹點子青鬃馬,使一杆五勾神飛槍,面帶神威,直殺得那妖道望風而逃,回人喪膽,破了惡陣,並且還把那妖道給殺了,回王只得獻了降表。經過十年的戰爭,他們方纔得勝班師回朝。
這時的楊文廣已故去了,隆夫人夫妻帶着兒子領兵扶着他的靈柩回朝。此時宋真宗趙恆在位,聽說他們打敗了西涼國,並寫了降表,立刻龍顏大悅,封楊懷玉爲順天侯,封其妻隆氏爲保國夫人,便將太祖所賜高祖母佘太君的龍頭柺杖賜給了隆氏夫人,並且准許她上殿奏事,參劾奸佞。
此時的隆夫人壽登花甲,楊懷玉已故去了,楊石翰繼承了他父親的爵位。而這位小姐乃是隆氏夫人晚年所生,名喚端娘。生來姿容秀美,性格端方,聰明沉靜,言笑不苟,隆太君一見就愛如珍寶。時當端娘年芳二九,欲覓乘龍快婿。
正趕上高府上門提親,正所謂門當戶對,女貌郎才,兩家都感覺萬分如意。當下就過禮完婚,夫妻好合,相敬如賓,孝敬萱堂,盡心竭力。結婚後四五年的時候,沒有想到曹太夫人壽終歸西,夫妻哀慟。自不必說,向當今天子請假回去給曹太夫人守孝。
隆太君與順天侯夫妻把他們送出城外,臨別流涕,太君囑咐道:“賢婿、姑娘,服滿之日,早早回京,老身桑榆暮景,惟兒女是念,勿使我作過期之望。”高公夫妻灑淚點頭,當下分手,車馬起程。這一段話是鎮國王三代履歷,《十粒金丹》的起首發源,往下方是正傳。
卻說高國公高廷贊扶着母親的靈柩,那日到了漁陽麒鱗村。早有執事人等同總管鄭昆預備諸事已妥,鎮國府大廳上停了太夫人的畫棺,訃告親朋。合郡文武鄉官都前來弔祭,披孝誦經,擇日安葬已畢,高公就在墓旁草廬中茹素獨眠,以儘子道。
光陰似箭,不覺三載已滿。在除去喪服的這一天,楊夫人帶着男女家丁,擡着祭禮,至慎終源掃墓除服。正值隆冬時候,祭畢方要歸家,只見天色忽變,彤雲密佈,朔風凜凜,飄下一天瑞雪。
高公說:“天氣太冷,莫如在此用了午飯,大家飽暖,也好禦寒走路。”夫人說:“老爺言之有理。”於是吩咐奴僕把將祭物整治上來,夫妻用畢,即賜與衆人們食之。
那雪越下越大,高公向夫人說道:“雪下不止,停一停再走。我合你何不到祠堂後廊下看看雪景如何?”夫人說:“那倒最好不過了。”於是僕婦掃出路徑,丫鬟打起油傘,一同來到祠堂廊下,舉目觀看。
但只見:層巒一帶平鋪粉,峻嶺嵯峨被玉封。紛紛碎剪梨花落,萬里江山一色同。避寒鵲鳥歸巢隱,畏冷猿狐盡匿蹤。宛轉銀河如素煉,孤舟不見釣魚翁。萬木枯枝垂敗葉,惟有蒼松檜柏青。看不真紅牆圍繞山頭寺,只有座玉塔玲瓏插碧空。荒涼四野無車馬,陽關一望少人行。鵝毛更比從前大,朔風陣陣冷如冰。
高老爺,眼望直喊“冷”的夫人,還沒有說話就先嘆一聲:“我和你都體着重裘還覺的冷,不知道那些貧苦之人怎麼過。娘子我很久就有一個心願,一向思量在腹中。賴有祖遺田地廣,前年雙俸外加增。得勝回時蒙恩賜,這而今堆聚在家中。
我想來,資財本是通流寶,過多的錢財就要慢慢地引以禍端。又道是,此家多來彼家少,一家聚來百家窮。況且是,等無常一到,我們難攜帶離開,縱有成山的財寶,到頭來也是空。我欲要就從明朝冬至起,舍些棉襖共粥羹。粘補橋樑修寺院,租分三等益田丁。貧不能葬施棺木,窮不能娶助婚成。不敢言善求多福,惟願人寧我也寧。”
夫人陪笑將頭點,說“妾心正與老爺同。”夫妻正講仁德的話時,只聽得咕咚響了一聲。丫鬟僕婦擡頭看,高公夫婦都各自睜開眼睛觀瞧。
只見從東來了人三個:婦人同着(領着)一幼童。推定獨輪車一輛,車上一人用被蒙。 手足凍木不知覺,人倒車翻在雪中。只見他渾身都被瓊瑤沒,(這裡的瓊瑤不是現在的著名女作家,而是指在古代有三種解釋:①美玉②比喻別人酬答的禮物、詩文、書信等③比喻似玉的雪,這裡只得是第三種意思)哭不出來口內哼。爬起跌倒好幾次,追體篩糠面色青。
高國公一見心不忍,忙令僕婦喚來家丁。孫王二氏如飛去,不多時喚到家丁人四名。
張和、王平、李清、趙泰向前打千兒,問:“爺呼喚有何吩咐?”
高公用手一指道:“你們快去把那雪中跌倒之人擡至房中,與他些暖湯熱飯吃。等回暖過來,帶來見我。”家人們答應,如飛而去。
高公與夫人回至行舍吃茶等候。良久,僕婦上前回說:“那個貧苦人吃了湯飯,飽暖了,要來叩見千歲。”
高公、夫人說:“喚他進來。”不多時,只見一箇中年婦人同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子走進房中,雙雙跪倒。
那婦人叩頭說道:“貧婦人是那裡的造化!本因凍倒雪內,自分必死,幸遇佛心的老爺、夫人,搭救活了,又賜香湯暖飯,真是重生父母,再養爹孃。此恩此德,諒我這窮花子今生今世也不能答報,(窮花子:就是以乞討爲生的人統稱爲窮花子或叫花子)只好來生來世變個驢兒馬兒、豬兒狗兒,再答報大恩便了。惟願老爺、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孝子賢孫都作大官。”說着,不住的磕頭。
引的那些僕婦丫鬟都抿口而笑,老爺、夫人說:“你且起來,我有話問你。”婦人和那個小子起身,站在一旁。高公說:“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因何至此?細細說來。”
婦人見問,目中落淚,說:“老爺、夫人容稟:
小婦人,家住山東曲阜縣,本是平安村內民。丈夫名叫任守理,自幼兒殘疾癆病身。這是小叔任守志,喑啞喉嚨是廢人。家又貧窮無田產,仗着我說媒接喜度光陰。偏遇連年遭旱澇,米貴如珠柴似金。無奈投奔收成處,打聽得此地豐登土脈純。
一路兒夫犯了病,昨朝沉重命歸陰。店家攆出不容住,我叔嫂舉目無親苦萬分。回家腰內無盤費,在此棲身難靠人。偏遇老天降大雪,腹餒衣單怎麼禁。倒在雪中剛待死,幸逢千歲與夫人。施恩搭救回陽世,不然定作九幽魂。雖然目下得飽暖,到明朝依然無地可存身。”婦人說到傷心處,啞子一傍慟淚淋。
高國公不住將頭點,對夫人開口說道:“夫人,你看他叔嫂二人可謂苦之極矣!”
夫人道:“老爺既然憐憫,何不施恩資助,周全到底?”高國公點頭問道:“你如今還是回家,還是投別處呢?”
婦人道:“家中幾間破房,已拆變作了盤費,回家何處棲身?”
高國公說:“既然如此,我那墳牆外幾間草房,儘可居住,你叔嫂二人就住在此權且替我看守墳塋。與你一口棺木。先埋葬了你夫主。再與你些柴米棉衣,過了殘冬。與你叔嫂十畝田地,來春耕種,足夠你叔嫂餬口。等有了底本,再回故土,何如?”叔嫂聞言,雙雙拜倒。
那啞子縱不能言,心裡明白,這番感激一言難盡,不住的叩頭。朱氏說:“千歲、夫人這樣大恩,我們情願在此盡心竭力看墳到死,還提什麼回家!”
當下高公命家丁安置他叔嫂二人草房住下。雪已少止,遂同夫人又到墳前焚香化紙,慟哭了一場,這才上轎回家。進了上房,喚過總管鄭昆,當面吩咐與朱氏棺木一口、棉衣兩件、銅錢十貫、五個月的柴米。
又對管家鄭昆吩咐道:“自冬至日起,在本莊紫竹庵施捨粥飯棉衣,到來春清明方止。貧不能娶、死不能葬者。量人資助,千萬仔細察問明白,莫爲奸人所騙,遺笑於人。
至於那些佃戶的租錢亦自明年始,豐稔之年,收起滿租;八分年景,收租六分;半成之年,止收三分;若逢大歉之歲,一概免租。蓋廟修橋,隨時佈施,出入帳寫清,一月一算,稟我知道。”鄭昆一一領命而退。
過了新年後,天子給的守孝時間已近,正該面聖謝恩,不敢少停,遂打點上京。家事交與鄭昆、梁氏料理,記下帳簿,一年上京呈算。擇了吉日,車馬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