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早有準備,但曰水源被斷,長安城中官吏軍民八州明取用井水之後,恐慌還是再所難免地在城裡漫延開來。那井水又苦又鹹難以下嚥就罷了,長期飲用此水還可致病。而且。雖然在陝西諸司事前的規劃中,城裡的現有水源。只要按戶分配,是足可敷用。但人都有私心。誰家都想多儲存一些飲水,這一爭。事情就出來了。聚衆鬧事還算小的,甚至有爲爭水而羣毆者。
對於這些,徐衛毫不手軟。大敵當前,城內的穩定壓倒一切。誰鬧事就抓誰。也不把你關大牢。替軍隊作苦役去吧。一沒工錢二不管飯。這麼一彈壓,長安城裡治安立即好轉。
八月初四,天氣轉陰,整個上午涼風嗖嗖,降溫的速度超出預期。徐衛一直忙於軍務。與家人聚少離多,因此這一天是在家裡吃的飯。他在長安城的官邸,是胡茂昌安排的,本來胡大官人爲了表示敬意。打算把自己的大宅子騰出來供徐大帥居住。後都卻拒絕了,胡茂昌無奈。便從自己諸多房產中精心挑選了一處稍微軒敞的宅院相借。
“這兩日天氣轉涼,官人時常在城頭視察,鎧甲裡得多穿一件。”張九月一邊在衣櫃旁給丈夫挑選衣物。一邊說道。
徐衛見她一直忙碌。看着她有些消瘦的背影。心中愧疚,喚道:“九月。別忙了,過來坐坐吧。”
張九月應了一聲,卻還是撿出兩三件衣裳疊好,又打成包,生怕那些粗手粗腳的軍漢不細心,給弄髒弄丟了。忙完之後。才與丈夫相對而坐。一捋耳際亂髮,笑問道:“官人有何吩咐?。
徐衛嘴脣一動,欲言又止。這世上但凡男人,若真心喜歡一個女子。甚至結成了夫妻,那滿心希望的,肯定還是讓她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在世人眼裡。享受這種生活的是什麼人?不就是那些誥命夫人麼?可眼前這個。說來也是三品命婦。自嫁給自己,夫妻難得相聚也就罷了,家裡一切靠她操持也不說了,還得顛沛流離,擔驚受怕。現在,徐衛算是明白“軍屬”的苦衷了。
而讓他慚愧的是,自己這個老婆從來不抱怨什麼,每次一見面。都說自己好得很,讓他不必操心家裡,安心帶兵打仗。有一件事,徐衛之前沒在意,但今天上午,嫂子給他挑明瞭。說你都二十好幾的人了,你怎麼不想着傳宗接代續香火?你常在外帶兵,弟妹一個人呆在家裡。要是有個孩子陪她,也不至於孤苦。徐衛當時脫口而出,這麼早要孩子幹嘛?氣得徐王氏也是看在小叔子貴爲大帥,否則真想他幾句。你不想要,人家弟妹也不想?
徐衛這才明白,男人女人不一樣,男人一直想着事業,女人想着家庭,又尤其是這嚇,時代的女人。
“好端端的,自打嫁了我。卻苦了你。”良久。徐衛嘆道。
張九月見丈夫如此,搬着椅子上前靠近。輕輕拍着他膝蓋道:“官人莫這般說,從前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再怎麼也沒個盼頭。也不知哪世修來的福氣。能與官人結髮。如今。別人見了我,都禮讓三分。那是敬我麼?還不是因爲我丈夫。官人雖常在外,卻是爲了家國天下,九月雖沒讀過書,這些道理我還懂
其實她抱怨幾句,瓦者不說話,徐衛還好受些。偏生這麼一說。讓紫金虎更鬱悶。老覺得虧欠了她。抓過她手合在掌心,數萬大軍的統帥語氣溫柔地說道:“你看四哥四嫂,大的都補官了,徐家五兄弟。剩我一咋,還沒子嗣說到這裡。頓了頓,思索片剪之後。道“等這一仗打完,咱們還是得給徐家把香火續上。”
雖說結髮數年,但畢竟相聚不多,聽到這話,儘管滿心歡喜。張九月臉上卻一紅,低下頭,輕輕點了點,嗯了一聲。一個婦道人家求什麼?丈夫是萬軍統帥,還能想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又溫存一陣,估計着時間不早了,徐衛站起身來,準備出門。張九月卻象是想起什麼,也緊跟着起身道:“官人,昨天有人給家裡送來了兩車東西,說是一點心意。爲妻一看。卻是兩車清水,你看
“留下吧,這時候,送水比送錢金貴。誰送的?。徐衛提起包裹問道。
“說是宣撫司的人。”張九月回答道。
“李宣撫這是想讓我不要顧念着家裡。安心打擾,得,承他的情了。晚些時候,你給帥司將佐的家屬分一車。龍首渠斷了,各家想是都喝那又苦又鹹的井水,想也難過徐衛吩咐道。
張九月應下。徐衛椅着包裹就往外走。妻子一直跟在身後,到庭院中又給嫂子打了招呼。到大門時。九月止住腳步,倚門而送。外頭徐衛的衛隊已經牽過馬來,接過行李,紫金虎跨上馬去,回頭深深望了娘子一眼,一鞭揮下,疾馳而去。
“城頭上矢石橫心,官人可當心些。”望着丈夫的背影,張九月喃喃念道。
話音方落,背後響起嫂子的聲音:“在跟前不說,等跑遠了說給誰聽?哎喲,怎麼還是新
張九月回過頭去笑道:“那是四哥沒回來,四哥要回來,嫂子指不定什麼樣呢兩她姓說說笑笑。一同返回府中。
卻說徐衛到了帥府,其實就是制置司衙門,徐原一撤,制置司名存實亡,乾脆把永興軍路經略安撫司設在這裡。進帥府後,處理了一些雜七雜八,諸如軍械調配,糧餉發放等事。其實只是帥司的佐官們辦小好,他只是審閱之後蓋個印,畫個押而已。
晌午之後,便離了帥府,又到京兆知府衙門。當然,他雖然是京兆府的知府,卻不可能幹坐堂問案。查徵稅收,勸課農桑這些事。目下,一切以戰事爲重,京兆府的政務,悉數委給司錄、推官、諸曹官辦理。徐衛乾的。還是蓋印和畫押。
忙完了兩叮,衙門的事,便前去巡視城防。現在長安城裡,誰不認識他?看到他的馬隊經過。大老遠就圍着一羣人。隔着七八步便給他行禮。你說成人就罷了,那五六歲還玩耍的孩童也跟着站到路邊,衝紫金虎作揖。徐衛明白。現在滿成幾十萬百姓。就指着他守住城池保全性命。
快到東城時,徐衛忽地聽到背後傳來笑聲,回頭一看,卻是他一名親兵,也不知是爲了什麼歡喜。騎在馬背上走着走着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徐衛問道。
士兵笑容盡斂。如實回答道:“小人見大帥如今居高個,出入帥司府衙。總攬軍民兩政,到哪處都受人恭拜,因此心裡歡喜。”
徐衛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要是太平歲月,這種日子倒也過得。可眼下這局勢,,
不多時,至東城牆下,直接衝上城頭。這長安城防體系與別處不同。一般的府城州城,城牆幾乎都是垂直的。只在城門口處有階梯可上城。但長安的城牆。在各處正樓卻有斜坡,可供跑馬,也利於危急時刻調兵堵漏。徐衛網上去,楊彥就衝上來接住繮繩,扔給旁邊士兵後,大聲道:“大帥,卑職估摸着金狗要動手了”。
“哦?”徐衛瞪大眼睛看他一眼,拔腿就往城牆邊而去。
楊彥跟在後頭道:“他們袍車架得差不離了,那陣勢!大帥上城就知道。”
徐衛憑牆遠眺,網看一眼。就禁不住心裡一涼。我昨天下午還巡了城,晚上檢查軍備。今天上午到宣撫司跟諸司長官會面,中午回家吃頓飯。就這麼點功夫,城外都快成袍林了!
當初在平陽的時候,金軍也是架袍數以百計,可跟眼前的架勢比起來,簡直是螻蟻比大象!
徐衛所在的東城,凡目力所及之處,金軍人海之中,袍車如林!斃是袍車多徐衛還不怵,可當他細看之後小駭然發現,金軍的袍和從前有所不同。怎麼看着這麼眼熟?
“九哥。眼熟吧?跟我軍的器械一模一樣!我幹他孃的張深”。楊彥在旁邊低聲罵道。
徐衛心裡也窩火,你個投降就算了,少了你我們照樣打仗。可你骨頭一軟。非但給女真人送地、送兵、送糧,你連工匠。技術全他媽送了!幸好神臂弓是朝廷嚴格管制的器械,諸府州作院都不得私造。要不然。估計現在金軍已經架起那大殺器死命攻城了!
“傳令,揭封,開箱!,小徐衛鐵青着臉。切齒下令道。
傳令官迅速奔向城牆另一面,衝城下大聲吼道:“大帥鈞旨。揭封。開箱!”
“各處靠近牆壁的百姓都疏散了?,小徐衛緊盯着金軍問道。
“這事是京兆府衙門負責。昨天就幹完了,上午卑職命人巡了一遍。咋。別民宅裡還有人在搬傢什。都讓兵士們驅散了。”楊彥回答道。
徐衛點點頭。伸手拍了他一下道:“行了,緊盯點。一旦敵軍袍羣進入射程,就給我轟。這回必須一來就給粘罕個下馬威”。語畢,又順着城頭,往南城而去。一路上,只見那各處敵臺,馬面,敵樓,箭樓上的守軍各司其職,沒有一人敢開小差的。徐衛很是滿意,拉長的一張臉也漸漸舒展開來。花了這麼幾年工夫。虎捷總算成爲一支練有素,紀律嚴明的部隊,不枉我一番辛苦。
結果,網這麼想着,就聽見前面傳來一聲吼道:“這水比尿還難喝!端來清水來!”
親衛們駭了一跳,趕緊朝大帥望去,只見紫金虎兩邊眉頭往中擠,腮幫一鼓,顯然怒火已起。拿馬鞭在大腿拍了幾下,徐衛大步上前。
在南城城牆的一處向外突出的敵臺上,佈置有神臂弓,牀子弩,克敵弩十數張。操弩手,絞弓手近百名。此時。便見一名軍官。年紀不大。至多二十出頭,坐在箭捆上,地上一地的碎瓷片,水跡未乾。他面前,立着一名士兵,看模樣吧,十三四歲的樣子。鎧甲穿在他身上。跟罩了口鐘的。這會兒正手足無措。滿臉苦相。看來,應該是斤,新兵。那軍官見他不動彈,又罵開了:“你是榆木腦袋?沒聽到老子說什麼?水!清水!孃的,就是頭豬也比你機靈!”
本來,旁邊的那些弩手們因爲出了這事,下兒然瞥見有人從東南討來,定睛一看,倉艦愕引班繃。垂首肅立。
那軍官因爲背向東面,因此沒有看到,罵得正歡時,那新兵因爲見到徐衛前來,嚇得哭了起來!軍官更是怒意難消,竄將起來,伸手一個耳光過去:“慫包!這都值當哭?小西山老子被砍兩刀,眉頭都沒皺一下!”
新兵挨一耳光,趕緊跪了下去,嚎道:“大帥饒命!”
那軍官一時沒反應過來,正要再來幾下時,旁邊有人小聲道二“作死!大帥!”
伸出去的手再也收不回來。就象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那軍官一動不動,臉上表情也凝結起來。半晌之後,方纔緩緩轉身,一轉過來。正看到徐衛那張看不出來丁點喜歡的臉。
“這番苦也”。心裡暗叫一聲,那軍官慌忙抱拳道:“虎捷第四指揮第六都副都頭沈豹見過大帥”。說罷,直感頭皮發麻,六神無主,也不知道那拳頭該不該放下來。
四周的官兵也替他捏把汗,這廝完蛋了!看大帥的模樣就知道!
徐衛沒說話,目光從將士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地上的碎碗和水跡上。看了片復。忽然道:“端碗水來。”他這麼一說。衆人都鬆口氣,尤其是那沈副都頭,更是如獲大赦。還好還好,刻,是喝碗鹹水嘛。這當口,十碗也得喝呀!
親兵立即從每咋,敵臺都配備的水桶裡直接拿瓢舀了小半瓢水,遞到徐衛面前,後者端在手上乙
發現那瓢中水裡。還有些塵土在飄蕩。未及沉澱。
流豹微微擡頭,等着大帥命令他喝水。突然之間,他發現徐衛將瓢送到自己嘴邊,這一下駭得他不輕,慌忙伸手去端,口中叫道:“大帥,”
“放肆!”徐衛身後,杜飛虎一聲厲喝!震得那副都頭退回去。站得跟杆槍一樣,紋絲不敢動。
徐衛看他一眼,將瓢遞到嘴邊,咕咕喝了起來。四周官兵震駭更甚之前,心說壞了。恐怕是摘腦袋的事情!這撮鳥,好歹也是個副都頭。一個生瓜蛋子你欺負人家作甚?現在好了吧,讓大帥撞個正着!大帥若是罵你幾句,打你幾鞭,還算運氣。現在這架勢,你不死誰死?
愣是將小半瓢又苦又鹹的水喝完,徐衛將瓢放還桶裡,走到那跪在地上的新兵面前,喝道:“起來!”
你說他一咋。新兵,平常連指揮使一級的軍官也沒見上幾面,突然之間最高指揮官出現在面前,兩條腿早軟了。哪還站得起來?杜飛虎一見。幾個大步上得前去,單手跟拎小雞一樣將他扯起來,沉聲喝道:“出息點!”
徐衛又上前半步。將他身上鎧甲略微整理了一下,朗聲道:“凡在軍中。無論官階大小皆爲同袍。甲冑在身,不施全禮,這些規矩你的長官應該告訴過你。”
那新兵抖得跟打擺子一樣。好半天才擠出來一介,“是”字。
徐衛看他還在哭。那副慫包樣叫人來氣。喝道:“你要是再哭。就滾去當伙頭兵!”
新兵一聽,死死咬住嘴脣。使勁把眼淚憋在眼睛不讓它掉下來。徐衛皺了皺眉,杜飛虎一見,不輕不重地往那新兵屁股上一腳,罵道:“滾滾滾”。
那新兵給徐衛抱個拳,到城牆邊上扛了自己的槍一溜煙地跑了。駭成這模樣,還沒忘記拿走自己的器械,勉強不算廢物。
新兵一走,徐衛轉過身,直面那副都頭沈豹,也不說話,就盯着他。那沈豹只覺渾身發涼,實在撐不下去,最後硬着頭皮道:“卑職,卑職有罪,請大帥責罰。”
見徐衛不言語,杜飛虎替他問道:“你有什麼罪?我看你威風得緊嘛”。
“卑職有罪,有罪!卑職。卑職欺凌新兵,犯了軍法”。副都頭連聲答道。
“你豈止是欺凌新兵?大敵當前,無論官兵人人備戰,你個在這兒坐着,還要喝清水!你自己說,該怎麼處置?。杜飛虎責問道。
那沈豹不說話,他總不能說小我該死。請長官砍我的頭吧?
杜飛虎看了徐衛一眼,試探道:“大帥。處五十軍棍可否?。按虎捷軍法。軍官無故欺辱部屬。處軍棍一十。玩忽職守,備戰不力,處軍棍三十。這廝倒黴。讓大帥遇見了,所以處五十軍棍。
不耍以爲打板子是輕罰。軍隊裡那軍棍。每一棍都是實打實。一般挨二十軍棍,熊虎一般的漢子沒三五天起不來。五十軍棍,你身子稍弱點,打死你沒商量。
“服麼?”徐衛突然問道。這句不是廢話。在虎捷軍法裡,對官兵處以杖刑,有幾種情況下要緩刑。比如身體患疾者不打,長官盛怒時不打,心中不服者不打,盛暑嚴寒時不打等等。沈豹如果覺得他不應該挨這五十軍棍,那就是心中不服。
“服!大帥都喝得鹹水,卑職怎地喝不得!委實該打”。沈豹心中一寬,大聲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