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起來,這封宜奴不論是姿色還是唱功,以及選曲兒的用心都是極好的。
只是,聽完她這一曲,黃天八卻是既不叫好也不喝彩,反倒是雙眼微斜着望向了窗外,眼中神光奕奕,似有所思,又似追憶。
曲罷良久,封宜奴見黃天八久久都不回神,便也伸手以撥片一掃琴絃,奏出一段清音這纔將黃天八給驚醒過來,黃天八忙道:“方纔封大家一曲,卻叫俺亂了思緒,失態了!”
封宜奴自然也會察言觀色,便也柔聲道:“聽得此曲動情,大郎定然也是性情中人,卻不知是憶事,還是思人?”
黃天八道:“自然是思人,卻是家中娘子!”
封宜奴聞言一愣,便也訕訕問道:“不知大郎家中卻有幾位夫人?”
封宜奴發愣自然是因爲黃天八如今可是道士打扮,且形象外表也是無甚可言,而且還在自己當面,便也想不到面對着自己這等佳人,黃天八居然還能想着家中的娘子?
真要說起來,封宜奴邀得黃天八上樊樓,自然不是因爲黃天八的長相或是他吟得柳永的詞,而是因爲他來時的排場和手中牽着的馬兒。這別地不說,東京汴梁城中的紅塵女子,若是不會察言觀色,不知觀風望雨,有如何能混成大家?
只是,封宜奴這番心思,當然不會溢於言表,卻說她這番酸溜溜的來問黃天八家中有幾位夫人,本意也是鬥氣,在她看來以黃天八這般個人造型,可能家中便只有一個糟糠之妻而已。
而黃天八倒也不曾說謊,的確是聽曲思人,聽得封宜奴這一曲《雨霖鈴·寒蟬悽切》,不由讓他想起了家中的周燕奴,以及當年送他赴蜀踏勘時,周燕奴唱那曲《雨霖鈴·蜀道難》:“崇山疊嶂,怪石嶙峋,棧道難行。家國父母君命,郎君未冠,卻計坦途。妻兒入夢同行,別家八千里。路漫漫,一江浩淼,肩挑萬里拓通衢。”
“郎情妾意兩心知,卻相望,朝暮見歡顏。千古爲難何事?忠君稷,孝義難全。西去巴蜀,勸君放膽凌雲之志。莫束手博浪擊沙,且叫天下驚!”
如今雖然曲同詞不同,可一句多情自古傷離別,一句今宵酒醒何處?一句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一句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卻勾起了黃天八的心事,不足與人道哉!
只說聽了封宜奴來問,黃天八卻是一笑,伸手入懷摸了一個小兒巴掌大小的銅匣來,笑道:“一房正妻,七房妾室,還有八個孩兒。”
說着便將銅匣上的扣兒打開,與封宜奴觀看,只見打開的銅匣中是一冊畫像,仔細一看竟也叫封宜奴驚呆了,因爲這冊畫像所用的畫技竟是從所未見,畫中之人也不似以往那般用筆墨粗略勾出臉型、眼眉的線條,湊一個似是而非的模樣,而是以一種不知是甚的碳色顏料細細將容貌刻畫得栩栩如生。
仔細瞧來,畫冊首頁上的女子落款廿娘,次頁春奴,後面幾頁分別是姚玉、燕奴、冷枝、綠萼、青禾、十九娘,每一個瞧起來都是明豔可人,其中幾人姿色或比封宜奴稍遜一籌,但組團話的,封宜奴卻是萬萬不敵了,單單是一個春奴、一個燕奴便能將她比了下去。
再往後翻,便也瞧着八位小女童的畫像,都是四、五歲的可愛模樣,也是畫得栩栩如生。
看着驚訝之餘,封宜奴不由奇道:“這畫像,卻是大郎所著?”
黃天八點頭道:“這是自然,自家妻兒,何須他人代勞?”
封宜奴吃驚之餘,便也好奇道:“大郎果真習得這等畫技?卻不知是個什麼技法,可有說道?”
黃天八卻是一笑:“如何?封大家也通畫技?”
說着,卻是伸手來討銅匣,封宜奴有些不捨的還了之後,便也將琵琶交與侍女,正色來道:“奴家依這樊樓三年,也見過不少名仕畫師,卻從未見過如此神技,不知大郎可否爲奴家也作一幅畫像?”
黃天八想了想,道:“自然,聽得封大家仙音一曲,來而不往非禮也!且去取紙來!”
當即便有侍女取來一張二尺寬,四尺長的長卷來,黃天八瞧了卻說太長,便也裁成了長寬都是一尺的窄章,便要封宜奴坐的近些,便瞧見黃天八從衣袖的袖囊中摸出一根比筷子略粗的筆來,也就在紙上勾勒起來。
兩人四目交投,麗色滿眼,黃天八自然也能感受到封宜奴的呵氣如蘭,不過卻見他神色凝重,一絲不苟的細緻勾勒,很快便在紙上勾出了一個雛形來,但見封宜奴的俏麗容貌差不多鋪了滿卷,上端但見前額,下端尖頜離了邊兒只有半寸,左邊有三分之一的左臉出了畫,右邊卻是留下三寸有餘的留白,細細看來竟然是一張碩大的面部特寫。
可是隨着黃天八不斷用怪筆在紙上勾勒,但見畫中人從髮絲到眉絲,甚至睫毛兒還有脣紋便也漸漸的清晰可見,甚至一雙眼眸中的水波兒也是纖毫畢現,也不過小半個時辰,這張叫封宜奴和兩個侍女都是目瞪口呆的畫像便也成了。
黃天八還在畫像邊上的留白裡,以蠅頭小楷題下了一首詞來,卻是:“樊樓初見,夕旦霞好,緣來無恙。總是喜見新顏,無覓處,回眸闌珊。莫道聚散無常,自古相見歡。曲悠悠,唱盡繁華,仙音妙言三生幸。”
“歡顏若是如初見。卻難說,許幾多舛磨。朱顏怎堪採擷?動情處,麗質不改。回首聽磬,怎奈蟾宮遠隔人天。只願卿是畫中仙,含笑看人間。”
留下這一首《雨霖鈴·畫中仙》,黃天八留下題跋的同時,落款卻是寫了一個黃州小霸王的名字,而後也不畫押也不留印,卻是與封宜奴道:“此畫,該也當得封大家一曲了!今日俺還約了好朋友吃酒,便也告辭了!”
言罷,也不等看呆了的封宜奴反應過來,黃天八便也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