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收兵的鼓號在這片烽煙消散之處響起,不少黃州衛都是沒來由的喘出一口大氣。
對於他們當中的許多人來說,或許也曾在押送軍輜的路上刀頭舔血,也曾在天南地北的綠林道上搏命廝殺,只是如眼前這般將人命當做草芥一般,卻還是頭一遭。
甚至,炮隊的炮手們今日也才知道,自己所使兵器竟然是如此的恐怖。雖說以往訓練時射過草靶、木靶,卻都沒有今日這般射殺活人來得震撼。
也是因爲如此,一時間這陣前除了彌散的硝煙和人血的腥味之外,還飄蕩着一股子淡淡的酸臭味道,這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也就必然要將今日的一幕永久的刻畫在每一個參戰的黃州衛和幸運活命的女真人心中。
“報!”
也就在整個車陣都被一片寂靜所籠罩,所有人都放空了腦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時刻,便也着一個揹着靠旗的傳令兵從陣後急速奔來,老遠便大聲道:“急報!左軍在十里河遇敵,我軍大勝,斬首過千!”
這一聲急報,倒也把腦子同樣放空的黃傑給喚回了神來,忙也叫人將那傳令兵領上了樓車,先是聽他稟道:“將主,左軍林制統、與武制統按計劃在十里河口處設伏,於半個時辰之前與金軍一部交戰。二位制統依計先以箭陣狙擊,又以雷霆火箭克敵,一陣便將來犯金軍擊潰,斬首過千!”
隨後便見他奉上一封不過數十字的軍情密報,打開看後也才知道戰況倒也與他所說相差無幾。
“好!”
沒等黃傑說話,曹寶便叫起了好來,但見他手忙腳亂的迅速從自己的衣袋裡取了筆墨出來,便來問道:“不知十里河口來犯金軍有幾多人馬,我軍又是幾多人馬,戰損幾多?”
那傳令的小兵自然也是黃州衛的老兵,但卻顯然不知道曹寶與黃傑關係,但也見得曹寶穿着一身大宋七品縣令的官服,卻拿了筆墨立在黃傑身旁作勢要來記錄什麼,自然滿臉詫異的來瞧黃傑,黃傑見他臉色倒也醒悟,便也與曹寶道:“林、武兩位制統所領右軍不過騎兵一千五百人馬,至於來犯敵軍……”
黃傑說道此處,便來看那傳令兵,他忙答道:“來犯金軍約有萬人之多,不過與我軍接戰者不過三千,我軍只有輕傷數十人,並無陣亡!”
“如何?”曹寶聽來震驚,手中之筆嚇得險些跌落,好半響也纔回過神來,不由愕然問道:“一千五百騎兵對陣三千騎兵,殲敵千人卻無自損?”
不過曹寶也是腦子靈活,旋即也就馬上想到了什麼,便也伸手一指樓車下面,滿臉興奮的與黃傑問道:“莫非也是用了這等利器?便是那叫做什麼雷霆火箭?”
黃傑自然與他點頭稱是,這次北上所帶的火爆總共不過六十六門,如今車陣裡便擺了六十門,剩餘的六門,一門拿去臨清縣叩門,五門擺在陣後作爲預備隊,自然不可能再調撥給騎兵。而騎兵們用以建功的雷霆火箭,自然也就是薛獻研究成功的火藥箭,至於說他們那邊到底是用的哪一款火藥箭,又是如何用的,黃傑也就猜不到了。
這邊剛得了左路消息,卻又聽着一聲急報,卻是右路來了消息。便聽得右路軍的傳令兵稟告道:“報!將主,右軍盧制統、嶽制統奉命在周家村外設伏,於半個時辰前與金軍完顏宗弼部接觸,雙方並未交戰,完顏宗弼主動退走。”
一聽是宗弼的部隊,並且還主動退走,黃傑倒也放下心來。
也在這時,便也見得黃大龍拿着張條目匆匆來報道:“少主,方纔一戰,我軍輕傷五十七人,重傷三人,並無一人陣亡。此外,輕傷之中炮隊傷了十五人,並一人重傷。至於敵軍傷亡數目,如今正在統計之中。”
聽得黃大龍所報的戰損,黃傑倒也認可,只是一旁的曹寶再次瞪大眼睛滿眼驚恐,只是瞪眼來瞧。
不久,也就聽得原本寂靜的車陣慢慢喧譁了起來,很快中隊的隊官就拿着更爲詳細的傷亡條目前來與黃傑稟報,而與此戰有關的詳細數據也迅速的被統計了上來。
這首先,根據黃州衛的戰損統計慣例,只有手腳骨折或是受了傷及筋脈的嚴重刀劍傷纔會被判定爲輕傷,而只有胸部之間受到穿刺或造成了骨裂、骨折的鈍擊傷害,纔會被判定爲重傷。
而在此戰之中,因爲黃州衛全軍都裝備了遠超宋軍規制的制甲,加上全軍都是至少有着四年以上從軍經驗的老兵,所以遭受重傷者極少。
其次便是敵軍傷亡的統計,根據現場的推算,金軍此戰陣亡者至少超過三千五百,傷者也有千餘。其中死傷最慘重的反倒不是陣前百步之內遭受雷神火炮直接轟擊的區域,反倒是一百二十至二百六步的區間,由於黃州衛的兩輪共十發箭雨齊射,至少造成了金軍一千五百餘人以上的陣亡。
此外,車載牀弩的破甲錐攻擊也是殺傷大戶,計有二百三十餘人直接死在第一批次一槍三劍箭的遠程打擊,第二批次的破甲錐和隨後的自由射擊則更是造成了近千人的死傷。
至於說直接造成金軍崩潰的雷神火炮的散彈射擊,所造成的直接陣亡倒也不多,僅有區區的三百七十餘人,但造成的心理傷害卻是比之前的牀弩和弓箭射擊要高得太多。
當然,還有不少金軍倒也是慘死在車牆腳下,不過數量實在太少,和前面這三個殺傷大項比較起來,當真是微乎其微了,不過區區二百來人的傷亡而已。
前後也不過一個時辰,雖然戰場並未來得及打掃,但各種數據倒也是迅速的被統計起來送到了黃傑的面前。
看着眼前詳實的數據,黃傑也是料想不到,這一仗竟然打得這般漂亮。
畢竟,當年那柔狼山口一戰黃傑並未在現場,這支可以說由他親手締造的部隊究竟威力如何,今日他也是第一次瞧見。
只是,黃傑和曹寶還在震驚於此戰的書面數據時,潰逃的金軍也將此戰的信息傳到了館陶準備開拔的宗望耳中。
看着數千衣甲不整,狼狽逃回的金軍,宗望先是錯愕無比,隨後便是震怒異常。
聽得這般戰敗消息,氣得臉色發紅的宗望先是一通咆哮,然後便想到了正主兒:“粘罕何在?打了敗仗而已,便不敢來見了?”
幾個逃回來的千夫長左右一看,最終還是一個完顏部出身的千夫長大膽答道:“斡魯補,只怕粘罕他……怕是戰歿了!”
“什麼?”宗望聽了大吃一驚,忙來扯了那千夫長的胸襟喝道:“你說什麼?”
千夫長此時也只能豁出去了,便直答道:“當時粘罕就衝在陣前,就見得無數道天雷落下,便也沒了……”
宗望聽得嚎叫一聲,便也大步奔出,便上馬欲走。衆人見了急忙阻攔,宗望無奈之下只能下令全軍駐留館陶原地待命,而他自己卻是領着百餘親衛便瘋了一般的就往臨清趕去。
不久,宗望便也來到臨清城前,瞧着戰場上一片狼藉,正有不少宋人正在搬運清理,他想都沒想便讓懂得宋言的親衛自拿了代表自己金軍元帥的大纛戰旗,上前用宋言喝道:“快讓你家將主速來見我家元帥!”
見宗望僅待了百餘人前來,並且又讓人持了大纛戰旗來喚,黃傑自然要給他這個面子,很快便也領着這百餘人並帶着一副擔架出來。一見面,也就瞧得宗望此時兩眼發紅,猶如一隻憤怒的野獸般,見得黃傑帶了一副擔架出來,便伸手一指用低沉嗓音問道:“那可是粘罕?”
黃傑點點頭,卻是道:“只是粘罕的身子,他在太原屠城,殺我大宋子民無數,所以他的首級我需留下。”
宗望聽來眼中血絲更濃,但卻還是點了點頭,表示認可黃傑的做法。
黃傑見他沒有意義,便將手一揮,讓人將擔架送去宗望面前,宗望使人接了之後,便也依照宋人的規矩,與黃傑叉手爲禮,便要轉身就在,黃傑忙也道:“且慢!斡魯補,我叫烏朱帶的話,你可想好了?”
宗望聞言,便也滿臉恨意的轉過身來,先是看了看黃傑,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瘡痍的戰場,以及橫亙在黃傑身後千步遠之處,宛若城牆一般的車陣,便也咬牙道:“道路我自會來取了,錢財我自會帶回金國!”
聽得宗望這般負氣之語,黃傑不由低嘆一聲,卻是道:“斡魯補,兀魯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她腹中的孩子不論男女,既是我黃傑的骨血,也有一半女真的血脈,所以我不想自己手上沾染太多女真人的鮮血。斡魯補,我也信你能取了道路,帶了錢財回遼東。只是你卻小心算算,這一路上舍得用多少女真兒郎來折損?”
“是你們宋人背盟在先!”宗望也不知道被黃傑的那句話給刺激到了,突然就歇斯底里道:“是你們……是你們宋人背棄盟約在先!”
黃傑伸手一指南方,卻也喝道:“不錯!背棄盟約的的確是大宋朝廷,只是那背棄盟約的首惡之人如今還在逍遙,可你等一路南下,卻殺戮了多少無辜的宋人?你不誅禍首,卻來詐掠,卻還自以爲有理了?”
宗望立時被黃傑這句話懟得無言以對,因爲他揮軍南下的確就是來劫掠的,誅什麼禍首,那背盟的說辭,不過就是藉口而已。
見宗望茫然無言,黃傑便也怒道:“也罷!如今便只有兩條路,要麼留下在大宋劫掠所得錢財,交出趙樞與張邦昌,我放你北歸;要麼便領了你麾下十萬兒郎,只管來戰便是!”
說完,黃傑便也跳下馬來,便用馬鞭在地上劃了一條線,然後戟指宗望道:“斡魯補,我黃傑就在此處劃下道來,若是個好漢只管率了大軍與我來戰,若要做了糟酸的娘們,只管奪路而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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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好了道兒之後,黃傑便領着人打馬轉回,絲毫不去理會宗望將會作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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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也說,不知宗望到底如何想的,待他帶着宗翰的屍首返回館陶中軍時,左右兩路出去探路的一萬金軍也是各自轉回,宗弼所領的右路雖然並無損失,但左路卻是也有數千傷亡,此番也算是坐實瞭如今金軍當真已經被宋軍四面合圍的消息。
看着地圖,只見北有黃傑御車軍列陣橫亙,左右各有一支數目不祥的精銳宋軍阻截,背後則是數萬正在追擊而來的種家軍,宗望的十萬金軍當真是陷入了宋軍的重重包圍之中。
但宗望畢竟乃是大金開國之帥,一番權衡之後,便也下令全軍就在館陶紮營,並派銀術可與宗弼二人各領五千輕騎再次出擊左右,設法尋出一條出路。
而後又自領兩萬重甲步軍前往臨清城下,設法去攻黃傑的車陣。
只是,黃傑的車陣在設計上本就無懈可擊,在實戰中,遠有超遠程的車載牀弩,中近距離有強弓勁弩,肉搏近戰有戰車,加上還有雷神火炮這等黑科技大殺器,不管是宗翰的騎兵突擊還是宗望的步卒強襲,不但都佔不着便宜,損失也是巨大無比。
宗翰一陣而歿,宗望也不過攻了兩日也就放棄,待得渡河追擊的种師道領軍趕至大名府左近時,宗望便也知道硬闖只怕無望,最終還是來與黃傑談判。
黃傑也不與宗望扯皮,只是開口討要宗望從東京所獲的錢財以及交出趙樞與張邦昌,便借道與金軍北歸。至於僅是討要宗望在東京所獲,卻不討要金軍在太原、中山和隆德府所獲,這也是黃傑的策略。畢竟這殺人不過頭點地,若是要金軍將他們這次在大宋所獲的錢財全部都吐出來,這邊是逼人太甚了,多少留下些念想,雙方也好各自有一些迴旋的餘地。
最後,宗望只得答應交還在東京所得的錢財,但卻依舊要留趙樞與張邦昌爲人質,直到順利離開宋境之後才肯放還。
最終,在宋軍四面合圍之下,宗望與黃傑于靖康六年的四月十九達成協議,隨後金軍由十數萬宋軍團團圍住,用時兩月送出宋境,經雄州、燕京返回了金國大定府。
金軍出境之日,也即是黃傑將五千黃州衛就地解散之時,而五千黃州衛中,本有千餘乃是御車軍中錄名在冊的禁軍,便叫他們趕着戰車返回朱仙鎮大營歸列。其餘四千則全以勤王義勇、民夫、鄉丁、敢戰士的名義迅速散到了种師道、种師中、折可適他們的軍中,然後有四散無蹤,叫趙桓派來企圖接收這支部隊的何慄和李梲撲了個空。
最終,也就在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和莫名其妙的情況之下,這場轟轟烈烈的金國南侵大宋之戰,便也在這年的六月底匆匆忙忙的落下了帷幕。
自覺得天之幸的趙桓痛定思痛,先是學着他爹的模樣給自己連續下了三道罪己詔,而後又急忙在七月十五更改了國號,改元道興,又假惺惺的給黃傑加冊封了一個永安郡王(永安郡主本是蘇廿孃的封號)的爵位,並將他的驃騎大將軍又再升一級爲柱國大將軍。
不過黃傑卻是拒不接受,甚至連封王的聖旨都沒接,班師連東京也沒入,便也帶着趙福金、趙庚子以及兀魯、骨欲二女直接返回了黃州,並且在路上兀魯再次爲黃傑誕下了一女,起的女真名爲兀裡真,漢名爲黃真真。
倒是遠在鎮江的趙佶得知之後,下了三道聖旨分別冊封黃傑爲護國法師、cd玉局觀提舉和信陽軍節度使,卻叫黃傑勉爲其難接受了。
此外,還有一幅隨着三道聖旨一塊發來的趙佶手書,上面卻是隻有四個拳頭大小的瘦金體字,便是:挽天之傾。
接到這副手書之時,已經是這年的八月,黃傑在書房之中看了看手書上的字,又看了看夜鷹發來的有關趙佶正在鎮江積極活動,準備起駕返回東京的密報,便也冷笑着將那手書隨手一丟投進了桌上的筆筒裡。
而後便也研了一硯新墨,提筆再次抄錄了那首《吃茶去》:汴水如墨,煙雲色,良人隨風而逝。殘垣之處,卻還有,故國箏琴蕭瑟。狂瀾驚現,烽煙四起,蹄聲震霄漢。殘陽似血,斜照烈士頭顱。
無奈百載蹉跎,北望燕雲兮,金甌獨缺。衝冠一怒,執長槊,攪動血海翻騰。回首憑欄,長嘯如哀歌,歲月蹉跎。泡影幾許,且隨我吃茶去。”
題罷,黃傑將筆一投,冷笑着遙望北面,輕聲道:“道興道興,有道之興,始於無道之亡,奈何呀!奈何!呵呵!”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