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喚兒心裡微疼,疼惜紈絝不懂得照顧自己,瘦了那麼多,在房間裡黯然神傷了片刻,打起精神快速換了衣衫,簡單梳了長髮,這纔出門,紈絝已經無奈的爲張樞相泡好了茶。
看見自己出門,瞪了自己一眼,似乎在埋怨自己動作太慢。
朱喚兒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安靜的立在一旁。
張浚碰也不碰茶杯,開門見山,“鳳梧,今日討得官家口諭來見你,着實是想聽你說幾句實話,你可不要忽悠叔公。”
李鳳梧笑了笑,很是暖心。
如果說以前的張浚,在自己面前還有着樞密使的架勢,那麼如今的張浚,在自己面前,就只是一位叔公,真正的長輩。
“叔公想聽什麼?”
張浚沉吟了一陣,才問道:“你看明年,宋金局勢如何?”
李鳳梧略感爲難,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說。
張浚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終究是見慣世間生死的大人物,很快穩定心緒,爽利笑道:“休要顧忌什麼,但說無妨。”
到如今,張浚已百分百相信李鳳梧的眼光。
對於剛愎自用的張浚而言,這種改變足以讓任何人受寵若驚,哪怕是天之驕子張杓,也無法讓張浚如此轉變。
李鳳梧嘆了口氣,“局勢不會太好,胡昉和金人談不好。”
張浚點頭,“雙方的底線不一樣,肯定談不好,金人如今國內局勢不穩,爲了防止我大宋再北伐,勢必要拿下海、泗、唐、鄧四州,避免我大宋雄師以此爲跳板再度興兵北上,而官家不會同意這點,失去這四州,今後再要北伐,幾無成功可能。”
李鳳梧點頭,“叔公看的很清晰,確實如此。”
張浚沉默一陣,倏然間意氣風華:“如此說來,還需一戰。”
近來身體總感疲憊,大概自己天年無多,既然如此,就讓某在將死之年,爲官家再一次征伐金人,如此,縱是死在沙場,我張浚才死得其所。
李鳳梧搖搖頭,不忍說出心中知曉的那些事。
張浚有些不解,“你在擔心什麼?”
李鳳梧嘆了口氣,語氣有些悲慼,“叔公在樞相位置呆不久了,湯思退不會讓叔公破壞他的和談計劃,要不了多久就會彈劾叔公。”
這是歷史真相,要不了多久,張浚就會罷相,最終死在離京途中。
張浚愕然,盯着自己這侄孫。
許久,才澀聲問道:“真的。”
李鳳梧五言,沉默着沒有回道。
張浚卻自顧自的笑了,“你這孩子啊……”話語裡卻盡是釋然,“既然如此也好,遲早要罷相的,我也不眷戀這等虛名了,只可惜不能爲官家北上效力了。”
李鳳梧忍不住道:“北上怕是遙遙無期,金主完顏雍登基之後的政令風采,極有堯舜之風,雖然我大宋有官家中興,卻只能保得數十年繁華而無力北上。”
張浚眼裡神色憂傷,卻不得不承認這個自己內心深處早就認知的事實。
思念及此,張浚忽然感覺一身都輕鬆了下來,笑道:“那如此,某便盡最後一份力,爲我大宋將來的北上存下一絲希望。”
李鳳梧大驚,“叔公您這是……”
張浚忽然臉色肅穆,緊緊盯着李鳳梧,“鳳梧,我且問你一句,假以時日,你能成爲這大宋宰執天下之人,可願爲我大宋恢復江山,可願爲那千萬士兵熱血鳴屈,可願爲那枉死中原的平民謀魂歸?”
李鳳梧起身,長揖在地,“但有一日,侄孫不敢忘叔公之囑。”
張浚哈哈大笑,老懷欣慰。
李鳳梧卻笑不起來,叔公張浚一旦罷相,如果真是湯思退下手倒還好,只要注意提防,倒能夠安享晚年頤弄兒孫,可怕就怕這位老人油盡燈枯。
張浚心情大好,道:“近日鎖足梧桐公社,可不曾荒廢了學業罷?”
李鳳梧有些郝然,“倒沒多荒廢。”
其實也差不多少,這幾日被囚禁在梧桐公社裡,真是個度日如年,一直看書也不是個事,有時候甚至能睡覺打發時間。
這不,今兒個要不是叔公張浚來了,自己得睡到中午時分纔會起牀。
臨安的隆冬,溼冷的過分。
被窩裡着實舒爽,可惜差一個暖被的人,現在朱喚兒來了——可這丫頭不是耶律彌勒,還不願意心甘情願的做那暖牀小妾。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啊。
張浚也不點破,笑道:“我瞧你那字,真是個寒酸,這也好意思堂而皇之的裱成門匾?不怕貽笑大家麼?”
李鳳梧嘿嘿一笑,“生前身後名,誰知曉百年之後,我這雞飛鴨舞的書法會不會洛陽紙貴,開創一代流派,叔公您說是吧?”
張浚無奈的吹鬍子瞪眼,感情自己這侄孫還真以爲隨便哪個名人身後的字都會成爲藝術品啊,這小子偶爾時候,還是有點小小的天真。
不過這樣的李鳳梧才鮮活。
如果一直那麼成熟穩重,倒不像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了。
再有兩三月,李鳳梧便十八。
“學問上有什麼疑惑之處,某雖無周必大之大才,也無陸放翁之才情,但要指點一下你這位大宋雛鳳,自認還是有這能力的。”張浚雖然是樞密使,可卻踏踏實實的個文臣。
李鳳梧大喜,慌不迭去書房搬來一些近些日子看過的書,書上不明的地方都一一勾勒了下來,此時便逐詞逐句的請教於張浚。
張浚拿起書前先對朱喚兒道:“你且去吩咐廚子,中午咱爺孫倆要好好整幾杯。”
朱喚兒聞言下去。
張浚卻沒爲李鳳梧指點學問,而是看似無意的問了句,“皇城司那邊,官家會先壓住,這幾****不會去早朝,不過等幾日,勢必是要去和陳伸對簿朝堂的,且問你一句,敢否和某一起,將這朝堂作戰場?”
將這朝堂作戰場!
好大的氣魄,李鳳梧倒吸一口冷氣,旋即胸中熱血激盪,忍不住輕狂的笑了起來,“若是如此,能和叔公並肩戰於朝堂,實乃今生之幸事。”
張浚聞言挑了挑眉。
胸臆酣暢。
某有兩子,長子有才華,學成主講嶽麓書院,未來必成一代流派。
某有次子,天縱之姿,已是朝堂六部侍郎。
某有侄孫,鳳舞雛鳴,若得時日,必耀朝堂,必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