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二年十月初,深秋已至,加之雨水綿延甚久,江南格外的陰冷潮溼。
今日的情況還好些,房檐上滴滴答答,終於不再是珠簾一般的雨幕,幾乎綿延兩月的秋雨終於結束了。
杭州的百姓見到了久違的陽光,見到了久違的藍天白雲,許多人忍不住開懷大笑,拍手歡呼。可是歡呼之後,依舊是愁眉苦臉的嘆息,爲生計發愁。
許多人家中米缸已經見底,紛紛拿上布袋與銅錢出賣購糧,卻發現諸多的糧行都關門歇業了。給出的理由,要麼是店鋪修繕,要麼是沒貨,相比昨日,又都多出了一個理由,東家或者掌櫃不在。
唯獨城南的孟氏糧行照常營業,店鋪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龍,陸續趕來的人絡繹不絕。因爲人太多,街道被佔用了大半,過往的行人車馬只能緩慢通行。
一家駑馬車經過時,車窗挑起,露出兩雙眼睛,隱約可見是呂吉與呂善兩兄弟,注視着孟氏糧行門口涌動的人潮。
“大兄,孟家這邊還在繼續!”呂善道:“他們這樣繼續鬧下去,我們的生意就沒法開張啊!”
“着什麼急啊!”呂吉搖頭道:“你更應該注意到的是有這麼多人着急着買糧食!”
“呃……”
“孟家有那麼多糧食嗎?”呂吉道:“人總是很奇怪,有些東西一直得不到也就罷了,可你拿着東西誘惑他,最後又不給他。那時候的人會更加憤怒的。”
“大哥。可他們這樣。我們遲遲不開市,怕是也不妥!”呂善略微有些擔憂。
“這倒是,確實不宜拖延太久,看來……”呂吉沒有說下去,眼神裡有多了幾份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才道:“走,去縣衙。林縣令面子必須要給的。”
林縣令宴客,在錢塘縣也算是件大事,接到請帖的糧商們都很客氣恭敬,早早就到了。
廣濟糧行的張子恆忍着風溼腿疼前來,他對今天的宴會希冀比較多。看樣子林縣令是要有動作了,只是不知道能有個什麼結果,被迫違背良心,同流合污的日子實在是太難過。
剛走了幾步,張子恆看到了一個熟悉,卻又不願意見到的面孔。慶和糧行的呂氏兄弟。本來想快步避開的,奈何呂善已經先行瞧見。並且出聲呼喊。
“張東主走這麼快乾嘛?是不想見到我們嗎?”呂善不善,說話更是直接惡毒,絲毫不給人留面子。
張子恆情知避無可避,雖然心中十分厭惡,奈何這兩尊瘟神根本惹不起,只好訕訕應道:“哪裡?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兩位見諒!”
“張東主最近生意如何啊?”呂吉見狀,輕聲詢問,一雙滲人的眼睛直勾勾地探尋過來,十分迫人。
張子恆心中一震,回答道:“店中本無存貨,秋雨連綿,秋糧收不到,生意沒法做了!”
“是啊,大家都是如此,再想想辦法吧!”聽到心滿意足的答案,呂吉又恢復了笑裡藏刀的表情。
張子恆心裡很不是滋味,險些剋制不住心中的憤慨與不滿。好在縣衙裡有人出現在門口,喊道:“各位,宴席已經準備好了,林縣令請大家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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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正是蘇岸,他出面一來是招呼客人,二來是爲了觀察前來赴宴的糧商,目光從衆人身上掃過,些許細微之處便落入眼中。
待衆人進入縣衙之內,大廳裡宴會早就已經佈置妥當,師爺於玄站在門口負責迎接。至於縣令林昭並未露面,畢竟只是一羣商人,身份低微,還要不了林縣令親自出面迎接的地步。
“諸位東家、掌櫃請!”於玄溫文爾雅,現在跟隨林昭身邊,也逐漸培養起自信,站在門口彬彬有禮很是得體。與蘇岸一文一武,已經成爲林昭的左膀右臂。
衆人落座之後之後,便有侍女引導衆人就坐,隨後奉上茶水,等候縣令林昭的到來。大部分們都心知肚明,彼此間竊竊私語,按照交換一些信息。
呂吉落座之後,衆人便都笑着與之打招呼,不管是其黨羽,還是懾於其威勢的,都以之馬首是瞻,恭恭敬敬。呂吉還好,這種感覺讓呂善很受用,渾然忘記了有狐假虎威的意思。
兄弟倆滿是壞水的眼睛掃過衆人,最後落到了右首一處席位。孟氏糧行來的是李管事,孟若穎本人並未出席。李管事昂首挺胸,坐的筆直,別人對呂氏兄弟巴結不斷,唯有他不動聲色。孟氏乃是有誥命的大戶,又有林縣令在,何須對你假以辭色?
見此情景,呂吉已然心中有數,只是淡淡一笑,並不出聲,倒是呂善露出憤恨之色。
就在此時,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快步出來,直接走到了主位上,不用說正是縣令林昭無疑。錢塘人都知道縣令林昭年輕有爲,只是很少有人近距離見過。今日一見才知道名不虛傳,不過弱冠之年,便爲一縣之首。
在此之前,在平定趙世琚叛亂,徹查趙宗詠販賣私鹽一案中,表現的雷厲風行,威名赫赫早已在外。當然了,對於這些傳言,有些人信,也有些並不太相信。
林昭朗聲道:“今日邀請諸位過來赴宴,各位東主,掌櫃百忙之中能抽空前來,多謝了!”
“林縣令邀請,我等受寵若驚,十分榮幸!”對於大部分而言,縣令跟你客套,還真有些激動。
“嗯,好了,諸位落座吧!”林昭招呼一聲,隨即一聲吩咐,便有侍女來往,迅速奉上美味佳餚。
不管這些糧商怎麼想,美食的誘惑卻難以抵擋,何況是江南居第一大廚顧月倫的手藝。光是外形、色澤、味道已經讓人食指大動,眼饞不已!若非場合隆重,需要注意禮儀,早就搶先動筷了。
“些許家常菜餚,諸位請便!”
林昭率先動筷,根本不提及其他,衆人抵擋不住美味佳餚的誘惑,紛紛動筷子。渾然忘記了“吃人家的嘴短”的老話。
早就聽說過的林縣令家在汴京開酒樓,味道是汴京一絕,今日有幸品嚐。衆人讚不絕口,十分享受。
見此情景,林昭才端起酒杯,說道:“此乃家釀的水酒,諸位請!”
狀元紅與女兒紅研製與釀造已經開始,第一批酒水已經出產。衆人飲入口中,只覺得格外香醇,非常爽口,林昭頻頻敬酒,衆人飲的也不少。
呂吉看在眼裡頓時有些着急了,有些低估了林縣令的手段,美酒美食攻勢效果很明顯。這些酒釀飯袋也真是的,一會可能就被弄得暈頭轉向了!不行,必須阻止!
“多謝林縣令款待,請恕在下冒昧,不知縣令大人今日召集我等前來有何吩咐?”別看呂吉心底裡不把林昭當回事,但表面還是相當謙遜恭敬的。
衆人宴飲的興致驟然被打斷,都纔想起來今日前來,並非是吃喝玩樂,是有重要正事的。
林昭見狀,輕輕一笑:“今日邀請諸位前來,是想要和諸位談比生意!”
“生意?”衆人心照不宣,佯作疑惑。
明知故問,林昭不動聲色,繼續道:“是的,諸位也知道,杭州近來遭遇災害,許多百姓受災。官府正在開倉賑災,只是庫存略有欠缺,故而從諸位手中購買些許糧食!”
買糧!意料之中的事情,衆多糧商都心中有數,但是誰都沒有先開口,目光全都落到了呂吉兄弟身上。馬首是瞻到這程度,也不容易!
張子恆本來有心表態,但是做了出頭鳥的後果難以預料,可不是輕易能夠承擔的,故而只好強壓心中的衝動,坐了下來。
林昭一切都看在眼裡,之前他已經對錢塘糧市有一定了解,故而並不覺得奇怪。
“縣衙買糧賑災,我等本該出力的,只是去歲的餘糧已經售賣一空。今年的情況林縣令你也知道,沒有着落,我們也是有心無力!”呂吉已經打定了主意,一開始絕對不能讓步。否則後面林昭就會得寸進尺,他們將會非常被動。
一番話說的表面上滴水不漏,彷彿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林昭並不感到意外。真實情況到底如何,他也清楚,今日不過是個試探罷了!
呂吉留意着林昭的表情,暮光有意無意又從李管事身上掃過,趁機補充道:“不過,我們也不會坐視不理,一定會盡快收購糧食,並從其他地區調運,希望能爲杭州賑災盡綿薄之力!對了,聽聞孟氏糧行還有些庫存,想必能先幫上一二!”
李管事當然不讓,笑道:“是的,我們孟氏糧行將會竭盡全力,鼎力相助!”
呂吉當即讚許,高聲道:“諸位,我們也須得以孟氏糧行爲楷模,儘量想辦法,爲林縣令分憂纔是。”
林昭瞧見呂吉那飄忽不定的眼神,心中頓時浮現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而此時,杭州碼頭上,孟若穎並未等到孫師傅押送的貨船到來。要是放在平常,貨船逾期也沒什麼,可是現在這種特殊時期,孟若穎心中總有一絲不好的預感,揮之不去!