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秦桐駕駛的這輛福特牌小轎車無論是在車型、顏色和牌照上都跟僞蘇州市副市長華博雲的座駕一模一樣,所以儘管車子是往出城的方向駛去,但沿途上的三個由僞軍和僞警把守的檢查站都未經檢查就直接放行了,沒有給予衆人任何阻攔。當然的,徐文川試圖在檢查站製造事端,趁機脫逃的計策也就無法實行,一路之上只能垂頭喪氣的悶坐不語。
福特轎車從東門駛出城來,沿着砂石鋪就的馬路七拐八扭的又行駛了好一段距離,正當徐文川和尤泰峰被兜得七葷八素,不辨南北之時,車子在一片農田邊忽然停住了。坐在前排的楊軼遠扭頭對一臉鐵青,悶聲不語的徐文川和尤泰峰兩人揮了揮手,淡然說道:“你們兩位,就在此地下車吧。”
徐文川和尤泰峰聞言之後均是一愣,兩人對望一眼,猶豫而遲疑着,不知道此時此刻楊軼遠下令放自己兩人下車是何用意,也不知道他是否會依照約定真的放自己一條生路,因此兩人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動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呆坐着不動。
聽聞楊軼遠下達了釋放兩人的命令,而徐文川和尤泰峰眼睛又在骨碌碌地轉,似乎又在思索着什麼鬼主意,一旁開車的秦桐不幹了,他大聲地說道:“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放他倆走啊,組長!這姓徐的鬼精鬼精的,對我們組織有很深的成見,今天他自覺受辱,難保他回去以後不會召集人馬,專門跟我們‘利劍小組’作對。萬一他真的跟我們槓上了,對誰都沒好處啊!”
“我也贊同秦兄弟的話,決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放他倆走。要知道,軍統的人一向信奉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策略,今天你們折辱了蘇州站的兩位主要負責人,就等於跟整個蘇州站爲敵!放這兩人回去的話,他們一定會動用整個蘇州站的力量來跟你們作對,對你們的情報線進行破壞,對你們的任務從中作梗,不會讓你們有一天的好日子過的。”陸子陵也連忙勸誡道。
楊軼遠聽了兩人的勸阻,未置可否,只是語氣和緩地詢問臉上表情複雜的徐文川道:“徐站長,你是那種不顧大局,爲了一爭長短、一時之氣而要鬧得兩敗俱傷、魚死網破的人嗎?”
徐文川聽後楞了一下,隨即似乎艱難地下達了什麼決心一般,雙手用力的抓了一下後座的真皮靠墊,毅然決然的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決計不會再糾纏於今日之事。
“那就好,徐站長果然識大體顧大局!你跟尤組長現在可以走了。”楊軼遠微微一笑,聲音平靜而又自然,沒有得勝的欣喜狂傲之色,也沒有挪揄和譏諷之意。
“不行啊,組長,這傢伙——”秦桐再次出言阻止道。
“秦桐,注意紀律!”楊軼遠難得地出言喝斥道。秦桐頓時軟了下來,連忙打開車門,讓被手銬銬着的徐文川和尤泰峰下車。隨即心不甘情不願,有些氣惱地用從尤泰峰身上搜繳出來的鑰匙打開了兩人手腕上的銬子。
“徐
站長,尤組長,今日真是得罪了。”秦桐硬着頭皮向兩人道歉道,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
“哼——”徐文川揉搓着被手銬銬得酸脹的手腕,鼻子輕哼了一聲,算是回答,隨即接過那隻手銬,氣哼哼地把它揣回了自己長衫下的褲兜裡。
“此處往西一華里有回城的客船碼頭,中午十二點前還有一班船,你們現在走過去還來得及。那麼我們就先行告辭了。”秦桐回到車內的駕駛座上,重新發動了汽車,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楊軼遠看了一眼站在路邊滿臉怒色的徐文川和一臉沮喪的尤泰峰,忍不住好言提醒道。
目送着載有三人的福特轎車沿路遠去,徐文川氣得渾身發抖。他並未覺得自己被共產黨放過一馬有什麼值得欣喜的,反倒覺得自己這樣的軍校高材生,軍統培養出來的高級特工居然栽在了一羣泥腿子手裡真是自己這輩子最大的恥辱。內心極度的自尊和心高氣傲的脾性讓他難以接受如此的失敗,他咬牙切齒的暗暗發誓,一定要讓今日折損羞辱於他的這些個共黨分子付出代價。
秦桐駕駛的福特小轎車載着楊軼遠和陸子陵,沿着城外的沙石公路又向東北方向行駛了大半個小時,直到駛到一片碧波盪漾,沿岸長滿蘆花的湖泊邊上才停了下來。楊軼遠第一個推門下車,隨即衝陸子陵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到湖邊上欣賞湖景。
這個湖泊佔地極廣,水面浩浩湯湯,冬日的陽光照射在湖面上,湖水顯得波光粼粼,清淡素雅如一塊翡翠碧玉。水面的寒氣在陽光的照射下升騰起來,在湖面上形成了一層淡淡的白霧,陸子陵使勁吸了吸鼻子,發覺這白霧之中不但有蘆花的清香還有江南地區湖泊特有的土腥氣。雖然寒意逼人,但一吸入咽喉,卻覺得整個人精神爲之一爽,極其受用。
但陸子陵此時此刻卻絲毫沒有欣賞湖光山色的閒暇心情,他一出得車來,就急切地對楊軼遠說道:“楊大哥,你就這麼把徐文川放了,我看極其不妥啊。此人心胸狹隘、衝動易怒,難保他回去之後不會跟你們胡攪蠻纏,你們爲了陸某而與軍統結怨,實在是不值當。”
“哈哈哈,你太小看這個叫做徐文川的人了,他既然能夠做到蘇州站站長這個位置上,除了必要的溜鬚拍馬之外,個人能力和政治覺悟應該也不會太差。現在正是日寇猖獗,抗日局面處於被動的關鍵時刻,重慶政府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團結一切力量進行抗日活動。如果他膽敢在國共合作一致對外的關鍵時期對我們下黑手的話,那就不單單是搞摩擦、結私怨這麼簡單了,而是上升到破壞抗日戰線的政治問題了。我想像他這麼精明的人,是不會放着大好前程不要,爲了一時之氣而跟我們完全撕破臉的。再說了既然我們制訂了營救你的計劃,那也就會制定相應的針對軍統可能的報復行動的應對之策,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什麼,也不必覺得虧欠我們什麼。”楊軼遠從衣兜裡掏出一盒美女牌香菸,遞
了一根給陸子陵,自己又叼了一根,然後取出火柴,依次點燃了兩人口中的香菸,他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個大大的菸圈,微微一笑,向陸子凌解釋道。
“但願如此吧“陸子陵深吸了一口煙,神情黯然地回答道。
“陸兄弟,我聽你說你再也不打算爲軍統賣命了,而且你現在被日軍通緝,上海,蘇州這樣的大城市你也肯定待不下去了。你可曾想過自己要何去何從嗎?”楊軼遠叼着香菸,揹着雙手,眼睛看着正在給福特轎車更換假牌照的秦桐,低聲詢問道。
“出賣人,被出賣,這就是軍統的真面目,軍統和重慶政府高層的醜惡嘴臉真是讓我感到噁心和寒心。何去何從,我暫時還沒有想好,我決定先去常熟或者吳縣的鄉下躲一陣子,暫避風頭,然後往皖南或者浙西的山區裡頭走,過過嚮往已久的田園生活,再也不打算過問國事了。”陸子陵又吸了幾大口煙,然後把菸頭扔在了自己腳下,用皮鞋狠狠地踩熄了,他的一系列動作都似乎在宣泄着內心的憤懣之感,但他的語氣卻顯得異常沮喪和悲觀。
“一個真正愛國的熱血戰士,是不會因爲指揮官的無能和一時的挫折,而主動放棄陣地,逃避現實的。”楊軼遠用兩根手指夾住了嘴邊的菸頭,呼出了一串菸圈之後,淡淡然地說道。
陸子陵微微一愣,在身前的這個男人的注視下,陸子陵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如此的幼稚可笑。他嘴角一瞥,苦澀地慘然一笑道:“哪裡還有什麼陣地啊,我反正已經看不見值得我去奮鬥,去搏命堅守的東西了,你看看這天,剛剛還是豔陽高照,但這麼快就已經是陰雲密佈了,天黑了,都散了吧!”
楊軼遠擡頭向天空看去,果然,在湖的另一側突然涌來了一大片的黑雲,一下子就把太陽完全的遮擋住了,空氣之中似乎也一下子變得水氣瀰漫,看來一場陣雨在所難免。
“既然你的那片天完全黑了,那不妨爽快地拋棄它,緩個新天吧!”楊軼遠手指一彈,將燃燒到底的菸頭彈入了湖水之中,隨即從鼻孔之中又噴出了一大團煙霧,轉過身來,向着陸子陵別有深意地說道。
這看似玩笑一般的短短的一句話讓陸子陵宛如遭遇了雷擊,內心深受觸動之餘居然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答。
楊軼遠微微一笑向他主動伸出了右手,陸子陵稍一遲疑,隨即緊緊地握住了楊軼遠伸來的右手。兩人心有靈犀一般的對視一笑,沒有客套,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沒有討價還價,兩人心有默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眼前的這個冷靜而又睿智的男人和他手下的弟兄們讓陸子陵天生有一種親切感,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的內心就會浮現出一種安心和滿足感覺,跟他們在一起,陸子陵似乎找到了久違的奮鬥目標和人生意義。他願意跟這羣有理想有信念有目標的人一起去打下一片嶄新的天,一片真正屬於人民的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