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金國傳言,以及黃傑所知,這完顏希尹倒是生於大宋元豐年間(1078年-1085年),此時算起來最年輕也得有四十五歲,而女真人並不長壽,因此完顏希尹在黃傑面前自號一聲老朽,倒也不算過分。
只是,當黃傑問出他爲何放了康王趙構歸國之時,完顏希尹的面色明顯的由之前的常色突然微微變白了一些。見他面色有異,又不作答,黃傑便也轉身扶牆遠眺了一眼,轉眼道:“先生或又可知,本王爲何不在別處,卻偏偏在這大順門前與先生相見?”
完顏希尹先是微微搖頭,卻又突然眼神一怔,也向着黃傑遠眺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道:“莫非……宋王是在憂慮斡魯補?哈哈!看來是老朽失算了!”
見得完顏希尹突然臉色又變作潮紅,但很快便灰白下去,道:“罷了!宋王不必憂慮,斡魯補是不會來了!比起老朽的性命和遼陽府的安危而言,渝關纔是我大金的命門所在,斡魯補即便有可能不聽老朽的指派,也萬不敢違背大金皇帝的軍令!”
黃傑聽來先是哈哈一笑道:“白山黑水,苦寒之地,吳乞買稱王也屬逾越,何敢稱皇帝?”
又道:“先生卻也是料錯了,本王可不是怕他來,而是怕他不來,先生可知何故?”
這話說的完顏希尹便是一怔,不由面色一僵陷入了沉思。
其實,由於整件事情太過複雜,除非當時當事之人絕難得窺全貌,所以今日今時的前因,在黃傑和完顏希尹兩人眼中瞧來各有不同。也不說黃傑要攻金國的前因是金軍虜走了趙佶父子,完顏希尹如今坐鎮遼陽府的前因自然是金國雖然虜走趙宋二帝,卻始終無法憑人質得利,而不得不另作的打算。
說實話,當時宗弼突入宋境,竟然虜得大宋二帝而返,對於金國而言也是一個天大的意外。
當時,金國本身也是危機四伏。
於內,吹氣球一般的擴張,在地盤無限擴大的同時,如何有效的管制國土,並使國土之中所產出的人力、物力有效的爲金國朝廷所用,對於一羣從遊牧部族成長起來的,以族裔爲政權凝聚紐帶的草臺班子而言,當然是一個極度耗費腦筋的事情。
於外,宿敵世仇的遼國雖然滅了,但殘餘勢力北遼和西遼卻又如野草一般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此外不論是西夏、回鶻還是大宋,隨着邊界的接壤,爭端也是難以避免,尤其是大宋,在金人看來,這宋人除了反覆、背信不值得信任的缺點外,也有着地大物博、人傻錢多等許多優點,是繼遼國之後金國下一步拓展生存空間和發家致富的目標所在。
所以,也在所有人都達成共識的情況下,纔有了宗望的第一次揮軍南下,以大宋不守約定爲藉口所進行的討伐戰爭。只是沒想到,看似外強的大宋,其實倒也中幹,號稱數十萬大軍雲集的邊界在面對金軍鐵騎的時候,卻宛如不設防的曠野一般,任由宗望來去自如。
甚至來去自如也不說,竟還叫宗望一口氣打到了大宋首都所在,雖然最後宗望還是狼狽而回,並且還損了一員大將宗翰,但這次行動也還是叫金國看到了,除了跟北遼、西遼死磕之外的新的經濟增長點,自然也開始對大宋做了一些智力傾斜。
所謂的智力傾斜,也即是開始多想一些怎麼侵略大宋、怎麼進攻、怎麼撤退、怎麼劫掠和怎麼談判索要歲幣一類的想法。尤其是當完顏宗弼自作主張的把大宋二帝俘虜回國後,金國上下在驚喜之餘,也真的開始了謀劃着如何將大宋這塊巨大的肥肉也吞進嘴裡。
只是,天不叫人算着,結果北遼的天鎮帝突然出來搞事情,讓金國不得不從鋒芒畢露的攻勢轉變爲守勢,把力量從南面收回,用以解決北面來的威脅。
不過,這年來大宋方面又是積極備戰,又是與高麗勾連的動作,金國自然看在眼裡,雖然眼下金國的探馬和情報網絡還沒能順利得深入到大宋內部,但憑藉與高麗的多年接觸,倒也從側面判斷出了大宋(或者說是黃傑)勾連高麗的謀劃到底是什麼。
所以,作爲金主吳乞買的高級智囊,也是金國之中有數的智謀之士,完顏希尹便也根據這種種的條件和資源,設計了一個看似“天衣無縫”的連環計謀。
整個計謀非常龐大和複雜,就已知的條件來看,黃傑能確定的是,其條件之一是由完顏部出面,整合白山三十部組成聯軍來攻打高麗作爲佯攻;之二是動手之前,放出大宋康王趙構歸國去搞事情以爲牽制;之三在渝關至錦州或古北口至北安州一帶埋伏重兵,等待時機,一擊必殺。
一旦在高麗搞事情的黃傑,因爲康王趙構秘密歸國爭奪皇位的事情牽絆,而不得不回國主持大局時,宗弼便也瞬時對高麗發動奇襲,爭取一舉吞併高麗全境,最不濟也要圍攻高麗首都,迫使高麗對大宋發出求援。而那時,如果黃傑迫於形勢不得帶兵不趕來高麗救援的話,那麼宗望便可尋機入關,再次侵略宋境。
而且這一次,也在不做那圍困東京汴梁勒索錢財的傻事了,直接並乾脆的打下此城便算全功。
這大體上就是完顏希尹的計謀戰策,當然還有很多細節別說黃傑猜不透,就算完顏希尹自己也未必說得清楚,只是如今完顏希尹在聽聞黃傑說出怕的是宗望不來救援遼陽府的話後,卻突然腦子一抽,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的計劃究竟是如何被黃傑看破,且被順勢利用的。
思索良久,毫無所得的完顏希尹實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也問道:“不知宋王,究竟是如何瞧破老朽計策?”
黃傑便也笑道:“先生不若先答本王,爲何旁人不選,偏偏選了康王?”
完顏希尹苦笑一聲,也不再隱瞞,便也道:“此人膽小如鼠、目光短淺,又是巧言令色之徒,甚至僅爲了飽腹免罰,竟也自願拋卻漢家衣冠,學我女真髡首穿耳,只是正合所用而已。”
黃傑聽來倒也點頭承認完顏希尹對趙構的看法的確不差,便也如實答道:“先生這計策的最大破綻,也正是在放還趙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