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夜一聽,心知對方已經看破。要是再遮掩下去,反倒顯得藏頭露尾。本來隱瞞徐衛身份,也是怕這些重臣看輕他,不願與之共語。現在看來,這兩位大人都有讚許之意,不如實說。遂答道:“實不相瞞,此子乃大名府夏津縣人,姓徐名衛,家中行九。目前任‘梓州團練副使’,兼領‘大名府靖綏鄉勇營’指揮使。”
“張知府還不知道?他已經升任‘供備庫副使’,官居七品。”那官人笑了起來,對張叔夜隱藏徐衛身份一事,似乎並不介意。
何太尉自打聽到“徐衛”兩字,便變了臉色,又聽到“鄉勇營指揮使”,更加意外,目視徐衛問道:“你就是大名府下剿賊鄉軍的首領?日前赴山東助戰,一舉擊潰王善賊部,親手斬殺匪首的,也是你?”
徐衛有點懵了,怎麼我這點底細這兩位全知道?自己雖然說打了個勝仗,放在大名府或許是個事,這可是天子腳下,大宋皇都,算什麼呀?衝兩位上官拱了拱手,答道:“正是徐衛。”
張叔夜也感詫異,不至於吧,徐衛在京城也有這麼大的名氣?若果真如此,那自己還費力的推薦個什麼勁?心裡頗感欣慰,對徐衛笑道:“這是你天大的造化!來來來,給你引薦,這位是籤書樞密院事徐少保。”
徐衛依言上前,正欲行禮,不料那徐少保一擋,含笑道:“徐九,你要行禮,不能是下官對上官之禮,須得行子侄之禮。”
張叔夜面露驚色,這徐少保怎地這般擡舉徐衛?行子侄之禮,那就是說他把自己當作是徐衛的長輩,而並不是上級,這關係可不同一般。在朝中,自科舉改革以來,便無恩師門生一說,這子侄便是最爲親密的。見徐衛還站在那兒疑惑不決,趕緊催促道:“徐少保擡舉你,還不趕緊謝過?”
旁邊何太尉看出些端倪,向徐少保問道:“若下官記得沒錯,少保原籍似乎是……”
“哈哈!”徐少保開懷大笑,“兩位有所不知,這徐衛之父徐彰,乃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長。徐衛正是我親親的侄兒。”
徐衛聞言無語,搞了半天,他就是寫信召自己來東京那位三叔。我說怎麼看着有些眼熟,合着跟老爺子是親兄弟,難得長得那麼像。那張知府何太尉聽了,都大笑起來,嗨,說了半天原來是一家人!不過同時感覺有些奇怪,徐衛在這裡站了半天,怎麼連個招呼也不跟你這叔父打?這也忒不懂事了吧?
徐衛一言不發,上前對着徐紹施了一禮。那徐少保見他不卑不亢,既沒有因爲自己身居高位而典意奉承,也沒有因爲家族恩怨而故意冷漠,心裡嘖嘖稱奇。上次見他,才幾歲,那叫一個膽大妄爲,攪得徐家莊是雞飛狗跳。那徐府門前,天天有人排隊告狀。沒想到長大以後,居然這般出息了,難得。
待他行完禮,張叔夜又衝着何太尉介紹道:“這位是步帥司都虞侯何太尉。”
他話音方落,何太尉也笑道:“徐衛啊,我與你父雖素未謀面,但他從前同樣任步帥司都虞侯一職,算是我的前輩。這禮,就看你怎麼行了?”
徐少保一聽,只當何太尉衝着自己的面子擡舉侄兒,忙搬出長輩的架勢說道:“老九,快行子侄之禮。你任鄉勇指揮使,以後少不得有仰仗何太尉的地方。”
嘿,怎麼都成我長輩了?我給你行個禮,你給紅包麼?不過,任憑這句話,自己這位叔父就比老爺子會做人,難怪爬得這麼高,居然混到少保了。給何太尉施完禮後,張叔夜才把個中原由一一道來,這是情非得已,還請兩位上官不要怪罪。
“徐少保,你這侄兒少年英雄,如此了得,怎麼樣,讓他調到我步帥司來歷練歷練?”何太尉一句話出口,徐紹感覺十分受用。可惜自己那榆木腦袋的二哥不在,否則看到這副場景該作何感想?你浴血奮戰一輩子,臨老了才拜個步帥司都虞侯。直到致仕,徐衛都是個白身,後來還是憑自己的本事才補了官。對你這個兒子,你起了什麼作用?想往上爬,還不是得靠我這個作叔父的?
“徐衛,聽到沒有,還不趕緊謝過太尉提拔?”徐紹已然進入“叔父”的角色,一副長輩的口吻。
不料,徐衛對着何太尉拜了一拜,正色道:“多謝太尉美意,只是家中老父年邁多病,兄長又任職軍中,若我再一走,家中無人照料。太尉提攜之恩,徐衛銘記在心,不敢忘記。”
這天底下,不知多少人擠破腦袋想到東京城裡謀個一官半職。他這倒好,人家有意提拔,他居然給婉拒了。徐衛自然沒傻,進步帥司?拉倒吧,以自己目前的資歷,何太尉再怎麼提拔,也就是個跑腿辦事的角色。或許混個三五年的,資歷夠了,再往上提。如果自己早個十年八年穿越過來,那肯定緊緊抱住這條大腿。
問題是,現在是大宋宣和七年,金天會七年!女真人揮師南下,攻滅北宋這一年!我跑到你步帥司當個可有可無的小官,眼睜睜看着金軍打過來,攻破東京城?到時候我手裡沒有一兵一卒,我拿腦袋去撞女真人馬屁股?
現如今最要緊的,不是想着升官。而是招兵買馬,擴充實力,以圖在宋金之戰的亂局中,站穩腳根,有所發展。亂世人命賤如草,有刀就是草頭王!到那時候,還怕沒有官作?可對方一片好意,要是直接拒絕,不僅駁了人家面子。還會給對方留下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印象,這是萬萬不行的。所以呢,盡孝道,便是最好的擋箭牌。
果然,何太尉見他婉拒,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讚許有加,誇道:“不錯!真不錯!徐少保,你這侄兒他日……”不住的點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徐紹心裡卻是不以爲然,何太尉擡舉,明顯是衝自己的面子。徐衛拒絕,是受了其父影響,不願意借自己的光。唉,到底是你老子的種,一樣的死腦筋。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罷罷罷,左右是你家的事,我這個當叔父操那個心作甚?況且,你那頑固不化的老子,早沒把我當兄弟了,就是幫了你,他也不會記我的好,我何苦來着?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
又說了一陣,何太尉不住的誇獎徐衛。徐紹只當他是在討好自己,也沒往心裡去。一陣之後,站起身來,對張叔夜說道:“今日所議之事,咱們從長計議,千萬急不得。先到這兒吧,樞密院還有事,告辭。”
張知府心裡雖急,卻也沒奈何,躬身道:“送少保。”
“呃,徐衛啊,我要去樞府,你若無事可去府裡見過嬸孃和幾位哥哥姐姐,等我回來再說。”徐紹丟下這句話,辭別其他兩官,自行離去。
張叔夜送走了他,正等着送何太尉,回頭一看,卻見他親切地對徐衛說道:“你既到東京,想必要盤桓些日子,拜見長輩也不急於這一時。怎麼樣,隨我走走?”看這意思,是想點化點化徐衛。
張叔夜眉頭微皺,這馬屁也拍得太過了吧?徐少保人都走了,你還在這兒跟人家侄兒套什麼近乎?哎,何太尉自己相交多年,似乎不是這樣的人吧?這才調進京師多久,就學會那套溜鬚拍馬抱大腿的路數了?
徐衛也看出來了,這何太尉恐怕不是真的賞識自己,而是想通過自己大拍那位三叔的馬屁。正想推辭,何太尉卻一把拉住他的手,半開玩笑半認直地說道:“你要是不去,我可就真的過意不去了啊。”
張叔夜暗嘆了口氣,我這都跟什麼人在共商大事?唉,國難當頭,這些人還把心思放在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上,大宋江山,真的不保了麼?這一鬱悶,心情也就不好,巴不得何太尉趕緊走。遂對徐衛說道:“去吧去吧,叫太尉大人點化點化你,這仕途才走得順當。”何太尉似乎沒聽出張叔夜的譏諷之意,拉了徐衛就走。留下張叔夜一人在那裡,望天長嘆,憂國憂民。忠臣,還真不好當。
出了客棧,何太尉吩咐隨從將徐衛的馬取來,兩人並鞍而行。一路上,何太尉都問些軍務,徐衛心裡揣着事,有一句沒一句的搭着,就連東京城繁華的街市也無心觀看。張知府聚集故舊這一議,也沒議出個所以然來,一旦此路不通,又該何處着手?這倒有些棘手了……
走街竄巷,約莫過了盞茶時分,來到一座府邸前。徐衛擡頭一看,何府?這何太尉怎麼把自己帶他家來了?難道馬屁拍得太狠,要女兒許配給我?別我到東京來一趟,什麼都沒幹成,倒弄個媳婦回去。
兩人下了馬,自有何府門人前來牽過,何太尉在前領路,徑直入府。那僕從丫頭,見老爺回來,紛紛駐足行禮。何太尉僅點頭而已,將徐衛領到花廳,命人奉上茶水。
“請用茶。”一個丫頭在徐衛身邊的木几上放下茶杯。這聲音,在哪兒聽過?擡頭一看,沒這麼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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