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這兩個日本人就是憲兵總部審訊科派來接我們的人嗎?”看着那兩個搖搖晃晃,腳步虛浮的人互相攙扶着東倒西歪地向着麪館正門走來,負責看守正門的一名特務趕緊跑過來向正在喝着熱茶的趙三水彙報。
“不太像啊,這兩個雖然看上去是日本人,但醉醺醺的一點不像是幹正經事的……”趙三水皺着眉頭說道。
“那要我去趕他們走嗎?”那名負責把守正門的特務低聲請示道。
“且慢,看看他們進店之後有何動作。這兩個也可能是喬裝成日本人的與大原沙耶加接頭的抵抗分子。”趙三水眼珠子一轉,他認爲大原沙耶加指定要來這處拉麪館肯定不單單只是想要取暖,這裡很可能是她與其背後的組織接頭聯絡的地點。如果自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那可就真是大功一件了。一念及此,趙三水似乎想到了些什麼鬼點子,連忙揮了揮手製止了手下們的盲動,做了個靜觀其態的手勢。
看到了趙三水的手勢,店內的其餘十名特務均放下了手中的杯盤碟子,將自己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到了拉開移門,走入麪館內的這兩位不速之客身上。雖然故作鎮定,但還是有幾個耐不住性子的特務悄悄地把手放到了別在腰間的駁殼槍上。
推門進來的那兩個日本酒鬼卻似乎對店內緊張而又凝重的氣氛渾然不覺。依然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嘴巴里還含糊不清地哼唱着日文歌謠:“櫻花啊,櫻花啊, 暮春三月晴空裡,萬里無雲多明淨; 花朵爛漫似雲霞, 花香四溢滿天涯。快來呀,快來呀,大家去看花!”
兩人頭上的黑色禮帽和身上的灰色風衣均已被雨雪浸溼,腳上的方頭皮鞋上也滿是粘上的爛泥,踏入店門之後在木質地板上踩出了一串泥腳印,看着兩人的狼狽樣,略顯潔癖的趙三水微微側目。
“老大,這兩個日本人挺有錢的樣子,似乎來頭不小呢!”吳老二附在趙三水耳邊,指了指兩人駕駛的那輛福特轎車、兩人身上面料紮實的風衣等行頭、還有兩人手指上戴着的金戒指和翡翠扳指,這一切都使得兩人看上去像是那種在中國淘到了金,一夜暴富的日本暴發戶。
那兩個醉醺醺的日本人卻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周圍人對自己的議論,兩人都以一種倨傲的眼神掃視着在場的衆人。隨即跌跌撞撞的向櫃檯走去,其中一個高個子一邊走一邊用日語高喊道:“老闆,來兩瓶清酒,外加兩碗豚骨拉麪!(日本稱家豬爲豚,野豬才叫豬。豚骨就是豬的大腿骨)”
“鬼冢桑,我今天實在是不能再喝了……”被那個高個扶着的另一位年紀稍長的日本人則口齒不清地推辭着。
“阪田桑,不算多,我們喝得不算多……今天我們難得一聚,一定要盡興,要盡興……”那個高個子的日本人因爲醉酒而大着舌頭回答道。
兩人歪歪扭扭的走到了櫃檯前,一屁股坐在了沉默不語正獨自喝茶的大原沙耶加身邊。隨即其中的那名叫做鬼冢的高個子的日本人似乎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突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原沙耶加看去。
已經換上了店小二提供的一身女式冬衣的大原沙耶加沉默不語的坐在那裡,腳上裹着一條棉毯子,正沉默不語的低頭喝
着日式綠茶,顯得十分安靜。在昏黃的吊燈燈光的映照下,她的臉色顯得有些疲憊和憔悴。她的雙手捧着一杯熱茶,茶杯冒出緲緲熱氣,但她卻很少低頭喝茶,只是低沉着腦袋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喲西,花姑娘!”那個叫做鬼冢的高個子日本人舔着乾裂的嘴脣,笑嘻嘻地湊了過去,輕浮而又放浪地伸手拍了拍大原沙耶加的肩頭。
大原沙耶加警覺地瞪了他一眼,不悅地用日文呵斥道:“你想做什麼?”
“啊,原來你也是日本人!怎麼樣,身爲日本同胞,一起喝一杯怎麼樣?”那名高個的日本人輕浮的笑道。
“但他的熱情邀請換來的卻是大原沙耶加的直接無視。
“小姐,你不要這麼冷淡嘛,大家都是大日本帝國的國民……”那個高個子日本人一把將自己的座椅搬到了緊挨着大原沙耶加的地方,依然不依不饒的上前搭訕道。
“先生,我們在等人,請你離開。”吳老二看到那兩個日本人並非憲兵總部派來接應他們的人員,也不像是跟大原沙耶加有聯繫的其他抵抗分子。似乎只是兩個普通的喝醉了酒的日本僑民。所以在得到趙三水的首肯之後,他立刻站起身來,試圖驅趕兩人離開。
“巴嘎雅魯!你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敢來管我?你知道我是誰嗎?”看到一箇中國人居然敢上前來阻攔自己搭訕女孩子的行爲,那名喝醉了酒的高個子日本人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情緒激動的用較爲生硬的中文說道,“我鬼冢寧鄉可是日本僑民聯合會的副幹事長,海軍陸戰隊的鬼冢寧夫中隊長就是我哥。你這個小小的支那豬,居然敢來壞我好事,信不信我喊人來直接抓你去憲兵總部看守所吃牢飯?!”
“看樣子,你們是76號的人吧?你們丁主任可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一起吃過多次飯的,只要我一個電話,立刻能讓你們捲鋪蓋滾蛋,你們信不信?”看到兩人起了爭執,先前那個爛醉如泥的阪田也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怒睜着雙目幫腔呵斥着吳老二。
“他媽的!”吳老二看到這兩個來路不明的醉鬼居然當着他一衆小弟的面指着他的鼻子放聲痛罵,令其顏面盡失。不禁勃然大怒,熱血上涌之下忍不住伸手摸住了別在腰間的駁殼槍,大有魚死網破的架勢。
“老二,你要幹什麼?!”就在這節骨眼上他掏槍的右手被趙三水狠狠地一把摁住,臉色鐵青的趙三水怒視着他,壓低聲音恨恨地說道,“別衝動,這兩個日本人來頭不小,我們得罪不起。再看看,諒他們也不敢在這衆目睽睽之下胡來。”說完他回頭示意那些手摸手槍,羣情激動的特務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哼!一羣窩囊廢!”看到趙三水等人妥協的退讓了,那個鬼冢寧鄉得意的打了一個響指。隨即重新坐到了大原沙耶加身邊。色迷迷地盯着她的側臉讚歎道,“小姐你長得可真美,聽口音您是東京人吧?”
“你知道嗎?我也是東京人,只不過我來上海經商已經有十個年頭了……”一邊說着那個鬼冢一邊翹起了二郎腿左腳繞在了右膝上,利用櫃檯上紅色桌布的掩護緩緩地向大原沙耶加的左腿伸了過去。
正當大原沙耶加被這突如其來的
舉動搞得又驚又怒,即將發作之時,一扭頭卻正好看到那名留着仁丹須的“鬼冢寧鄉”衝自己使勁眨巴了一下眼睛。隨即大原沙耶加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而那雙眼睛的主人正在用皮鞋尖神不知鬼不覺地輕觸着自己的左腿膝蓋。
大原沙耶加立即心領神會,她裝作對“鬼冢”的搭訕不屑一顧的神情,冷哼一聲扭轉過頭去不再去搭理他。一雙被手銬素服着的雙手卻已經迅速地伸到了櫃檯桌布之下。她的左手一伸,迅速地摸到了“鬼冢”的那隻頂着自己左腿膝蓋的方頭皮鞋,隨即在鞋底摸到了一根被膠帶紙粘住的細鐵絲。大原沙耶加不聲不響地將其攥在手中,然後利用一左一右坐在她身邊的“阪田”和“鬼冢”的身形掩護,遮擋住了特務們的視線,迅速打開了銬住自己雙手的手銬。
“小姐你知道嗎?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鬼冢”用日語一臉陶醉地繼續搭訕道。
“你做了什麼夢?”大原沙耶加好奇地扭過頭來詢問道。
“我夢見自己獨自一人攀登神山富士山,然後在冰天雪地的半山腰遇上了傳說中的雪女,啊——真是美得耀眼奪目,就跟小姐您一樣!”“鬼冢”一邊陶醉地說着一邊用桌布的掩護,以腳尖輕觸大原沙耶加的小腿,向她發送莫爾斯電碼。電碼的內容十分簡單——幹掉右手邊的兩個,其餘的我們負責!
“呵呵——我可不是像雪女那樣的壞心腸的女人啊!”大原沙耶加嬌笑着裝作跟“鬼冢”聊得很投機的樣子,被解放了的左手卻順着他伸過來的右腿,在西服褲腿下的小腿上摸到了一把被綁在上頭的勃朗寧M1906袖珍手槍。這種自動手槍發射6.35×15.5mm半底緣自動手槍彈(0.25英寸ACP),中國軍政要員和達官顯貴都以擁有這種小巧可靠的自衛手槍爲榮,在特工人員中更是被廣泛使用。
“老大,他們在聊些什麼?談得這麼開心?”看兩人用日語談得十分開心,不懂日語的吳老二皺着眉頭不明所以,只能向趙三水請教。
“這個狡猾的日本女人在跟那兩個日本商人攀關係拉交情,看來是看上了他們身份不凡,想要借他們之手從我們手中脫逃。吳老二,你過去,把那女人帶上,我們先暫時離開這裡。這兩個日本人身份也很可疑,總讓我覺得不放心。”趙三水皺着眉頭指示道。
“是,大哥!”吳老二迅速站起身來,向大原沙耶加走去。就在他走到大原沙耶加身後,即將伸手攬住大原沙耶加肩頭的那一刻。突然一名頭上綁着藍白相間條紋頭巾,腰上圍着白色圍裙,戴着膠皮手套的雙手裡託着兩碗滾燙拉麪的“小夥計”從後廚裡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喊:“兩碗豚骨拉麪來了,小心燙嘴!”
隨後令衆人措手不及的,那名“小夥計”突然一揚手,將兩碗滾燙的豚骨拉麪隔着櫃檯向着近在咫尺的吳老二的臉上糊了上去。伴隨着吳老二發出的一聲好似殺豬似的慘叫,滾燙的熱油、湯汁、拉麪和醬料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的那張馬臉上,超過一百度的熱油霎時之間飛濺入了他的雙眼、鼻孔和嘴巴里。吳老二慘呼一聲,下意識地伸手捂臉,但眼睛以及皮膚上傳來的火辣辣的劇痛還是令其膝蓋一軟,栽倒在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