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初王黼在青雲觀中聽黃傑論道時發生的地府一遊之事,他並未詳細的與外人道哉,歸來之後他雖然也去尋了許多有關地府之事的記載、奇志、典籍來看,但始終對當日的種種見聞將信將疑。
因此直到今日,他都將一切深藏在心裡,全然沒有真將與蔡京和朱勔作對,設法將他們明正典刑後奪取他們壽數的這事當成正事來辦。
但是,此刻再次見得馬春,他心中卻是沒來由的一緊。而這沒來由的一緊,卻是他轉瞬之間開始自行腦補,是不是當初他那便宜的祖叔公王判官將他招去地府的事情敗露了?
他依稀記得,出酆都時曾經遇見過諦聽,後來去圍觀釋教接引死者鬼魂時,又被諦聽發現。近來他可是看了不少道教的記載典籍,佛教的典籍自然也沒少看,當然知道諦聽這畜生都有什麼能力。
不過,也就在他暗自揣摩的時候,卻聽馬春道:“文曲公見諒,漏夜來擾,實在是有一事相求,還請文曲公莫怪!”
王黼心意一動,便也故作輕鬆道:“馬兄哪裡的話,當日之事,王某尚且無以爲報,但有何事,只管道來。對也!馬兄何故隻身前來?”
馬春便也道:“文曲公不知,俺此來正是爲了牛賢弟而來。”
當即馬春便也緩緩道來,說是開封府裡有一個小押司也姓王,因爲曾經做過哲宗次女陳國公主家中的門子,便走了關係在開封府的衙門裡混了一個小押司。只是此人得志之後,卻是憑着押司的小小職權謀些私利,雖然還不敢公然的欺男霸女,但在買賣文書上做些手腳,糾紛判詞上弄些花樣,數年間也弄下了萬貫家財。
只是今也二更三刻,這廝壽數將近,牛馬二人奉命前去他家宅之中拘他一魂三魄,使他離魂致病,好受足七七四十九日病榻之苦,按勾名冊限定的時日歿卒,誰知道這廝竟然信奉了釋門邪教,在家中養了個胡僧。於是牛馬二人去時叫那胡僧察覺,牛夏不防被胡僧用法器打了一下,險些魂飄魄散,如今受了重傷,便在靈護廟中休養。
只是那拘拿王押司魂魄的差事沒了着落,只怕受了上司責罰,思來想去,二人便想到了來找王黼這個天上的文曲公,人間的少宰幫忙。
王黼聽來既驚訝,又是竊喜,他年紀輕輕數年間便從一個小小的通議大夫如坐火箭一般升到了少宰這般高位,這其中雖然當即官家的恩寵不少,但要說他不懂得爲官之道那就搞笑了。
而這爲官之道,說白了也就是禮尚往來,雪中送炭和錦上添花幾個基本的官場禮儀,當然若要深究起來,門道也多了去。但就如今眼下而言,他可是巴不得能夠讓馬春牛夏這等地府陰使欠他的人情。
話說這朝中有人好做官,若是俺王黼連特麼地府裡都有人……嘿嘿嘿!
當下王黼便也拍着胸脯答應要出手相助,待問詳細方法時,馬春倒也直白:“若說起來,辦法也是簡單,便是求文曲公尋個由頭,將那胡僧支開便能容了俺們行事。不過……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怕文曲公要擔了干係?”
見馬春這般欲言又止,王黼自然敏銳的發現了問題,便請馬春直言,於是馬春期期艾艾說道:“這辦法,便是請文曲公設法查實了那王押司的罪證,將他明正典刑……他若身在開封府大牢,俺等也好前去拘拿他的魂魄。”
聽得“明正典刑”這四字,王黼頓時猶如醍醐灌頂一般,眼前也就豁然開朗。
着啊!
曾是陳國公主的門子算個什麼東西,陳國公主已經在政和七年便過世了,蔡京、朱勔俺王黼暫時還動不得,一個小小的開封府押司俺還能怕你要上天?
當下王黼卻也不動聲色,直道:“馬兄且放心,明日一早俺便使人查探就是。”
馬春聽王黼答應下來,便也歡喜道謝告辭,轉身也就緩緩隱入了夜色之中。
王黼瞧着馬春隱去之處,暗中思索諸時,一時不由癡了,好一會這纔回神扶須道:“明正典刑……明正……典刑,便用爾一試!”
也在這時,卻聽身後老妻喚道:“老爺,這深更半夜卻在與誰說話?”
王黼回頭來瞧,見是老妻起身來問,便也笑道:“無甚,只是睡不着,出來賞一賞這月色!”
王夫人便也探頭來瞧,但見院中只有幾盞夜燈照亮,天上密雲烏暗哪有什麼月色可賞,不由皺眉道:“方纔妾身隱約聽見老爺與人說話……莫非……莫非這宅中來了什麼不乾淨的糟東西?”
王黼聽來一怒,便喝道:“休要胡說八道!夜了,你且回屋安歇便是!”
當下王黼披衣而出,徑直出了內院,來到外院後就往值房而去,入門後一瞧,兩個值夜的護衛正在吃酒烤火耍錢,便也問了問府中可有什麼響動,兩人都是急忙答道無有,王黼便也要他們去將府中的老管家喚起,然後如此這般的與老管家一番交代,這才返回房中歇下。
瞧着躺牀上瞪眼不睡的夫人,王黼也是心下暗討,敢將那馬面陰使說成是不乾淨的糟東西,自家夫人的膽兒也算是大啊!
翌日一早,王黼起身後先讓小廝去尚書省告了個遲到,便也坐了官轎直去城東蘩塔城隍靈護廟,入門之後便來查看那牛馬將軍的造像,卻也看瞧不出什麼來。不死心的王黼乾脆叫了隨行的從人挑上坐檯仔細查看,果然叫那從人在牛頭將軍的造像後背瞧出了一條尺長的傷痕,王黼上去仔細一看,見那傷痕十分特殊,就好似被人用一串珠子做成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背上一般,那泥塑造像的後背竟然都被打得龜裂。
這一下,王黼自然是百分百的確信了昨夜的事情,當下便又施捨了一千貫錢與那廟祝,要他好生將牛頭將軍的造像修補,另外還要他起壇打醮爲牛馬將軍好生上供些香火。
卻說王黼等人終於離開靈護廟,匆匆往開封府去時,卻也無人注意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就在廟外圍觀的羣衆當中,悄然無聲的自言自語道:“當朝少宰又如何,便算你是個精細鬼,還不一樣吃了俺家叔叔的洗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